四根胡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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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后悔的是,没有大大方方、正正常常地站在你面前做第一次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高二六班的钟意,我喜欢你很久了。

    ——意和的微博

    周一,新学年伊始,不补课的年级终于迎来了开学日,学校里人满为患。

    雷阵雨依旧没有下,越来越闷的天气即便是清,也让人有些喘不上气。

    “阿意,我你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呢?”正和程期楠耍嘴炮的唐遇突然发现少了个人,扭头才看到落下了一段距离的钟意。

    唐遇的声音不大,但具有非一般的穿透力。

    大嗓门穿过层层人群在耳畔炸开,钟意眨眨眼睛,将视线从公告栏上收回。

    双手被一大摞书本硌得有些疼。

    她抬起右腿顶着书调整了一下姿势,减轻些手指和手腕的痛苦,迈开脚步快走了几步跟上前面的两个人。

    一男两女,他们三人一起长大,家长也都互相认识,常常一起来上学。

    “这新楼我初一的时候就在盖了,以前我没想过我高二才搬进来。”程期楠摇摇头,“估计高三的我也没有想到我高二能搬进来。”

    “瞧瞧程先生这话的艺术,”钟意加入嘴炮群聊,“平淡中带着刻薄、无奈,但不知为什么又有一种喜悦,不愧是程先生。”

    暑假里搬楼的事情一直都没定下来,临暑假补课开始才临时通知,放假之前他们都转移回家的复习资料,这些天也被一点一点地又搬回学校。

    程期楠无视掉钟意,继续挑起话题:“咱们也算是蹭了高三的教室吧?听新教学楼的实验室和地理教室都装修的特别好。”

    “是是是,新楼的厕所都是香的。”钟意毫不留情地怼了过去。

    眼看着这两人又要杠上,唐遇弹了一下舌,转移话题:“刚刚你是不是在看模联社的活动海报,嗯?听这次是何渠琛最后一次参加会议了,是不是心动想报名了?”

    被这么揶揄一下,钟意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两只胳膊不自觉地夹紧那一摞书:“好沉,快走两步?”

    加快脚步的同时,还鬼鬼祟祟地瞄了一眼两边,生怕其他人听见。

    “何渠琛。”

    明明不是叫她的名字,钟意刚迈上一节台阶的脚步却条件反射地一滞。

    耳朵不自觉地竖了起来,她偷听着身后楼梯间的声响。

    “刚刚老李让你收拾好东西之后,收一下大家的物理周末作业,收好之后放到他办公室的桌子上。”

    在那之后的三秒钟,钟意感觉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不自觉地屏气,生怕错过了他的声音。

    但却什么也没有听到,只有无尽的走廊人群发出的乌泱泱的声音。

    或许是他点头之后就上楼了?

    钟意想回头看个究竟,却又不敢回头。

    她害怕一不心和他的视线撞上,害怕她的那些心思被他看穿。

    睫毛扫过下眼睑,托着那一摞书本的双手手指死死地抓住最底下的那一本书。

    钟意咬住嘴唇,带着失望向前迈开了一步。

    “阿意,你怎么这么慢啊?”又发现人丢了的程期楠又好气又好笑,他以为钟意要搬不动那摞书,赶紧折回来,“我帮你拿?”

    “啊?”就在钟意回过神来的那一刻,身后楼梯间里那个她日思夜想的人开了口。

    “知道了。”何渠琛的声音还没有完全变成熟,低沉的磁性中又有些少年感,辨识度极高。

    “没事没事,我自己可以拿。”钟意躲避开程期楠的视线看向地面,迈开脚步,像极了落荒而逃。

    钟意不觉得那是落荒而逃,她觉得她没什么好逃的。

    但……她又无法去形容那种感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甚至已经无法去听他的声音。

    平息因他而起的悸动,往往也需要很久,很久。

    #

    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响,钟意老老实实地坐在位置上跟着广播开始做眼保健操。

    随着年纪的增长,她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自己活得很健康养生。

    上午两节课没有上课,教室里一直没有老师,整个班里吵吵闹闹的。

    唐遇找了个隐蔽的角度低着头正偷偷拿手机看她的脆皮鸭文学,一边看一边啧啧啧:“我这年头做眼保健操的也就只有你了吧。”

    “看手机就拿到台面上来看,”也许是晚上关灯玩了太久的手机,钟意只觉得眼睛肿胀得不行,又多做了几组轮刮眼眶,“你那颈纹再不管就能夹死蚊子了。的年纪,却早早地把米其林轮胎套在了脖子上,不容易,不容易。”

    “嘶,”唐遇嘴上怼着,左手却实诚地赶紧摸上自己的脖子,“能不能闭嘴?能不能?怎么做眼保健操都不能堵上你的嘴呢?要不你再轮刮一下唇框?”

    钟意跟着广播的指示望向窗外,适应了一下光线,挺胸抬头,保持愉悦的微笑:“还好你坐在我右边,你要是坐我左边,我做完眼保健操一睁眼一扭头就是你那张大脸,我的心理阴影面积得多大。”

    “少两句死不了。”唐遇翻了个白眼,起身拿起挂在椅背上的校服薄外套,“穿外套,今天太阳太毒了。”

    “我宁愿晒死也不想热死闷死。”

    “您随意。”

    两个话痨你一言我一语地怼着,刚磨磨蹭蹭走到班门口,就被早早堵在门口的教导主任抓了个正着:“钟意,一会儿去台上领奖。”

    正嬉皮笑脸的钟意反应了一下,才收起唇边的笑意,轻声应道:“好。”

    每周的升旗仪式上,领奖的同学都会站在主席台靠边的位置,在最后一个版块“获奖情况”的时候上台领奖。

    六班的位置在主席台的另一侧,一般唐遇都会把她送到主席台,自己再往前走一些。

    两人磨磨叽叽地走到操场上时,已经有多半的同学到了。

    喜欢上一个人就能获得一种魔力,一种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找到他的魔力。

    “今天开学典礼,也就只有他能上去主持了。”唐遇向主席台的方向努了努嘴。

    升旗仪式一直是四个主持人轮班倒,但能扛起开学典礼和毕业典礼大旗的,今年只有何渠琛。

    “我看上的人,优秀。”钟意挑眉,倒也不避讳。

    “得,我滚我滚,”唐遇受不了地假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去主席台上瞻仰你的男神学长吧,我回咱们班的队伍里站着睡觉去了。”

    开学典礼不过还是那些流程,在南华待了那么多年,钟意早已倒背如流。

    只不过今年不一样,因为今年的高三优秀生是何渠琛。

    他穿着学校的制服,干净的白色衬衫和深蓝色的西裤,学校统一的深绿色斜纹领带系得整整齐齐,左手手腕上带着一块深蓝色的腕表。

    也许是因为夏天太热,他把头发又剪短了些,利落的黑色短发显得很是清爽。

    连后脑勺都那么好看,钟意眯起眼睛,嘴角又悄悄地开始往上爬。

    “三,在“杨帆杯”全国征文大赛中,我校高二年级钟意同学获得高中组全国一等奖,陈安李等三位同学获得高中组全国二等奖,何渠琛等……”

    钟意一向不喜欢写征文,之所以硬着头皮写,也不过是——

    能听到他念出她的名字。

    偶尔语文不太好的何渠琛被强制拉去写征文拿个奖,他们也有可能并肩站在一起领奖。

    也算是他们两个人少有的接触。

    只是这次她和他之间还隔着三个人。

    钟意从校领导的手中接过自己的证书,一脸不情愿地拍了合照。

    她没有看镜头,而是把目光聚焦到远处的一个白点上,眼神恶毒。

    齐时那个糟老头子这次居然没感叹何渠琛这个标准理科生又接受文学的折磨,要是他透个口风,她就收着点写了。

    不定又能去学校公众号上获得一张两人并肩站着的照片,印出来收藏到她的本子里。

    糟老头子坏得很。

    开学典礼比升旗仪式的时间要长一些,大多数人都不免有些脚麻。

    终于,当何渠琛念出“开学典礼到此结束”时,全场爆发出最热烈的掌声。

    钟意走下主席台,找了个阴凉处靠着等唐遇认领自己。

    “钟意。”

    刚刚那通过话筒和扩音器在整个学校上空盘旋的声音,突然在这一刻没有了距离感和电流感。

    钟意以为自己幻听了,转过头去才发现那个刚刚和校领导正在着什么的人此刻正站在自己身后。

    “你是叫钟意,对吗?”何渠琛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稿子,又稍稍抬起头问她。

    他没有带眼镜,棕褐色的瞳孔深不见底。

    钟意盯着那张第一次离自己这么近的脸,愣了几秒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嗯。”

    刚发出声音,钟意就后悔了。

    这是什么年久失修的生锈机器发出的干涩的声音啊喂!

    完全不符合她这个可爱仙女的形象!

    她装作不经意地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悦耳动听:“我是。”

    “我叫何渠琛。”

    “学长有什么事吗?”滚烫的耳朵仿佛已经不再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钟意竟看到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他的鼻子好挺哦,好想在他的鼻梁上滑滑梯……

    “席轶是你姐姐?”

    迷妹钟意一僵,心翼翼地稍稍抬了些视线。

    这次是实实的,他的眼底满是笑意。

    “钟意,席轶……”何渠琛故意拖长了尾音,嘴角弯了弯,“医学世家啊?”

    “那可不敢当,不敢当,”钟意僵硬地笑笑,摆摆手,“的时候得了重病,我被中医治好了,她被西医治好了。”

    她有一个毛病,一紧张就满口胡话。

    何渠琛挑眉,饶有兴趣地盯着面红耳赤脑袋当机的女生:“什么重病?”

    “秃头。”

    每一次的发言,都像是嘴巴和大脑在赛跑。

    一急之下,她居然用平时和唐遇互相揶揄时的“为学习秃头”这种话,精辟地形容了自己的病情。

    钟意已经不想等唐遇来解救她了,只想当场去世。

    何渠琛意味深长地扫了她脑顶一眼,又轻笑了两下,没有忘记正事:“十月一的时候B市中学模拟联合国会议轮到咱们学校举办,你有没有兴趣参加?”

    他的个子很高,身高一米七的钟意也不过才到他的嘴唇。

    为了礼貌,他稍稍弯了一些腰: “我看过你写的文书,你的文书能力很强。而且我也查了一下,你以前是模联社的成员,但只参加了三次校级会议,这次你有兴趣吗?”

    想到模联大会上那些痛苦的回忆,钟意的手足无措渐渐褪去。

    她垂下眼睑,长而卷曲的睫毛微颤。

    何渠琛也不急,好脾气地等着她的回复。

    “阿意?”慢悠悠溜达过来的唐遇显然没搞清楚状况,“怎么了?”

    钟意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抬眼直视那张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脸,努力让声音保持平静:“对不起,学长。在尝试之后我很清楚地知道我不适合模联大会——我有处理文书的能力,但并不具备良好的沟通能力。”

    她是因为他才加入的模联社,但每一次会议都让不喜欢在众多陌生人的场合发言的钟意如坐针毡。

    她是很喜欢何渠琛,但不会为了他过于勉强自己。

    安静地听完她的陈述,何渠琛轻挑了一下眉毛,像是没有想到她会拒绝。

    钟意抬起头,对上他的双眼,不卑不亢,和刚刚不敢直视自己的女生判若两人。

    他顿了两秒,笑了:“好,我知道了。”

    含笑的双眼里像是攒了一池星光,甚至比白日还要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