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根胡萝卜
拒绝了何渠琛邀请的钟意拉着唐遇一路疾走回教学楼,又一个人冲进卫生间。
她把水龙头拧开,用凉水疯狂拍了拍自己烫得快要冒烟的双颊。
对于何渠琛主动抛出的橄榄枝,她不可能不心动。
不仅是因为是何渠琛发出的邀请,B市中学模联大会是目前国内资源最好的高中模联大会,学校很多人挤破了脑袋都想拿到邀请函。
但是……
钟意闭上眼睛,把水开到最凉,双手捧起水一个劲地往自己的脸上拍。
不想记起那些令人难堪的瞬间。
“你可真够能耐的,平时想何渠琛想得不要不要的,关键时刻又拒绝人家的参会邀请。”慢悠悠跟进卫生间的唐遇抱着双臂倚靠在门框边,倒也不介意白色的校服短袖被蹭脏,“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次校内人员的参会名额有多难申请,这不就是给你开了绿色通道吗?”
钟意双手撑着洗手台,盯着镜子里双颊通红眼泛泪光的自己,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厌烦:“那我能怎么办呢,我就是没办法应付那样的场合。”
毕竟也是一起长大的朋友,钟意怯场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
唐遇一时间不知道该接些什么话,只好从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摸出面巾纸递给她。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钟意接过面巾纸在双颊上迅速而又随意地按了两下。
纸巾从脸上撤走,心情已经被整理到正常状态。
余光扫到放在洗手台角落的液体香薰,她轻笑了一声转移话题:“新楼的厕所的确是香的。”
“……”唐遇真的懒得理她。
“钟意,你在这儿啊。”同班的学委进了卫生间,“周老太太刚刚去班里找你没找到,让我看见你之后通知你去物理办公室找一下她。”
钟意刚弯起的嘴角又僵在了脸上,本来扶着水池的手不自觉地再次摸上了水龙头。
“喏,”唐遇一脸看戏的表情,“这不又来了一个你没办法应付的场合。”
“我劝你善良,”她真想再给自己拿凉水洗把脸冷静冷静,“少两句,给我留点心理建设。”
“纯血统文科生又要遭罪了。”这种时候不加把劲多损两句,唐遇只觉得亏得慌。
她拍拍钟意的肩膀,脸上的幸灾乐祸连藏都懒得藏:“要不我给你唱一首《送战友》吧?”
“……”扒拉走唐遇嘚瑟的手,钟意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领,保持愉悦的假笑,每一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信不信我给你扔到屎堆里屁股朝外。”
作为一个纯种文科生,她早已经习惯了宋老太太的“骂哭大礼包”。
钟意礼貌地敲了两下门,才推门进物理办公室。
正守着办公室门口的损友程期楠一眼看到了倒霉蛋,给了她一个没心没肺的几乎占了一整张脸的笑容。
“你在这儿干什么?”钟意刚一开口,就眼尖地扫到了他怀里抱着的那本竞赛题。
呵,她差点忘了程先生是理科神仙,不是战友。
程期楠抬起左手扒拉了一下旁边立式空调的百叶,强力的凉风吹起他半湿的头发。他闭上眼睛,满脸享受:“来这儿吹空调。”
钟意:“……”
大课间的休息时间比较长,争分夺秒的高三生有不少都拿着题冲进办公室询问。当然也有拿着题来办公室吹空调的,就比如眼前这位。
她看着程期楠这一副像是在拍空调广告吹起秀发的样子,纠结了半天才下定决心好心提醒一下:“哥,你抱的这本是数学竞赛题。”
程期楠睁开眼,并不意外:“我知道啊,隔壁数学办公室人满了。”
“对了,我还去了一趟咱们年级的数学办公室,”程期楠冲她勾了勾手,满脸神秘,眼底的笑意勾人摄魂。
她把头伸过去,只听见他压低的声音像极了魔鬼:“你们文科数学成绩出啦。”
面如死灰。
“周老师,您找我?”经过双重击之后,钟意敛去了在齐时面前那张牙舞嘴的劲儿,乖乖地站在周老太太的办公位旁边。
周老太太停下判卷子的手,微微抬头瞥了一眼:“钟意,这两天躲我躲得挺有技巧的啊。”
“……”钟意轻咳了一声,嘴角抽搐,“没……没有的事。”
仿佛周六那天放学时间一听到周老太太在门口,立刻蹲下藏在桌子后面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没有?”周老太太“哼”了一声,从一旁的几张卷子里扯出一张甩在钟意面前,“看看你这次暑假回来摸底考的分数,暑假又放飞自我去了?”
钟意的心随着周老太太那一个动作惊得猛颤了一下,27两个数字几乎占了三分之一张卷子。
果然,周测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摸底考。
“我判你的卷子判得心脏病都快发作了。”教了好几十年理科重点班的周老太太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你这个大题都还拿了些分,咱们就暂且不这个部分了。我就奇了怪了,你是怎么做到选择题错误率这么高的?单选全蒙C都比你得分高!”
钟意脸皮薄,经不起批评。
周老太太一生气就嗓门大,整个高三物理办公室里所有人都能清楚地听到她在什么。
她垂着头,两只大拇指狠狠地陷入掌心,拼了命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姑娘,不忍心训你。”周老太太见姑娘低着头掉了眼泪,心又有些软了下来,她叹了口气,“你这个分数在整个高二文科都属于倒数,这个学期期末就学业水平测试了,你这样过得了吗?”
钟意的不流眼泪计划失败了,第一滴眼泪滑下来之后,就像是被开了泄洪闸,眼泪流得满脸怎么也收不住。
她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背在了身后,两只手的食指死死地搅着,身子跟着一颤一颤的。
眼泪已经掉了,她只能尽力不让自己抽泣出声。
“周老师,周末作业我收齐了。”
不用抬头,她也知道那是谁的声音。
在最不想遇见他的时候遇见他,钟意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放那儿吧。”周老太太点点头,“何啊,你过来。”
何渠琛的视线落在一直垂着头杵在一旁的女生,迟疑了一下才又伸腿走到周老太太身边。
周老太太一把把卷子扯到何渠琛的面前,气得每一次呼吸都加重了些力道:“这种题答成这个样子,我怎么教?”
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
求求你了,不要看。
钟意死咬住嘴唇,眼前模糊一片。
没有了平时的嘴快伶俐劲儿,此刻她只想在他面前守住那一点点自尊。
她没有抬头,不想让他看到她那张哭花的脸,也不想看到他看她卷子时皱起的眉头。
安安静静地低着头,等待审判。
何渠琛的反应并没有延迟太多,他余光瞥见桌角的那一摞之前的作业卷子,装作不经意地拿起,稍微转了一下斜放在她的卷子上面:“周老师,这摞卷子是不是应该拿回班里发下去?”
带着两个年级的周老太太最近忙昏了头,被何渠琛提醒才猛然想起这摞卷子还没讲。
她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对对对,你不我都给忘了。你和木云把这卷子发下去吧,先自己改错误,明天收上来我看一下大家的改正情况,我过两天讲。”
“好。”何渠琛点点头,看了一眼仍旧尽量缩存在感的女生,拿起那摞卷子转身,“相信她,她能做好。”
不过是七个字,钟意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汹涌而出。
等何渠琛走了,周老太太又转过来,从桌上的抽纸盒里抽了四五张递到钟意面前:“我能相信你吗?”
钟意一个没忍住,狠狠地抽了一下鼻子,响彻天际,又冒了一个鼻涕泡出来。
左手拿着她的卷子的周老太太看见她出了个怪声后拿着纸巾委屈巴巴的样子,乐了,把卷子铺平放在她面前:“那我就当作你‘可以’了。”
钟意学乖了,控制好气流轻轻擤了几下鼻涕,才拖着鼻音“嗯”了一声。
“回去吧,快上课了。”周老太太拿起红笔,开始继续判那摞让她直犯病的卷子。
判了几道题,女生还杵在那里。
周老太太有些奇怪,抬起头还没询问,就听见钟意心翼翼地指了指那盒抽纸:“老师我能再拿两张纸吗……”
她顿了一下,声音越来越:“鼻涕有点多……”
慷慨的周老太太一听这话,一边压着笑声一边为她多抽几张纸,抽到最后索性把整包抽纸都拿起来怼进了钟意怀里。
钟意低着头从班门口迅速溜到自己的座位上,生怕被别人看到自己哭得惨兮兮的样子。屁股刚一挨上凳子,她就立刻趴在了桌子上。
毫不意外的,唐遇正偷偷摸摸欣赏她的脆皮鸭。对于钟意这一反常态的蔫样儿,也只是敷衍地问候了一下:“回来了?”
钟意懒得理她,把头换了个方向趴着。
沉浸在不可描述里的唐遇正在兴头上,完全没有察觉到什么问题,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一边从书箱里掏一把葡萄干往嘴里塞。
得不到朋友关爱的钟女士冷哼了一声,埋在手臂里的声音闷闷的:“唐遇,你还记得我那本王后雄去哪儿了吗?”
拿着葡萄干的手静止在空中,微微颤抖:“了那么多次,不要提那个男人的名字。”
“我决定把他追回来,和他相亲相爱。”
唐遇倒吸一口凉气,用刚摸完葡萄干的手又直接摸上钟意的脑瓜:“可是啊我的崽,你的王后雄已经二婚了。”
钟弃妇瞬间想起两个月前的她,在临暑假的时候以为自己摆脱苦海,把王后雄快乐地送给了高一的花朵。
不仅是二婚,连分手费都没有。
神之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