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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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先生住在旧城区, 在一个公家的区里, 那个区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围墙都有点破旧,上面还留着青苔的痕迹, 白凉记得夏天的时候还能在墙上看到一些藤蔓,郁郁葱葱的。

    区的入口是两扇铁门, 铁门已经生了锈,外面放着两只威严的石狮子, 门里的保安亭坐着几个老大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沈珩让司机把车停在大门一侧,让白凉下车。这个区虽然老了点, 但终归是公家的地盘, 里面住的也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一辈,所以安保方面还是很严格的,外来车辆要进去还得让住户出来认领。

    白凉也是怕麻烦, 又怕惊动他恩师老人家, 让他一个老人走下楼又要走那么远到大门口来接自己,太不应该了。

    沈珩帮他整理好他的围巾和衣领,叮嘱他:“你走路的时候慢点, 别在雪地里摔跟斗了,在室外一定要记得穿厚点,要走之前先给我发个信息,我过来接你。”

    白凉把下巴从围巾里弄出来,还没开口跟沈珩要亲亲, 就被从天而降的帽子盖住脑袋,白凉深怕沈珩又把那顶垂耳帽戴给他,吓得他马上抬起手去摸,等确认这只是一顶普通的针织帽,才放下心来。

    他把帽子挪正,黏黏糊糊地又靠近沈珩,在沈珩脸上啵唧一下,又把自己的脸贴在沈珩唇边,假装是沈珩亲了他。

    白凉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开车门一脚就踩了出去,想了想又回头跟沈珩挥挥手,:“你一定要记得来接我啊,不然我就只能走路回家了。”

    沈珩笑:“你不会车吗?”

    白凉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满脸无辜地:“我没有带钱。”

    他习惯了被别人管着现金的日子,沈珩不在的时候,他的零花钱和现金都是苏丽莎负责管理,为的就是不让他乱买东西吃,所以才有了先前白凉跑龙套得了三百块钱还开心那么久的事情发生。

    沈珩摸出他自己的钱包,从里面抽出两张粉票票递给他,道:“好了,你拿着,以后自己出门要记得带钱,万一走丢了还能车回家。”

    白凉笑眯眯地从沈珩手里接过两张粉票票,乐得不行,嬉皮笑脸地跟沈珩:“谢谢老板给我零花钱。”

    沈珩见他还皮上瘾了,对他笑着摆手:“你快走吧,再不进去,你师母就不做你的晚饭了。”

    白凉想到师母的手艺就忍不住流口水,他时候跟着老先生去话剧院学习,可没少跟着老先生回家蹭饭。他师母退休得早,孩子又在外地工作,家里就俩老人,除了偶尔拌拌嘴,也无话可,所以每次白凉过来,二老都把他当做自己亲孙,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他。

    “那我先走啦,如果有好吃的我会给你带一份的。”

    白凉完就关上了车门,提着要送给老先生的礼物就脚步轻快地往区门口走去,在保安亭那里登记了名字,才能进到区里面。

    这个区几十年如一日,完全没有变化,四层高的宿舍楼一栋接着一栋,道路两边种着杨树,不过这会杨树光秃秃的。白凉走过很多次这条路了,即使失去了杨树的标识,他也不会在区里迷路。

    今天这里还挺安静,估计这会人都去外面玩了,要么就是到外地去过年没有回来。

    球场上的积雪还没人清理,以前这可是兵家必争之地,区里好几队篮球队员,这一个球场都不够他们的,所以每次球前,这里都很热闹。

    经过篮球场,路口那栋房子就是老先生的住宅所在,白凉从单元楼的楼梯口进去,这里没有电梯,连楼梯都有些残破了,楼道的声控灯也变得十分随缘,亮与不亮全靠人品。

    白凉从楼梯摸索着爬到老先生的家门前,歇了一会,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累,才起精神敲响老先生家的门。

    老人家开门需要点时间,白凉便看着门边贴着的对联发时间,那是老先生自己写的,一笔一划,端正严肃。老先生不但会演话剧,更是能写出一手正楷,在话剧中经常直播写毛笔字,有哪个剧团需要字画了,也往往是请他帮忙。当初看上白凉,也是因为白凉从在寺院里跟着师傅们学了一手的楷,他老人家惜才,觉得这样年纪的孩子能学得一手好看的楷实属不易。而且话剧不像影视作品,话剧是现场演绎,电视剧电影可以靠拍摄剪切,话剧演员没有办法找替身演他所不会的东西,所以演员所要具备的技能也得多一些,电视剧电影那些只要把人脸和其他需要特写的地方分开拍,谁知道究竟是不是演员本身来完成的呢。

    白凉在门外等了一会,门终于从里面开,给他开门的是师母,见到是他,连忙开门让他进去。

    “年,这次来得挺早啊。”

    师母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弯腰给他拿拖鞋换上,然后就看到白凉手里拎着的东西,哎呀一声:“都了几次啦,你要来你老师这里玩,人来了就好了,不要带这么多有的没的,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白凉换好鞋子,走进去把果篮和药酒放到桌子上,笑眯眯地跟一脸责备他的老人家:“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嘛,就一些水果,才几个钱呀,抵不上老师跟师母你们对我的好的。”

    师母被他油嘴滑舌的样子逗乐了,笑嗔:“好了好了,师母不过你这个滑头,让你老师来教育你。”

    白凉在屋子里张望了几下,问道:“师母,怎么不见老师呀?”

    师母指着书房:“你老师知道你今天要来,这会在那里面练毛笔字呢,你过去看看他吧。”

    白凉问道:“今年贴在门外的对联也是老师写的吧,他的字我一眼就能认出来,还是那么好看。”

    老房子的隔音效果不好,加上空间不大,白凉跟他师母话的声音,老先生在书房里听得一清二楚。老先生拿着毛笔在纸上比了又比,一时想不出来要写个什么字,心里正烦躁呢,听到白凉年轻有活力的声音,他就想让白凉进来,让他也感受一下青春活力,换换心情。

    但他还在跟白凉较劲,前年白凉退出娱乐圈,他以为这子终于明白自己的一番苦心,离开娱乐圈那个是非之地,回来跟他继续演话剧,还为他考上了影大而自豪了很久。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让他在大学多学点有用的东西,再带他去找几个好的话剧本磨砺磨砺,就听老友他因为没钱所以要继续进娱乐圈演戏,当时可把他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犟着脾气一年没跟他联系。

    这会他想起来,气还没消,所以故意板着脸,用严肃的语气对外面喊道:“是不是白年那个混子来了,让他进来,我有话要跟他。”

    白凉一听到他老师这语气,就知道自己要听大道理,他马上就苦了脸,看着师母,可怜兮兮地问:“师母,老师他会不会拿他书房里那根戒尺我啊,我怕。”

    师母是个软心肠的人,最受不了白凉装可怜,她一边拍着白凉的背安慰他没事的,一边冲着书房的方向大喊:“老头子,你这么凶做什么,平时又念叨着年没时间来看你,这会人带着礼物来给你拜年了,你又对人家这么凶,你就不怕年以后都不敢来看你了吗!”

    老先生有着他那个年代的男人最显著的特点,那就是惧内,听自己老伴这么一凶,他就装不下去了,语气软下来,声嘀咕:“谁念叨了,我没有念叨,这混子不来我还觉得耳根清净呢。”

    师母笑骂:“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跟个孩似的,也不怕年笑话你。好了年,你快过去吧,他不会你的,他要是你,你就大声喊,师母拿鸡毛掸子跟他拼命。”

    白凉笑着抱了抱师母,卖乖道:“还是师母对我好,师母么么哒。”

    师母听不懂他们这些年轻人的术语,但从白凉的神态动作里可以知道这是个示好的词,她享受了一会来自白凉的撒娇,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然后跟他:“你去吧,师母给你洗水果吃。”

    白凉连连点头:“好,谢谢师母。”

    书房里的老先生听到他老伴走路声远去,才放下心来,又板起他的脸,故意沉着声音对外面的白凉:“混子,还不快进来。”

    白凉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房门边,胆怕事一样躲在门口,往门里探出一个头,以看清他老师这会是真的生气,还是装装样子而已。

    老先生戴着老花镜,一眼就看到从门边鬼鬼祟祟伸出来的脑袋,他故作严厉地喝道:“了多少次,大丈夫要行得直站得正,你偷偷摸摸的像什么样子,快进来。”

    白凉对着他吐了吐舌头,才磨磨蹭蹭地走进去,像个学生似的,老老实实站在书桌前。

    老先生伏在桌上,看似在练字,实则是在量白凉,他一年没见到这孩子,看起来好像又长高了一些,但还是那么瘦一个,脸也稚嫩得很。

    他又想起当年在市里举办的学生话剧表演比赛上,他作为评委坐在最前排,一眼就看到这家伙翻着几个跟斗从舞台角落里登场,那神态那模样,神气又机灵,年纪毫不怯场,台词念得掷地有声。

    一眨眼那个才到他腰际的男孩,如今长得都比他高了,看着玉树临风,气宇不凡的,心里不得不承认,还是觉得很欣慰的。

    唯一一点让他觉得不满的就是,他这样俊秀清高的相貌,应该走艺术家的路线,而不是进那个鱼龙混杂的娱乐圈大染缸。他活了六七十岁,在演员这条路上曲曲折折地走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和事没有见过,也带过不少年轻的后生。有的耐得住寂寞吃得了苦,即使没有混出名声,但也能保持本性,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有的因为不甘寂寞,混了几年话剧圈,认识几个所谓的大老板,两三句话就被忽悠得跳槽去做演员当明星,原本好好的容貌气质被娱乐圈的浮华染得面目全非,有时候在电视里看到,他都要惋惜很久。

    老先生欣赏白凉的灵气,他也老了,可能带不了多少届学生了,而且他们那一辈人也都老的老走的走,话剧这一方面也跟着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和繁荣。现在的年轻人也越来越不懂得欣赏话剧,他们宁可花钱去电影院看一场商业电影,不知厌倦地刷票房,大太阳的跑去片场围观明星拍电视剧,都不愿意拿出一部分钱,到大剧院里看一场不包含任何作假行为的话剧。正是因为这样,话剧行业越来越萧条,这个行业对年轻人的吸引力也越来越低。没有金钱支撑,就没有新鲜血液注入,或许再过十几年,话剧就要完完全全被电视剧电影都替代,成为历史的一部分。

    这也是他的心病之一,一想到就能愁眉苦脸半天,就算老伴再怎么劝他看开点,他都不能释怀,从事了一辈子的事业,哪能放下就放得下的呢。

    看到白凉,他就想起曾经年轻的自己,跟着无数志同道合的年轻人,凭着一腔热血,闯出一条道路来,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心中郁结,毛笔字都不想写了。

    他叹了一声气,把笔尖从纸上挪开,跟白凉:“来,你过来写几个字给老师看看,你有没有被拍戏耽误自己的特长。”

    白凉见老师没有跟自己语重心长地大道理,心里一喜,连忙绕到书桌后面,从他手里接过毛笔,摆出练毛笔字的姿势来,伏在纸上,然后问道:“老师,你想让我写什么字啊?”

    老先生沉吟一番,:“就写‘初心不忘’四个字吧。”

    白凉拿着毛笔的手一顿,蘸了墨的狼毫不心就点在了生纸上,但他很快就调整好状态,执着毛笔在纸上轻车熟路地书写出“初心不忘”四个大字。

    老先生就站在他旁边看着他的运笔,见他手法没有生疏,才颇有点安慰。

    白凉写完字,把毛笔放好,站到一边让老师点评。

    老先生站到书桌正后方,低头看着他写的四个大字,时而皱眉,时而舒展的,最后叹气道:“字还是这样的字,只是不知道你心境有没有改变。”

    白凉没有了刚进来时的嬉皮笑脸,这会也变得正经起来,跟老先生:“我今天除了来看望您和师娘之外,其实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您商量,只是不知道老师您赞不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