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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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沅在安平那里抄完了书, 又陪安平喝茶。宫中送了山水盆景和金鱼来给公主玩赏。

    水晶缸里游着几尾名贵色彩鲜艳的金鱼, 安平撒着鱼食, 看鱼儿嘴巴一张一合地吞食。公主养的猫儿跳上桌,好奇地想伸手捉鱼, 宫女忙拿拂尘去赶猫。

    清沅微笑着看猫轻轻一跃跳出窗户, 窜进花园浓密的树丛中了。安平公主一边用手指敲着水晶缸,一边问清沅:“前天太子哥哥与你什么啦?走的时候我瞧你们都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他对你什么不好的话了?”

    清沅回忆着,她前天并没有不高兴, 太子也没有不高兴。何况就算她不高兴,脸上也不会流露出来。只是她回来时候不像棠婳那么神采飞扬罢了。

    安平要么是真敏锐, 要么是诈她,好奇她和太子谈了什么。

    安平向来精力旺盛, 对什么事都好奇, 要瞒过她的眼睛不容易。所以此刻安平问太子的事情,清沅心中十分平静,只要她不问燕王的事情就好。

    “太子对我的话……都是些平常话。也许是因为我提到了之前的丰城的火灾,太子有些伤感罢了。”

    安平怀疑地看了她一眼,:“我们都了丰城的火灾, 太子也该伤感够了吧。”

    清沅轻巧笑道:“那就是太子听了太多有关丰城火灾的事情, 有些厌倦了吧。”

    安平就知道清沅不会出和太子具体了什么的。几个伴读当中, 她当然最喜欢的就是清沅和棠婳。清沅聪慧,棠婳包容。但一定要分哪一个她更喜欢的话,她觉得还是清沅更有趣些。棠婳对她百依百顺,对她百依百顺的人太多了。

    清沅有时候很神秘, 安平觉得看不透她。

    这时候她就看不透清沅。她以为清沅会趁着机会去紧紧抓住太子的,但清沅看起来不急不忙,优哉游哉,似乎有太子亦可,无太子亦可。十分随缘。

    从安平公主那里离开,清沅回到自己屋中就立刻去了书房。这两天只要不出门,她都在书房里忙碌,连云茉都察觉到了清沅特别忙。

    清沅只自己祖母寿辰快要到了,她要诚心为祖母抄一部经书,要静心抄写,所以整日埋首书房,不许人进来扰。

    到傍晚时候,清沅终于停笔。她整理收拾好文书,只是静静坐在桌边出神。宫女过来请了两遍,她才起身去用晚食。

    晚食清沅吃得不多,只吃了几口时蔬,喝了半碗汤,就放下了。云茉问道:“姑娘可是天热不开胃?”

    清沅道:“这几日也没那么热了,只是吃不下。”

    云茉就要准备些酸甜水果给清沅开胃用。

    清沅不在意,只是点点头。

    她在等着时间过去,她知道今天夜里燕王一定会来。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过了片刻,夜晚终于到来了。清沅在窗边看到了燕王,她微笑起来,这一刹那,她与萧广逸都是这世界的一粒沙子,终于聚首。

    有了这一刹那,就已经足够了。

    燕王走到近前,他没有问她为什么昨日没有出现。他只是向她展开掌心,那里有两颗荔枝。

    南国的水果,到京中路途遥远,保鲜不易,送到宫中来的还品相完好新鲜水灵的也不多。燕王掌上是两颗漂亮的,鲜红的荔枝,它与清沅身上着的淡淡青色衣衫正相配。

    “宫中分的荔枝,你有没有尝到?”燕王问清沅。

    清沅摇摇头:“见都没有见到。”

    她微笑着心从燕王手中接过荔枝,捧在手上,借着月光细细赏玩。

    她也没有问燕王为什么要把荔枝送给她,她想轻松话,只柔声笑道:“殿下去了西边,就见不着荔枝了吧?”

    燕王道:“见不到了,何止荔枝见不到。真去了战场,不要时鲜蔬果,能有粗粮裹腹就是幸事了。”

    清沅知道他领军,向来是赏罚分明,又与战士同吃同住,所以那些凶悍粗野的兵士才会服他这个皇子。

    燕王看她入神欣赏着荔枝的样子,低声道:“不过夏季时候,也会采些悬钩子之类的野果吃,对行军路上的人来,就当解馋了。”

    清沅轻声笑了,她侧过脸又急忙转身。燕王已经分明看到她眼中流下的泪。

    “清沅,”他低声唤她,“清沅。”

    清沅没有转身,她轻声:“你等等,我把荔枝放好。再拿点东西过来。”

    过了片刻,她回来了,手中拿了两本册子。

    她这几日除了给家中写信,都在忙这件事情。

    她将两本册子递给燕王。燕王翻开问:“这是什么?”

    清沅道:“你放心,这里面我都是按照你给你的暗语写成的,多是此后十几年间的事情。旁人就算看到了,也看不懂都是什么。”

    燕王立刻明了了:“你最近都在写这个?”

    清沅点点头。

    燕王又翻了翻,只见上面虽然书写字迹清晰,但歪斜粗陋,完全不是清沅优美的笔迹。

    他问:“你……用的左手?”

    清沅又点头。她用左手,加暗语,写此后十几年的人事,就算万一这两本册子落入别人手中,也看不懂内容,更不能凭笔迹查出来是她写的。

    她又解释道:“这里面有些人有些事情我也不知道你清楚与否,我觉得有用的人和内情,都写了上去。多是与顾皇后身边的人有关。还有大家族的秘辛内情。历年的重大灾情,以及一些物价我也尽量写了。”

    她顿了顿,深深呼吸一口气,又道:“也许多少对你有用……”

    她干脆一口气了下去:“有关我父亲的事情,我会与家中联络安排。尽力让我父亲去丰城,远离信州。就不劳殿下操心了……”

    她一开始不知道燕王会出现,这本就是她一个人要做的事情。哪能全指望燕王救她的父亲了。她对着燕王提出条件的时候,并没有全指望燕王。

    她越越快:“只是静珑真人的事情还要请殿下安排。圣上若是对她炼丹信服,甚至迷上丹药,就是大祸事。殿下最好在离京之前……”

    燕王断了她:“为何?”

    清沅一顿。燕王拿着那两本册子,他指的是这个:“为何突然全写给我?”

    清沅把册子给他,又个不停的时候,他心中就升起一股奇怪的焦灼,让他的心肺都像被压住一样,胃里一阵抽搐。

    清沅静静地看着他,不话。她想燕王是个聪明人,他应该已经猜到个大概了。

    她眼中已经没有泪了,但她看起来更摇摇欲坠了。燕王上前一步,他几乎想要去握住她的手。

    他:“是因为太子吗?”

    若顾清沅终是在他与太子之间选了太子,他也没法怨她。

    清沅却:“殿下。”

    燕王立刻:“不要叫我殿下。”

    清沅又微笑了,她笑着:“我要向你坦诚一件事情。”

    燕王深深地看着她,他突然又升起一丝期望。他什么也不能想了,只是听着她。

    清沅张了张口,她:“我……”

    她几乎没有勇气直视燕王的眼睛,但她逼着自己看着他的眼睛,若这是对她的惩罚,她必须看着。

    她终于了出来:“我不是被顾太后秘密处死的。”

    她一字一句地:“顾太后一直很信任我。我虽然不太赞成太后有些做法,但是我从没有真正反抗过她,没有惹怒过她。更没有与太后闹翻。我一直到最后,都在为顾太后谋划。”

    她甚至连对着诚国公一句真心话“我认为燕王是个盖世英雄”的勇气都没有。

    她此刻向萧广逸坦白,她回来,仅仅只是一个意外。

    然后她看着萧广逸眼中的光亮一点一点黯下去。

    他们相对沉默。

    过了许久,萧广逸才感到胃里的抽痛消失了,只是变得空空荡荡。

    他一路走来,想了许多顾清沅也许会对他的话,却一点都没有猜中这坦白。

    顾清沅骗他骗得这样好,这么长时间他竟毫不怀疑。若他是她,不定永远不会揭开这个谎言。因为除了她自己,这世上没有人能戳穿她。

    “为什么要告诉我?”他只问了这一句。

    清沅道:“因为我想把话都清楚了。以后……”

    他们就没有以后了。

    “以后,殿下就不必再来了。”她了出来。

    萧广逸看着她,他想问她,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但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他若不知道,别人就更不知道了。

    他转身离开,只有他知道自己手指在微微发颤。

    清沅在他身后轻轻关上了窗,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地往外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