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微笑定格
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桑桐和曾天涵顶着大雨出门去了, 直到天黑桑桐才独自回来。
当天晚上, 关耳州发布了暴雨橙色预警, 全市的学校都停课了。
吃晚饭的时候穆容显的有些萎靡不振,还是桑榆连劝带哄着, 她才勉强吃下了一碗饭。
桑榆帮穆容吹干了头发,自己去洗漱, 出来的时候, 穆容倚着床头睡着了。
桑榆唤了两声, 穆容没醒。
她心翼翼的揽着穆容,将人平放在床上, 扯过被子盖到她的身上, 又将空调换成了睡眠模式。
桑榆坐在床边,为穆容理顺了额间的碎发,她睡的并不舒服, 不时蹙起眉头。
桑榆的目光停在了穆容着石膏的手臂上,那天刺耳的鸣笛声不时萦绕耳畔, 甚至闯入她的梦里, 每当她顶着一头的冷汗惊醒时,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位让她安心的人。
一连数夜,有穆容在身边,桑榆便不再害怕了。
雨一直下,冲刷着房间的落地窗,雨水一股一股的划过玻璃, 扭曲了外面闪烁的霓虹。
房间里很安静,桑榆抚平了穆容皱起的眉心,手指划过眉峰。
“晚安,穆容。”
……
穆容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她好像就是主角,又好像是在用第三视角俯瞰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梦境很真实,真实到她甚至可以感受到空气中的潮湿,闻到那腐臭的气味。
她的视线随着一个人的移动而行进,可惜她无论怎么努力,却只能看到那个人的背影。
一位光头和尚,手持齐眉锡杖,穿着一袭月牙白的僧袍,袍子已经很旧了,到处着补丁。
穿在他身上,别有一番风骨。
僧人的脚下是及膝的烂泥,他却轻盈的点在泥泞之上,纯白色的僧鞋不沾一丁点泥污。
在他的周围,遍布房屋的残骸,被连根拔起的古树,间或还有人的尸体;放眼望去,绵延不绝,看不到这灾难的尽头。
破旧的僧袍不时被狂风鼓起,而那僧人仿佛生了根一般,一人一杖岿然不动,傲然挺立,透出一股不屈和坚定。
在僧人面前,是一个数十层楼高的黑色幻影,一对血红的双眼,足有汽车那么大!
“嗝!”
黑影了一个饱嗝,吹出一股腥臭的罡风,令人作呕。
穆容听到了布料撕裂的声音——破旧的僧袍不堪撕扯,裂开了一道口子。
“凡人,本大爷随便吹口气就能把你撕碎,这样的你还妄想渡我?”
“河妖,贫僧本想渡你皈依三宝,你却趁我不备,操控河水改道,万千百姓因你一时兴起家破人亡,这滔天的杀孽,你……”
“哈哈哈哈,和尚!这些人都是因你而死,若不是你自以为是激怒了本大爷,他们又怎么会死呢?你们凡人不是有一句话叫做‘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吗?低头看看吧,这些都是你造下的杀孽,哈哈哈哈哈,如今你和本大爷一样罪孽深重,本大爷倒要看看你还如何渡化我,渡化天下!?”
穆容闷哼一声,一股真实的疼痛席卷全身,切肤之痛,心如刀绞。
穆容怔怔的看着那白袍僧人:他在痛。
和尚环顾一周,看着满目的疮痍,潸然泪下。
穆容看不到僧人的脸,她的视角只能看到僧人的背影,可她却能感受到他所有的情绪。
他的悲伤,他的心痛和自责。
突然,穆容心头一跳,大喊道:“不要!”
桑榆开了床头灯,看到穆容满脸是汗,表情焦急又痛苦,推了推穆容:“穆容?醒醒,穆容!”
连续叫了好几声,却怎么也叫不醒穆容,抬手抚上了穆容的额头,滚烫。
桑榆冲到洗手间拧了一条凉毛巾贴到穆容的额头上,然后拿起了房间里的电话,请前台叫医生来。
“不要这样,不要这么做,还有别的办法的,不要这样子,不要!”
“穆容!你醒醒,你别吓我,穆容?”
“河妖,贫僧教导了你八日,以八个故事渡你弃恶从善,就让贫僧给你讲最后一个故事吧。”
僧人完,将手中锡杖高高抛起,双手合十,盘膝坐在了稀泥上。
“第九个故事叫做:‘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贫僧以毕生修为和性命立下宏愿大誓:在此地坐化成塔,镇汝百年,南无阿弥陀佛。”
话音落,在空中不停旋转的锡杖迸发出万丈金光,强光刺痛了河妖的眼,它发出了愤怒的咆哮,震的地动山摇。
僧人被金色的光芒笼罩,狂风动摇不了他分毫,禅杖化作一束光柱,朝着僧人的天灵笔直插下。
“不!”穆容大叫着睁开了眼睛,直挺挺的坐了起来。
举着针头准备给穆容输液的医生惊的跌坐在地,穆容脸上的汗珠一滴滴滑落,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她看到了站在床尾的苏四方和桑桐,然后被一个温暖的身体拥在怀中。
“别怕,别怕,没事了。”
穆容转过头,看到了一脸担忧,轻抚着她的背,安抚她的桑榆。
桑榆见穆容眼神空洞,捧着她的脸,心疼的问道:“梦到什么了?”
穆容一眨不眨的看着桑榆,失神的呢喃道:“我不入地狱,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一滴浊泪溢出眼眶,无声的坠下,穆容并不想哭,可眼泪自己流了出来。
在一片强光中,她清楚的看见在锡杖刺入天灵时,那僧人也是这样落泪了。
桑榆抱着穆容,拭去了她眼角的湿意:“别怕,别怕!那只是梦,没事了,醒了就没事了,有我在,别怕。”
穆容将额头点在了桑榆单薄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嗅着熟悉的气息,感受着被环抱的温度,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耳边,传来苏四方低沉的佛号声:“阿弥陀佛。”
了速效退烧针,又吊了一瓶补水的点滴,穆容睡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仿佛要彻底洗刷整个世界。
已经是清六点钟了,天色还是灰蒙蒙的。
桑桐接到了一个电话,拉着苏四方离开了房间。
二人穿着雨衣来到楼下,曾天涵领着两个妖妖灵正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等她们。
桑桐接过曾天涵递过来的工作证,递给苏四方一张,五人一起上了警车。
“怎么回事?”
曾天涵递过来一个文件夹:“马弘盛死了。”
“就是被李寒楚救起的其中一个男孩是吗?”
“嗯。”
“是家属报的警?”
一位妖妖灵回道:“不是,防汛部门电话通知的我们,这不是暴雨橙色预警吗,那段叶楼河的堤坝比较低矮,防汛战士到那边例行巡逻检查,意外发现了一具尸体。”
桑桐开文件夹,里面是一个穿着校服的男孩趴在岸边泥土里。
“怎么就一张?”
“啊,我事先和公安部门过招呼,他们没有破坏现场,就拍了这一张。”
“不是死在河里的?”
“死在了岸边,一个水坑里。”
……
妖妖灵已经封锁了现场,不过即使不封锁,这样的天气,也不会有人到河边来的。
桑桐和苏四方将各自的工作证戴好,拉上雨衣的帽子,跨过警戒线走了进去。
叶楼河水一夜暴涨,浑浊的河水,奔腾呼啸而过。
死者马弘盛趴在地上,面部沁在一个水坑里,桑桐蹲了下去,仔细观察:死者周围的青草完整。
“麻烦你们把他翻过来吧。”
年轻警员看了警长一眼,对桑桐的命令有些不满。
“看什么看?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是上面派下来的专案组!”
两个警员将马弘盛的尸体抬出水坑,翻到一半,其中一个年轻的警员大叫一声,手一抖。
“啪”的一声,尸体摔到了草地上。
桑桐亲自抓着马弘盛肩膀将人翻了过来,看到死者的面部,在场的人无不感觉头皮发麻,倒吸了一口凉气。
胆子稍的,已经站不稳了。
死者马弘盛的脸上带着一抹古怪的笑容,从整体神情上来看,马弘盛死前一点都不恐惧,更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他快乐事物一般,眉梢带着喜悦,涣散的瞳孔里没有惶恐和痛苦,嘴巴咧开,笑的灿烂。
死者鼻孔和嘴角残留这些许淤泥,土质和泥坑里的一样。
微笑这个表情需要面部肌肉的牵引,人死后失去了力量,就算是含笑而终,笑容也会逐渐消失的。
可马弘盛的笑容就像是被定格了,清晰的绽放着,像是躺在地上和朋友开玩笑一样。
马弘盛的身体已经凉透了,雨水无情的在他的身体各处,他一定不动的,微笑承受着。
桑桐拿起死者的手,和她想的一样:死者的指甲里没有一点泥土,证明死前并没有挣扎,她叹了一声,揉捏死者的面颊。
这张脸就像是被某种外力改变了肌肉结构似的,无论桑桐怎样揉捏,笑容就是不肯消失。
苏四方轻叹一声,取过一方白布,盖住了死者的面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