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岸芦犹白去年花
奉九结识了葛萝莉这个新的朋友,心情很好,时不时就约出来去图书馆、逛街,或到自家喝茶,两人一个流利的英文,一个绊绊磕磕地开始尝试中文,然后互相纠正,都觉得受益匪浅,有认真学习、共同进步的成分在里面,很是相宜。
但订婚一事仍然象块大石头一样压在奉九的胸口,带来持续不断的压力。
奉九不是个自来熟的人,这样的事情,自然不会跟刚结识的朋友。
岁月的时钟已经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七月初,高中毕业考试早已结束,在学校剩下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领毕业证了,班里大概有三分之二的同学准备继续升学,所以参加完毕业考试也就不来了,而是在家认真准备考试,因为很多大学的入学考试会在几天后陆续开始。
对于奉九而言,搞不好,这剩下的几天也许就是她最后的学生岁月了。
媚兰一早就觉得这阵子好友的神色就不大对,她生性敏感细腻,于是在午休时轻轻挠了挠奉九的耳朵:“这是怎么了?”
两人正坐在花园的葡萄架下,现在正是这种野葡萄成熟的季节,一颗颗地藏在叶子,攀在秧上,紫光莹莹,结得满架子都是,深绿色的葡萄藤密密麻麻蜿蜒而下,搭出一个林中屋似的地界儿,这是她们俩的乐园。
奉九看着最好朋友的一脸关切,这一阵子来的坚强终于崩塌,她黑漆漆的眼睛里随即蒙上了一层泪光:“达令,宁诤,不,宁瑞卿跟我订婚了。”
“什么?!宁铮还是宁瑞卿?宁瑞卿就是那个你请吃饭的人嘛!那次我没去上。呀,我可听郑漓她们回来了,这个人年轻、高大又英俊,还是留学生,看起来家世也很好,人也很Gentleman……”
自上次喜剧节后,媚兰家屋漏偏逢连夜雨,以前就身体不好的姥姥到底是病危转离世,前前后后延续了有几个月的光景,媚兰连毕业考试都没参加上,还是前几天回校报道后一连考了两天,补考了八九门课才算补完的,自然还没有什么闲心跟郑漓她们通气儿,也就不得而知,原来这个郑漓她们口中鼎鼎大名的宁瑞卿,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宁军少帅宁铮。
“哎你哪里知道?什么宁瑞卿,他叫宁诤,字瑞卿,就是我姐那个前未婚夫。”
……这回媚兰也没电了,瞪着大眼直愣愣地看着奉九。
“怎么回事?这可糟了,他这是什么意思?”
“猝不及防,前不久他来我家,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他要跟我们家提亲,让我做好准备;我就去找父亲,没想到父亲居然他早知道了。”
奉九抹了把眼泪,“这是干什么,如果觉得大姐退婚是欠了他们宁家的,可这又不是我造成的,大人的事情就应该大人去解决,凭什么把我牵扯进来?我看父亲的神情,倒也没有多高兴,好象也有别的考虑。唉,总之,我是第一个倒霉的。”奉九难过得不下去了。
媚兰深吸口气,“奉九,我知道你对恋爱结婚都不感兴趣,还过……”
“要是必须结婚,我只嫁虎头。”奉九闷闷不乐。
“你和虎头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确很相配,不过,我早就觉得你俩就算真想结婚,也不那么容易。”媚兰尽量委婉地。
虎头大名韦元化,是奉九三婶的内侄,因为从生得虎头虎脑,得个名叫虎头,不过越长大倒是越俊秀起来了。
从家世坎坷,父母早逝,奉九三婶人很强悍,虽然早已出嫁,但对自己哥哥唯一的骨血极其疼惜,跟奉九脾气绵软的三叔商量后,到底把他接了进来,与唐府其他的孩子养在一处。
虎头与奉九年龄相仿,所以关系极好,彼时唐府三房还未分家,两人性情相投,都是淘气的性子,只不过虎头是蔫淘儿而奉九是明着干,从调皮捣蛋总是一狼一狈配合默契,有福自然共享,有难也得同当:包括一起跪祠堂、罚站、罚抄书、饿饭……称得上是标准的两无猜。
奉九自记事起,就看着父母越来越形同陌路,尤其得知二人当初是轰动一时的自由恋爱才结合的,又东听西听,听了很多他们的爱情故事,即使未识情滋味,已开始觉得“爱情”这东西忒不靠谱了。
她早早地就对韦元化:“你长大后娶我吧,我们俩都不吵架的,肯定能和和气气过一辈子。”
虎头当时也不过八九岁,一听和和气气一辈子这话,觉得此言甚是,他也不大懂得什么是结婚,大概就是俩人一直在一起吧?他看看奉九,怎么看怎么顺眼,从此以后对奉九越发地好。
只有三婶听完后大笑,接着一言不发,微微蹙紧的眉头让奉九很是不解。
随着两人年岁渐长,再加上唐府分家,两人见面的机会也渐渐少了。明明同泽男校离唐家很近,学费也不贵,但三婶偏让他上了育才中学,虽然这个学校也非常不错,但到底还是分开了,弄得两个孩子十天半拉月才能见上一次面;至于到了寒暑假,多半时间虎头又被三婶发去自家那有数的不大赚钱的几个店铺里学做生意看账本,所以虎头这几年笑容都少了,但人的确是成熟了不少。
奉九不是很懂三婶干嘛这么做,难道虎头不上大学的么?三婶叹了口气,“奉九,虎头是个孤儿,家境也不好,他父亲的财产,都用来还债了,真没剩下什么;三婶家啥样你也知道,我觉得虎头能念到现在就不错了,还是早早地进铺子做生意要紧,到时再娶个媳妇儿,我也算对他父母有了交代。”
奉九一听就急了:“虎头念书多好啊,他一直想当建筑师,如果上学没钱,我有啊,我从到大的压岁钱,都足够虎头上大学了。”
民国时期,普通人一个月能挣七八个大洋,但大学学费一年就要一百多大洋,绝对是个很奢侈的事情,甚至于对于穷苦人家的孩子而言,从想上大学开始就一步一个坎:因为民国初期的大学没有统一入学招生考试,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很多人都选择报考三五所大学,而每次报名费至少三元起,所以光一个报名费就把很多人拦在了门外,更别提为参加大学入学考试奔波而产生的路费和住宿费了。
三婶儿当然知道奉九有这个实力:如果做一个中国富家姐的资产排名,奉九妥妥能进前三,称得上傲视群雌——因为她母亲本身就出身豪富之家,自出嫁以来,对嫁妆单子上的各个产业都经营有方,本就丰厚的价值翻了几倍有余。
去世前,更是很有先见之明地把嫁妆一分为三,早早给奉先、奉琳和奉九三兄妹交代得清清楚楚。奉九母亲作为中国第一批进入新式学堂学习的贵族姐,是极少有的男女平权主义者,并未因为有儿子而把嫁妆的大头分给他。
另一方面的考虑则是,因为与奉九的父亲感情已不再,自己走后,丈夫续弦只怕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为了避免“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所以干脆分个干净,同时还能避免娘家一票没皮没脸的兄弟等一干宵的觊觎,一举三得。
三婶听着奉九天真的言语,哑然失笑,再怎么聪明伶俐,到底也是个孩子。她轻轻摇摇头:“傻奉九,你是个好的……不过这世间的事,要真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奉九碰了一鼻子灰,闷闷不乐地往回走。其实这时唐家已经分家,自从奉九母亲去世,父亲续弦,这唐家就散了。奉九不由得想起当初母亲主持中馈时的事情,殚精极虑还不得好,最后竟是赚了一肚子嫌怨。
虽然夫妻不睦了这么多年,但父亲也是知道中馈之事让妻子过度操劳,这才让父亲痛定思痛分了家。然后么,“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看着父亲的新妻子因为分了家少了多少大家族的污糟事儿而心满意足的脸,再想想父亲对现在的妻子那总是称得上和颜悦色的脸色,不禁冷哼了一声。
…………
奉九听了媚兰的话,不禁没了气焰,“大不了,我就跟虎头私奔。”
媚兰不禁笑起来:“你们两个都还这么,私奔到哪里去,不念书啦?不念书你们能做什么,怎么养活自己?”
“我有自己的体己银子啊。”奉九声音更了点。
“坐吃山空懂不懂啊?再了,你能带多少现银?只怕还得带银票吧?唐伯父要是想卡你脖子,易如反掌。”
奉九托着下巴,总觉得要嫁给虎头以外的人,光这个念头就让她接受不了。
媚兰看着奉九清丽无匹的面庞,心里默默叹息着,她有很强烈的预感,这事只怕不那么容易改变:“奉九,你啊,总意识不到自己有多美,这个宁少帅就是看上你了,怎么办?”
奉九“嗤”地一笑:“他看上我?哎哟你是不知道他的绯闻有多少,嚯嚯,满天飞!养活了不知多少大江南北全中国的街头报,什么大家闺秀家碧玉贫寒女子,中国的西洋的东洋的,从电影明星到京剧戏子到公司职员到女学生,那叫一个应有尽有,他什么世面没见过,还能看上我这东北大丫头?”奉九想想就在那乐得不行。
“你不是不了解他么?怎么对这些事儿门儿清?”媚兰困惑地皱眉。
“因为我们家有个八卦大全啊。”奉九指的是家里大嫂的妹,隔三差五地过来找她们玩儿,这个妹最喜欢看明星八卦,所以本地最大八卦源头宁铮,怎么能少了她的报告。
奉九现在忽然懊恼起来,要是早点对这样的信息感兴趣,早点让大嫂的妹把报带过来就好了,这样就能好好看看宁铮长什么样了,也不至于在冰场一见没认出来,还从此以后跟他有了牵扯。
“你也知道啊,都是八卦,不做准的。”媚兰鄙视了好友一把,但听了奉九还算乐观的话,心里倒也安稳了一点——就算这门婚事成了,也够宁诤头痛的。
她继而安抚地拍拍她:“我觉得你可以找宁诤谈一谈,他也是留学回来的,能不能又是他父亲安排的,而他也并不乐意呢?”
奉九想起那个突如其来强势的吻,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就当他临时起意色欲熏心吧,反正这样的人,只怕是随时随地都会发情,“如果真是这样倒不错,最好是我唐家姐姐反悔一回,他宁家三哥又反悔一回,两家就扯平了,也不会让两家交恶,皆大欢喜。”
媚兰又叹了口气:“那就真成了奉天的传奇了。不过奉九,我觉得宁诤这个人也还不错啊,家里又权势滔天,你一旦嫁给他,未来就会成为东三省最有权势的夫人了,走到哪里人人都得高看你一眼,你真的不喜欢么?”
奉九瞪大了眼睛:“我早就决定要过简简单单的生活了——一夫一妻,略有盈余,没有纷扰的家事,我呢,最好能安安静静地教书,这样对我才是最好的。”奉九喘了口气:“要是嫁给他,那恼人的宴会就得出席不完,还得跟前仆后继的各种要跟着他的女人作斗争,哼哼他也配?更别提天天提心吊胆防着被暗杀了,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趣味?这样的第一夫人,爱谁当谁当,反正我不当。”
媚兰无语。
奉九得兴起,又想起了一件事,“我看这种花花公子真正喜欢的女人,应该是这种风月场里的人吧。”她随即抱着胳膊,学着电影里看来的交际花的做派:架起二郎腿抖了几抖,伸出食指和中指,比出一个张了口子的剪刀,比划着俩指头夹烟卷的样儿,在嘴边一按又拿开,嘴巴嘬圆吐出想象中的烟圈儿,一副浑身没三两肉紧得瑟的浪荡样儿,媚兰笑了,忽地捶了她一拳,“瞧你这德性,真该让那些拜倒在你石榴裙下的公子们看看,我们同泽一枝花的真面目!”
“哎哟提醒我了好媚兰,要是真不通的话,我就把我这副德性亮给他看,让他以为要娶个交际花,恶心死他,让他知难而退。”奉九摇摇手指。
媚兰笑着摇摇头,“你个死丫头,你当人家傻的啊?再了你不怕丢脸啊?”
“里子都要没了我还要什么面子?随——便——丢!你得对,都这个时代了,谁能要一段不情不愿的婚姻呢?我相信宁铮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
奉九又高兴起来了,媚兰看着充满了信心的奉九,握住她的双手摇了摇,“祝你马到功成!”
“一定!”
两人乐呵呵地分享了媚兰从南京带回来的桂花糕和鸭胗哥儿,手挽着手往教室走,路上忽然碰到了宁鸿司。
宁鸿司和她们认识的时间算很长了,这个人为人处世一直很低调,但看得出家世很好,经常骑着自行车上下学,偶尔来接他的车子也只是普通的汽车,鸿司从不跟人谈论自己家里的背景,只知道他父亲早已去世,跟着寡母和族里的人一起生活。
宁鸿司长相非常俊秀,是同泽男中著名的校草,奉九和媚兰跟他也算是熟人了,所以热情地了声招呼,奉九停下脚步,听着宁鸿司不紧不慢地解释他为什么过来,并一会儿有事找她,奉九心不在焉地答着,目光从他脸上划过,忽然脑海中一根琴弦被拨动,福至心灵,她把目光调回鸿司的脸上,又细细地盯着他看,鸿司发现了,不禁笑道:“怎么了?不认识了?”
一旁的媚兰都要替奉九不好意思了——就算忽然喜欢上人家校草了,也矜持着点儿不能这么露骨吧?何况奉九什么时候流露出哪怕一点点中意宁鸿司的意思啊?
她不动声色地儿掐了奉九胳膊一下,奉九如梦初醒,对鸿司:“宁同学,我有点私事想麻烦你,可以借一步话么?”
她冲媚兰使了个眼色,媚兰才发现事情好像不是自己想的这样,她轻轻拍拍奉九的后背,跟鸿司道了别就进了教学楼。
就在刚刚,奉九骇然发现,虽然她一直有个记不住别人脸的毛病,搁现代就是轻微脸盲,所以第二次吃火锅见宁铮能认出来,纯属是因为他在约定时间到达了约会地点;而直到第三面在学校戏剧节上,她才勉强能记得宁诤的长相;而奉九能认得出包不屈呢,更是因为他是自己见过的第一个广东人,而且包不屈的广式东北官话,非常有特色。
但从第一次见面,她就觉得宁诤长得有种古怪的熟悉感;而现在又见到了宁鸿司,这才惊觉,原来宁鸿司和宁诤两人,长得如此相像,而且,两人还都姓宁……
看到奉九特意发掉了媚兰,鸿司心里奇怪,他可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奉九是要对他示爱,就象这么多年来太多女孩子做的那样。
两人这时正好离作为教学楼的“省身楼”门口已经不远,奉九望了望人来人往的同学们,他们俩在两校知名度都很高,已经有些路过的同学回头回脑地看他们,接着捂着嘴着什么了。
奉九困难地开口:“宁同学……”
鸿司一直微笑地注视着她清丽的面庞,眼神里有遮掩不住的热切和暗沉:“怎么了,唐同学?”
奉九讨厌明目张胆的追求,这在同泽两校里都是公开的秘密,所以奉九神奇地同时在男生和女生群里保有良好的人缘,毕竟在这么个“砸碎旧世界,迎接新世界”的疯狂时代,很多女学生公开追求已婚老师,或与年纪大的男人同居的事情也是屡见不鲜,而家世好功课好又这么矜持自爱的美女,就更是少见。
鸿司看着她清澈中透着迷茫的眼眸,心里想着已经认识了两年,两人也算是熟人了吧,他又开始暗暗盘算萦绕心头已久的一个主意。
“宁诤宁先生是你什么人?”她直直地问了出来。
宁鸿司心头重重一跳:“你看出来了?”
奉九点了点头,“你们长得很像。”
宁鸿司心下忽然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感:“他是我三叔。”
奉九笑了,不过这笑意里有种冰冷,就好像一条清澈的河流向下流动,忽然间遭遇极寒,被生生冻住了——叔叔和侄子差不到几岁,这样的事情在这个时代很平常,两人看起来就是平辈。
她很喜欢宁鸿司,当然是作为同学,因为在与他多次的共事中,鸿司的从容、大气、缜密的思维及各项活动的策划和执行能力都是出类拔萃的,在十六七岁这个年纪,绝大多数的男同学还是愣头青、幼稚鬼,而宁鸿司的各项表现可以称得上是成熟,所以在同辈男性里,她对鸿司的评价不比虎头低,这也是同龄人里唯二得到唐六姐认同的男生了。
宁鸿司本来就是来汇报一下这学期跟女校联合举办的几场活动的花费情况的,当然这事儿没那么急,但宁鸿司还是很乐意地给自己派了这个差事,他算先跟教务处报备,然后再看望一下老搭档奉九。
奉九有点头疼,鸿司望了望,“‘省身楼’后面有个花园,我们去那里吧。”
奉九冲鸿司感激地一笑,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花园。
现在正是季夏,离立秋还有一个月,夏日的炽阳还是有威力的,正午的阳光直上直下地照射到浓绿的叶子上,枫树叶还没有变红,白杨叶子也没有变得金黄,旁边一丛丛的老来红开得正美,高高的叶茎支楞拔翘地顶着一朵朵花儿,跟大公鸡头顶鲜红的鸡冠子似的,肉头头的很丰厚,旁边低低矮矮的白花上杂着好多紫黑色的“天天儿”,也叫老鸹眼儿,这种奉天最常见的浆果眼见得是熟透了,这是依然浓烈的盛夏的味道。
奉九以往看到天天儿是肯定要蹲下来吃个够的,不过今天她可没有这样的心情,走到一尊坐在一弯月亮上低头读书的女孩雕塑旁,她轻轻地:“宁同学,我是把你当成我的朋友才来找你这些话的,因为事态有点严重,所以希望你能保密。”
鸿司心头一紧,直直地望着奉九:“你放心,我绝对会守口如瓶,我以我逝去的父亲的名义起誓,你可以完全信任我。”
奉九听了心下感动,在这种时刻,鸿司的表现真的很有君子之风。
“宁诤,也就是你的三叔,跟我订婚了。”
鸿司的微笑倏然凝结在脸上,他听到了什么?他那个在世人眼里优秀的、闪着光芒的三叔,居然要娶……
“这应该还是个秘密,我们这边的家里人都还不知道。”鸿司沉声。为避免节外生枝,老谋深算的老帅并没有依照惯例把未来接班人的婚事公之于众,唐府自然配合,所以除了少数唐家和宁家人,她跟宁诤订婚的事情在奉天还是个秘密。
老帅也是心思缜密的,万一再出现唐奉琳逃婚的事情,多难看?当年他就是有先见之明,这才从未声张过自己嫡子的婚事,后来怎么样?幸亏捂着盖着了。所以不到他们真的成婚,老帅还是不算把这件事情公开。
“你家里应该有几个人知道的,当天是老帅五姨太和宁铮姑姑来下的聘……他还,不希望再出现我大姐那种逃婚的事情,要我只能接受。”奉九低声,两只细白纤长的手也紧紧绞在一起。
宁鸿司看着她的动作,完全不意外奉九没看中自己的三叔,“那你现在想怎么做?”
奉九眼睛里有一种光芒,鸿司在她清亮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倒映着的身影,“宁同学,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但,能不能告诉我,你三叔的一些事,嗯……然后我就可以——”
“你就可以跟他谈让他消念头?”
奉九声“嗯”了一声,对于鸿司这么快就领会了自己的意图而感到欣慰。
鸿司慢慢摇了摇头:“我三叔这个人表面看起来温文谦恭,骨子里傲气冲天,他应该不会接受你的拒绝。”
这话一半对一半不对吧?宁诤这个人其实很霸道,而且爱自作主张,奉九肚子里又添了几句话。
“那他怎么会一点也不犹豫地就接受了跟我姐姐解除婚约呢?”奉九有点困惑。
“我觉得他对你姐姐,并不在意。”鸿司尽量委婉地,虽然唐家大姐逃婚逃得秘密,但在宁家也是人尽皆知,不过,鸿司可没从他三叔脸上看出任何的惋惜痛悔之感,只觉得他一派轻松,看来解除婚约也是正中他下怀。
这就是自己的疏漏了,鸿司心里暗自检讨:他完全想不到自己的三叔行动这么迅速,时隔不久再一次订婚。
“另外,他除了在女色上……其他方面,还真的挑不出什么错来。”鸿司想对三叔的评价还是要公正的,因为这关系到自己做人的根本;他偷眼看了看奉九——跟自己心仪的女子谈论自己三叔的风流韵事,还是有点难以启齿的。
奉九眼睛一亮,目光忽然热切得就像此刻正午的骄阳,整个人也变得欢欣鼓舞起来:“能不能具体跟我?报纸上有关他的消息很少,但捕风捉影的居多,我都找不到什么有用的呢,家里人也不会在我们面前谈论这样的事情。”那是自然,就算有些风言风语,但谁会在未出阁的女子面前谈论这么混帐的话题?
“嗯,是我爷爷特意不让那些大报社报道有关我三叔的消息的,毕竟,他是我爷爷唯一的嫡子。”鸿司的话语里有着一丝嘲讽。
奉九一默,很快明白了过来,鸿司的父亲看来是老帅的姨太太生的了,不过这个不是重点,她接着:“宁同学,既然都到这了,我就只好厚颜我的婚恋观了,我是绝对不会接受这样的男子作我的丈夫的,你的三叔,应该是很多女子心目中最理想的丈夫了,但不包括我;我理想中的婚姻,应该是两个洁身自好的人的结合,而不是,不是——”奉九还是不下去了,几乎不会被太阳晒黑的白玉一般的好皮肤也慢慢变红了。
鸿司的脸也红了起来,低声:“唐同学,我理解你。我们国家的很多留学生,在西方留学时,私生活的确有失检点,在国内也是声色犬马……我还是跟你我知道的确切地跟我三叔有过纠葛的女子吧,也许这样会对你有帮助。还有,要不要我先去跟我三叔谈一谈?”
奉九刚刚克服了与外人坦陈心迹的羞耻感,一扬头:“这就已经很麻烦你了,这样的事情,还是得我跟他亲自谈才好,我不想把你无端地卷进来,再,这件事表面上还是秘密。现在,就麻烦你把这位三叔的——‘恋爱往事’”,到这,奉九的唇角讥诮地扬起,“跟我好好吧。”
鸿司轻轻叹了口气,觉得有点对不起三叔,但,风流成性在情场无往不利的三叔是配不上纯净如水晶般的奉九的,他坚定地这么认为着,更何况……当然,也只能缓缓再了。
奉九得知了宁诤过去几年的几段露水姻缘,大为振奋,她给鸿司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表示谢意,弄得一向稳重的鸿司都手忙脚乱起来,宁诤又跟她了有关英文歌唱比赛的事情,两人就这么道了别,鸿司目送着斗志昂扬的奉九转身大踏步离去,心里百感交集,忽然间刚才就一直默默在心里酝酿的念头冒了出来,再也阻挡不了。
“奉九!”鸿司叫住了奉九,看着女孩略显惊讶地转过身,“哈?”
“我有一个借口,不知道能不能用?”鸿司的心忽然跳得很快,他迷迷糊糊觉得,这是个机会,稍纵即逝,不抓住就太可惜了。
“什么?”奉九感兴趣地跑回来。
“你要不要——我和你互相钟情……”鸿司低声。
奉九吓了一跳:“啊?!嗐!可别再把你扯进来了,到时候你和你三叔还怎么见面啊?要得罪,我一个人得罪他就够了,多谢你了!”
奉九笑得甜美,又冲鸿司摆了摆手,午休快结束了,她跑着离开了。
鸿司从后面看着她微微摆动的纤细腰肢,圆润的肩头,一根活泼泼在纤薄的后背上跳来跳去的扎了一朵绢制紫蓝色山茶花的辫子,心里慢慢涌起不可名状的悲伤,随即又想到,不管如何,总是争取过了,日后想来,也不会后悔。
………………
“啊?!”媚兰的眼睛睁得老大,表情严肃,奉九进教室后,找着机会拉了媚兰出来,把刚才跟鸿司谈话的内容挑重点都跟她了。
媚兰听完,从得知宁鸿司跟宁家的关系的震惊中缓过神来,给奉九翘起一个大拇哥,佩服好友眼力惊人,脑瓜转得快。
奉九想着,拒婚这事儿不能过于激进,而应该制定时间表,按部就班,逐步推进,将要的话都捋一捋,最好准备几套方案,不定一开口两人就能达成共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