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元宵节
中国人新年的概念是从初一到十五,在这半个月里,奉九过得是很充实的:除了雷不动地照常读书练字练琴学英文法文外,还有就是教已经五岁的不苦写字和陪她玩耍;再有就是跟大嫂和妹妹奉灵一起陪年事已高的奶奶笑笑热闹热闹,这些都是家居日常。
初五开始则坐着家里的汽车去媚兰家和其他世交家里拜年,然后再会上其他上大学回来过寒假的同学一起去同泽中学的敬重的老师家拜年。要看着各位上了大学的中学同学们都有了不一样的风貌而奉九心里没什么想法,那也是不可能的。
吃当然也是中国人过年很重要的一部分,北方自然少不了各种走油的传统年菜——各种馅料的丸子、麻花、馓子什么的,再加上花样繁多的各色饺子,很快,化大半年来各种悲愤为食量的奉九也胖了一圈儿,双下颏都若隐若现了。
日子很快溜过。
自上次桃红事件后两人不欢而散,奉九虽然答应了父亲要去安抚被惹毛的未婚夫,但并没有实际行动,因为她笃定一件事,等着宁铮出招就好了。
其实即使已经到了新时代,未婚男女在婚前见面的机会也是不多的,各家都怕见多了会生出些丑事,毕竟未婚夫妻都觉得极大可能今生就是这个人了,有些陈年欲望难免会不那么认真地被压制,从而生出些别的心思,弄出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也是有的。
比如有的新嫁娘入门才半年就能生下个娃的新闻也是时有耳闻,虽两家一力强调这娃儿是早产儿,但只要看看这“早产儿”甚至比足月婴孩儿还足的个头,就知道想瞒人的企图注定是失败的。
只不过平添了亲朋好友茶余饭后用来嘴的谈资罢了。
奉九毫不意外在正月十四那天接到了宁铮的电话,约她明晚去万柳塘公园看花灯,她答应了。
奉九想了想,还是摇了分机号,跟父亲报告明晚她要和宁铮出去赏灯的事,唐度松了口气,希望借此机会能缓和这对未婚夫妻之间紧张的关系。
而奉九则是觉得,大过年的,就让父亲稍微安点心吧。
既然上次给他找美人儿没成功,奉九也渐渐地逼着自己去接受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她和宁铮的婚事只怕是板上钉钉的,如此一来,把关系彻底搞僵并不会有什么好处。
再有,奉九是很喜欢赏花灯的,去年因为伤风没去上,前年因为不苦得了急病情势危急,家里谁都没有心思去赏灯,这么一算,已经足足有两年没看过了。
今年么,她本想约了同学去看,但又怕还在年里,家家都有安排,就一直犹豫着没电话;现在接了宁铮的邀约,再回头去约奉灵和其他的堂妹,人家都识趣地不想扰;不苦还,身子骨一直有点羸弱,冬天的晚上通常不会带出去的,奉九也不想冒这个险。
奉九穿得厚厚实实地出了门,一身黑色大衣的宁铮已经等在门外了,今晚他自己开车,一见奉九出来,看着不过几日就面如满月的奉九,不禁挑了挑眉,随即微笑着拉开副驾驶的门让她上车,奉九也没有坚持非坐到后面,两人除了刚见面时互相问了好,就没怎么话,更没提起前几天的尴尬事,待一路顺顺当当开到万柳塘公园附近,已经是人潮如织,寸步难行了。
宁铮围着公园绕了大半圈,把车停在了灯市南口,两人下了车一路步行而去。
从上一任的奉天提督开始,这个灯市已经连续开了至少有三十年的历史了,依着万柳塘的地势,从南到北搭建而成,连续十天,一到晚上华灯绽放,繁华异常,灿烂夺目,映得旁边万柳塘已经上冻的湖面都流光璀璨,宛如仙人洞府,化外之境,望之沉醉,给冷冽的奉天冬日染上了几多温暖,令人徒生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
去年整年奉天省风调雨顺,宁军和各系军阀的缠斗也暂时停了下来,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战事,政治气氛也很宽松,所以今晚宁铮都没带几个贴身侍卫,只有支长胜远远地缀在后面,奉九甚至都没有察觉。
各界人士则都有心思贡献了形态各异、巧夺天工的花灯来展览,尤其是各大商铺、银行,跟比赛似的,老远望去,规模宏大造型繁杂的,都是最有经济实力的商家做的。
宁铮和奉九一边走一边慢慢欣赏,奉九也免不了跟宁铮时不时地议论几句,大概是受到这冬日里温暖欢欣的节日氛围的影响,两人之间的气氛也是难得的平顺。
摆在入口处的,是两架一比一比例的银灰色战斗机,看起来威风凛凛攻击性十足,一圈儿围了不少人,他们溜到边上人少的地方细看,奉九特意看了看底下摆台上的木牌,制作单位果不其然是宁军航空飞行处,不禁抿嘴儿一笑,宁铮本来就时刻留意她的动向,只能无奈地一笑:“我都告诉他们别放在这么显眼的位置了。”
这战斗机很受观灯的男宾们的欢迎,其中还包括四五岁的男孩儿们。
再往前走,鲤鱼跳龙门、夜泊秦淮、千手观音、舍利塔、金陵十二钗……一座比一座华美,一座比一座壮观,有的规模大到夸张,几乎跟一座山一样高了。
奉九:“我在《东京梦华录》里看到在那个时代,元宵节有巨富人家堆鳌山的习俗,虽咱们这的灯山不是乌龟状的,但这巨大的程度,只怕也不输多少呢。”
宁铮:“的确如此,而且,咱们这也不兴点鳌山,想想看那得多浪费,几千个漂亮花灯就为了让主人家有面子,就都给点着了,真可惜。”
奉九点点头,想想宋朝人确实是活得不耐烦了,暴殄天物,拿奢华当炫耀的资本,怪不得都被金人南下给灭了。
走到半路,宁铮看到了劝业银行的花灯,照着自清朝以来民间一直流行的红衣增福财神李诡祖做的,左手捧大个儿金元宝,右手持如意,头戴进贤冠,忽闪着两根长长的帽翅儿,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身后有二童子着日月障扇,左右伏着口吐孔钱和元宝的青龙白虎,奉九看了一眼,拉着脸,没话;宁铮细细看了看,低声笑道:“岳父这灯倒是好彩头。”
奉九心想还没成亲呢套什么近乎,嘴上却只是讪讪地:“听都三年没换过了。”就这么个老财神灯也好意思年年拿来凑数,所以唐二爷也早在奉天商界赢下一个响当当的雅号——“唐财神”,好听点叫节俭,实际上就是抠门儿。
但因为寓意好,加之一直在库房里不见日头好好保存着,所以看起来还是有九成新,很多观灯的人虽然嘀咕着“去年好象就见过了啊”,“哎前年好象也见过呢”之类的话,但还是会规规矩矩行个礼,可见财神在哪儿都受欢迎,哪管新旧。
接下来的花灯都是孩童喜欢的——三白骨精、桃园三结义、大闹蟠桃会、哪吒闹海、鲁智深拳镇关西…..整个一古典经典场面荟萃,此地自然聚集了众多带着把戏来赏灯的父母们,已经到了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的地步。
此时恰一波人潮挟着喧嚣的声浪朝他们涌来,声势不,宁铮一看不妙赶紧伸手要拉住奉九,只可惜不过一个错身,他们已经被人潮挤散了,宁铮又急急地虚空抓了一把,但显然二人还没有长出那根叫“灵犀”的犀牛角来,奉九一点伸手回应的意思也没有,宁铮眼睁睁看着她的一张脸皎如天上月,平静地注视着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一双在灯光的映衬下越显灿烂的双瞳毫无波澜。
宁铮赶紧回头逆着人流走,只可惜现在饶是他有再大的力气也拗不过群众的力量,只能被人潮推着向前走了。
奉九其实也本想再看一眼身后的人群,虽宁铮身材修长个子高大,但东北人普遍身高较高,再加上今晚骑在父亲或其他男性亲属肩上的把戏很多,所以还是没看见。
奉九也不以为意,这毕竟是她的老家她的地盘儿,所以心下安稳全身放松,倒乐得被人潮簇拥着,走到哪儿就停在哪儿:赏赏花灯,顺便听听奉天人闲聊的下巴嗑儿,也是有意思得紧。
大型花灯都在前面,后面铺开的花灯规模都偏,而且摆放的位置渐渐分出枝枝叉叉,她随意地四处游走,再到后来就是很多做买卖的商贩的灯谜摊子了,她每次都是走到最中间的灯去猜灯谜,因为灯谜的难易程度都是从右向左越来越难的,中间的灯谜难度适中。
奉九猜出了不少灯谜,比如“没钱买鞋穿(一成语)”,就是金无足赤;“毛领子(一秦代人名)”,就是项羽呗;还有“直到七一人成双(一城市名),”就是奉天。
当然,难度适中的她还凑合,特别难的她就不行了。
这时她看到一个非常难的字谜,老板也是把它挑在了竹竿的最高处,奉九是无能为力了:一条谜语分谜面、谜目、谜格,想解字谜,不但得知识广博,还需要熟悉常用借代语,奉九没下过功夫,所以看到这个谜语立刻头大起来,不禁怀念起猜灯谜无往不利聪明绝顶的大姐来了。
顺带着想起十二岁那年的元宵节和大姐、虎头一起出来看花灯猜灯谜的往事,那个时候的心情,即使现在想起来,都是愉悦到了极点,蒙着一层朦朦胧胧的轻纱似的,美得让人多少年无法忘怀的。
记得大姐当时猜出了一个摊主设了十年都没人猜得出来的绝字谜,不但威震全场,而且让路过的一位清朝老翰林大为震惊,后又特意上唐府考校了大姐几个问题,然后心悦诚服,亲笔书写了一幅字“奉天奇伶”,以表达对大姐出众的智慧的赞赏,这也是大姐从此在奉天豪族里闺秀排行榜上常年拔得头筹的起因。
这一段时间,影影绰绰得知,大姐似乎已经到了莫斯科,看来是要坚定地追求心中的理想了;而虎头,此刻应该正在美国刻苦攻读建筑学学位。
奉九不免黯然,姊妹和童年伙伴就这么各奔东西,这就是不可避免的各自的生命历程吧。
她猜出了那么多难度不算的灯谜,却还一个奖品也没领,此时,奉九感到脚有点冻麻了,想着该回去了,她决定随便要个奖品,于是走上前,跟一个脸冻得红红的摊主出了一个灯谜的谜底,摊主先是被奉九的美貌震住了,随后赶紧殷勤地递给她一串山药球。
她又掏钱买了这个摊主最贵的三盏花灯,史湘云的算送给奉灵,孙悟空的送给不苦,梅花鹿的送自己,乐得一晚上没开张的摊主眼睛放光,奉九也是心满意足,于是皆大欢喜。
她拿了东西,站在当地,上下左右地看了看,东西南北她还是认得的。
她还记得来时的汽车是放在南口,所以她左手三盏灯右手糖葫芦,脸上挂着笑,悠哉游哉地向前迈步。
蓦地她的胳膊被人重重地扯住了。
奉九吓了一跳,懵懵懂懂间回头一看,被她忘了好一会儿的宁铮正满脸阴郁地拽着她的胳膊站在她身后,与奉九仍然凝固在脸上的笑容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没心没肺的奉九这才想起来,她是和谁一起来的。
虽然已经过了除夕,但奉天的天气仍然很冷,今晚尤甚,但宁铮居然是满头大汗,领口也扯开了,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领子和铁灰色鸡心领毛衣,鼻翼仍在翕动,看来刚才一定是步履匆匆。
他皱着眉头,刚要话,奉九就甩开了他的胳膊:“心着点儿,我的花灯!”
宁铮看着奉九急急低头去看她的几盏花灯,生怕被他刚才过大的动作给弄坏了——花灯的外布都是皱纹纸,娇气得很,一不留神就会破个洞,奉九可是还想好好地拿回去给他们献宝呢。
宁铮呼吸一窒,猛地一咬牙,不管不顾地搂头把她抱进怀里,箍得死死的。
他把头重重地垂在奉九的肩上,奉九仿佛听到了“咯吱咯吱”的磨牙声,而他粗重的喘息声也再再刺激着她脆弱的耳膜。
识趣一向是奉九的一个优点,她于是安静地没出声,哪怕刚才宝贝得不得了的花灯和糖葫芦已掉了一地。
这里已经接近灯市的一个出口,没有灯摊,路灯灯光昏暗,加之还有树木遮挡,也没几个行人,所以宁铮的动作虽然急迫粗鲁,但并没有引起什么动静。
宁铮感受着怀里奉九柔软的身子,一直狂跳的心这才慢慢平复下来,他模模糊糊地想到,刚刚他和支长胜兵分两路,急得东奔西跑,寻找无果正绝望之际,蓦然间一回头,看到那个在昏黄的灯光下,手提花灯,笑得开怀的女子时,忽然间懂得,原来这就叫——“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奉九老老实实地被抱了好一会儿,这才动了动身子,两具紧贴在一起的身子分开来,奉九觑着宁铮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
奉九“呀”的一声,想起了地上的花灯,她赶紧捡起来,宁铮也弯下腰帮她捡,还好还好,花灯纸很结实,外面的提手竹竿和里面扎蜡烛的地方都没有坏,不过,糖葫芦滚了一身土,没法吃了。
奉九抬头控诉地瞪着宁铮。
宁铮暗叹口气,苦笑着点了点头,“是我不好,赔给你?”
“可我也记不得是在哪儿换的糖葫芦了,这又不是买的,是我猜灯谜得的。”奉九想想就气。
回想起刚才,宁铮也真是奇怪,就在这人头攒动的地方,他还会担心自己被人贩子拐了不成?至于这么大惊怪,急成这个样子么?
就算是《红楼梦》里苦命的香菱,也是因为年纪才在元宵节的花灯会上被拐了不是?自己都多大了还这么不放心?好歹也是奉天坐地户。
宁铮知道奉九的意思,他也有点惊讶于自己刚才的反应,是有点过度了——两人已经订婚,六月就要成婚,一切都已敲定不可能再有变动。如果因为唐家而再次生变,那后果绝对不是唐家能够承受得起的。
但那种生怕奉九不在自己掌控之内的不安全感,却反而是随着时日越来越深。
奉九一双清水墨瞳直直地看着宁铮,她个子很高,但仍然得微仰着头才能看到宁铮,这让宁铮看到了她比往常圆了许多的两个圆溜溜的鼻孔,似乎是代主人表达抗议之意,跟那次在专列上似的,很有些可爱的滑稽。
宁铮笑了,“我推你滑冰车好不好?”
灯市旁边的湖面上,也有人提供冰车、狗拉爬犁之类的游乐项目,因为元宵节游人多怕出意外,所以冰场改变策略并不对滑冰者开放,只开放了一些比较温和安全的冰上游乐项目,按理这原本应该是孩子的乐园。
奉九扭捏了一下,她一向是喜欢坐冰车玩儿的,但——“这只怕都是不点儿在玩儿啊?”
奉九好歹还知道自己多大了。
“没事儿,天黑,看不清。”宁铮一语道破她的心思。
奉九嘿嘿一笑,点头同意。
湖边柳树虽已光秃秃,但还能起点作用,把专门围出来作冰场的一块冰面遮得有点黑皴皴的,天黑风高,正好去玩玩好几年都没玩过的冰车吧。
这一次,她顺从地让宁铮拉住自己的手,两人一起走到租冰车的地方,一个管理员正围着厚厚的棉袍子昏昏欲睡。
他们租了一辆只能坐一人的型冰车,上面只一个简单的靠背座,底下配了两根长长的冰刀,奉九乖乖坐上去,宁铮怕她冷着,又摘下围巾把她的脸儿围住了一层又一层,接着在她身后推着冰车的木制扶手,慢慢地绕起圈子来。
与奉九想象的不一样,因为是黑天,并没有孩子来玩这个他们最喜欢的游戏,玩冰车的人不多,也有那么几对儿都是男的推着女的:本来,在中国历史上,正月十五看花灯就是一个很重要的青年男女可以光明正大相看的时机,所以这也可以是中国的瓦伦丁节了吧?
十五的月色,即使是冬天,也是溶溶皎皎,白亮如雪,宁铮就这么推着奉九,走了一圈又一圈儿,两人都沉默着,没再什么,奉九竖起耳朵,听着远处逛灯市的人群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分明感受到了一种非同一般的安宁。
宁铮推了好一会儿,看奉九只是盯着远处泛着白光的冰面,轻声问:“累了么?想回去了么?”
奉九好。
宁铮轻拢着奉九的腰,他们一路又把灯市走了一遍,现在人已经少了许多,把戏都犯困回家了,到了该睡觉的点儿了。
他们顺利地走到停汽车的地方,期间奉九还找到了给她发山药豆的灯摊子,宁铮又去猜了个谜,得了一串山药豆,又买了几盏花灯,奉九笑眯眯地吃了起来。
早已找到他们的支长胜识趣地在远远的后面跟着。
一路走一路吃,到了南门口,还剩一半没吃完,到底是在外面,这么冷,大大影响了奉九的战斗力。
宁铮问:“是不是吃不了了?”
奉九不好意思地举着山药豆:“嗯,没事儿,我直接带回家,明早接着吃。”
奉九是个怕遭天谴从不浪费食物的好孩子。
宁铮伸手接过:“给我吧。”张口就咬下了剩下的十来个裹着糖衣的山药豆,痛快地吃了起来。
奉九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勃然大怒:“烦人!你怎么能吃我剩下的……”
她实在不好意思再下去,这时宁铮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咽了下去,扔掉了竹钎子,看着窘迫不已的奉九,坏坏一笑:“这有什么,我连你的口水都吃过,这才……”
他话声不,立刻就有路人好奇的眼光射了过来,奉九急忙扑上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再敢胡八道一个字的!”
奉九想,他怎么可能就老老实实起来了,果不其然,先前在冰场上温情的相处都是错觉。
宁铮也不话,只是拿深幽幽的眼睛温柔地看着奉九,奉九的手掌心能感受到他的唇角是上扬的,忽然她细软的掌心被轻轻啄了一下,又一下。
奉九立刻浑身麻麻痒痒,象被火烫了般赶紧松了手,还不忘拿手在宁铮的外套上蹭了蹭,一脸嫌恶。
奉九笑起来的样子极美,象春天解冻的巨流河,可有谁知道,他宁铮更喜欢的,好象是她生气的样子呢?
她一生气起来,双颊绯红,眼睛明亮如火,整个人生机勃勃,就好像是生命和青春的化身,让人恨不得马上拘她入怀,好好珍藏,再也不让其他人有机会看到她这副模样。
宁铮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还是伸出了渴望了一晚上的手,虽然刚才两人失散了再重新汇合时他也抱住了她,但那个拥抱完全是因为失而复得,无关□□;而现在,在这正月十五的夜晚,他对着奉九,很不合时宜地,充满了欲望。
他一手握着几盏灯笼,一手推着奉九的身子,迫着她倒退着进了公园门旁边的胡同,奉九完全没有力量抵挡,又不敢高声大叫,更是没想到这家伙胆大包天,居然还敢任性妄为。
宁铮把奉九推到墙边,用力拨掉她紧紧捂着嘴巴的手,俯身就狠狠地吻了下去。
上一次他吻她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模糊得像是前生,又清晰得像在昨天。
奉九照例是无法抵御□□中的宁铮的,她只听得他沙哑的声音喁喁细语道:“今晚跟我回喂鹰胡同,好么?”
喂鹰胡同是宁铮新买下的一处公馆,算等奉九住腻了大帅府,能有个可以换着住的地方。
奉九听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这像话么?这是一个正经人,不,正常人,得出来的话么,这家伙怕是疯了吧?
她鼓足劲儿,狠力跺在宁铮的脚背上,宁铮一时不防,吃痛地放开了奉九。
奉九冷静地用手背擦擦嘴:“我什么来着,我就我们不合适。你不就是想找人陪你睡么?你去啊,随便你找,你找什么人都随便,就是别来招惹我!我可不奉陪。”
奉九的话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泼下,迅速地让他冷静下来——革命尚未成功。
“别生气,是我不好。我只不过是…….”宁铮喃喃低语,眼睛里的红潮褪去,渐渐变得一片清明,奉九可不吃这一套,她冷冷地注视着宁铮,眼睛里有不加遮掩的蔑视。
宁铮伸手捂住奉九如今晚夜空里星子般清亮寒冷的眼睛:“别这么看着我,你不知道,你这个没心肝的…….”
奉九一把甩开宁铮的手,“我要回家,而且我不想和你坐一辆车回去,我要去电话,让家里来接我。”
“……这么晚了,还让家里派车接你,家里人会怎么想?”
奉九本来也没真想这样,只不过是逼宁铮老老实实别耍花样送自己回家的迂回之策罢了。
宁铮也清楚奉九的心思,笑容苦涩:“好了,我现在就好好地把你送回去,保证不再碰你一根汗毛,好不好?我发誓。”他举起右手的三根手指。
奉九,“……你是基督徒么,就用圣父圣子圣灵来发誓?”瞪了他一眼,率先向汽车走去,宁铮长叹一声,紧紧跟上。
一路无话,奉九拒绝了宁铮的请求,坐到了汽车后座。宁铮也乖乖当个好司机,这一路没再歪主意。
在后面也开着一辆车的支长胜注视着唐六姐斗志昂扬的身影利落地下了车,也不顾刚开了车门转过来想送她的宁铮,大步向前走,看管西角门的唐家听差立刻出来迎上晚归的六姐,宁铮只能止步。
而唐六姐对着自家主人连个眼风都欠奉,厚厚的大毛衣裳下摆一甩,人就消失在了门里。
宁铮没急着离开,他坐回车里,点起一支烟,静静地抽了半晌,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或明或暗,最后才把烟蒂扔出窗外,发动车子,如离弦之箭般的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