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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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间进了腊月,俗话“腊七腊八,冻掉下巴”,此时的奉天已经相当寒冷了。

    刚刚从河北滦州乘专列回来一身戎装的宁铮在家门口下了汽车,大步往里走,支长胜紧跟在身边。

    待到了自己的住所红楼前面的花园时,意外地看到三个丫头在踢毽子。

    迎面的是秋声,只见她足尖绷紧,勉强接过红楼里吴妈的女儿、丫头宝瓶踢得歪歪斜斜的一只鸡毛毽,但角度没那么好调整,她只好斜踢给了对面的一个女孩。

    这个位置实在刁钻,离这个女孩足有半米远,而且还偏在左边,旁观的支长胜觉得这毽子肯定是得落地了。

    没想到这个穿一身东北正宗肥棉袄裤,戴着厚厚的红地大黑花头巾的女孩,身材高高略显臃肿,但动作很是灵活,右腿先垫个步,左腿笔直地伸出去,轻轻一颠,花花绿绿的鸡毛毽就已经在脚面上微微弹了起来,她又蜷起左腿,盘踢了一下,原本失控的毽子就乖乖地在她的足外侧上一边高地一下一下飞起来,她悠然自得地踢着,一边得意地:“啧啧,看看你们俩个丫头,还是欠练。”

    支长胜这才知道,原来这个穿得很村气的女子,居然是三少奶奶。

    这时候秋声和宝瓶也看到了她们,立马规规矩矩垂首站好,大声给三少爷问安。

    “嗒”的一声轻响,毽子落地,奉九也赶紧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完全没想到大晌午的宁铮能回来。

    宁铮明明有急事,可看着他的媳妇儿穿着以前从未穿过的海棠红花袄和黑色弹墨大肥棉裤,即使这么个土气得不能再土气的穿法,但配着她因为踢毽子而红扑扑的脸儿,眼睛明亮如秋水,灿烂若繁星,微张的双唇间露出一口细米白牙,再冲他羞涩地一笑,他就好像脚下生根,走不动了。

    “哪儿来的棉裤啊?”他慢悠悠地问了一句,支长胜已经很自觉地脸冲外站着了。

    奉九呆了一下,大概也知道自己现在这模样实在是要怎么老太太范儿就怎么老太太范儿,她本以为宁铮不会这么早回来的,于是讷讷地:“吴妈给的。”

    宁铮:“……”

    支长胜:“……”

    宁铮以手抚额道:“这还没到逃难的时候。”奉九瞪他,总感觉他的话里有一丝笑意。

    “我的猎装放哪儿了?帮我回去找找。”他抬腿向楼里走去,奉九只能跟上。

    秋声和宝瓶对视一眼,偷偷一笑,捡起地上的鸡毛毽,慢悠悠地缀在主人夫妇身后,等他们进了楼,自己才拉开门进了去。

    支长胜则是目送夫妻二人上了二楼,这才转去一楼最东北的书房,找宁铮回滦州军部开会需要的资料了。

    “这么冷的天,山里还有猎物么?”

    宁铮等她从衣柜里找出了长毛皮衣、皮裤,和皮帽子,伸手接了过去。

    “这不是北平的财政总长来了吗?他非要去掏黑瞎子的窝去。”奉九听了没话,这什么财政总长,瘾头可真大。

    “想不想吃熊掌?”

    想想可怜巴巴的黑熊即使冬天躲到山洞里都不得安生,再想想做得稀烂酥香的炖熊掌扒熊掌,奉九还是暂时规避了自己在吃上一向不多的恻隐之心,点了点头。

    宁铮笑了,偏过头来吻她,奉九本想闭上眼,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微微一沉,侧头避了过去。

    宁铮一顿,这还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头一次又要避开自己,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么?但现在时间紧迫,来不及寻根问底,索性扶正了她的头,执拗地吻了下来,吻着吻着,又不顾她的挣扎向后推着她倒在床上,重重地压到她身上,捧着她的脸,顺着巧的耳朵舔着耳廓,温热的气息让奉九一阵酥麻。

    奉九怕痒,不禁“咭咭”笑出了声。

    宁铮垂头,定定地凝视着她粉嫩的双唇,还是忍不住启开她的唇缝儿,伸舌舔舐着她雪白的糯米牙,耐心地一遍遍来回游荡,这轻柔的动作里带着一丝恳求,奉九只能松开牙关让他攻进去兴风作浪,好一会儿他才暂时餍足,终于起身下床。

    不过……他皱着眉看了看奉九的大棉袄裤,一想起这是吴妈的,心里就一顿不自在,“以后还是别穿别人的衣服了,啊?”

    奉九点点头,她今天也是着急出去踢毽子,才偶尔这么凑合一下。

    宁铮很快换了猎装,他个子高,宽肩窄腰,熊罴帽子把他的眉眼遮住了,只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眸子,肩上背着双筒猎o枪,真的很像个地道的猎人了。

    奉九没见过他这样,觉得很新奇,上上下下量了他好几眼。

    宁铮看着她水润润的脸如冬阳般又温暖又明亮,还是没忍住,到底伸出手去眷恋地摸了摸她的脸。

    “怎么?”他问。

    奉九微微羞郝,本不想理他,但还是忍不住回道:“我觉得《红帽和大灰狼》里的猎人,可能就是你这样的。”

    “你也知道《格林童话》?”

    “嗯,我看过魏以新的中译本。”

    宁铮想着,可真得出发了,再不走日头都要落下去了。

    可是,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跟她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下去,即使上几天几夜也不是不行的。

    “走了。”

    “等一下。”奉九:“我和你一起下楼。”奉九边便拽住他一起往下走,“昨天是腊八儿,你都没吃到腊八儿粥,先喝一碗再走。”

    这是吴妈昨天告诉她的,姑爷还没喝腊八粥,必须补上,增福增寿,这在战场上搏命的人,更是少不得。

    一听上战场的人需要额外庇护,奉九立刻觉得得听从。她虽是个无神论者,但不耽误对很多传统风俗的认同,而且她一向也很听奶妈的话。

    宁铮转圈看了看,楼下没人,于是很快地啄了一下她的唇,赞赏地:“知道心疼人了,真是个好姑娘。”

    奉九:“……我什么时候不知道心疼人?”她唐奉九可是公认的暖炉好不好?

    宁铮笑了,“更正,是知道心疼我了。”

    对于这个法,奉九倒是有那么一点心虚,可她还没傻到把吴妈出来,只能快速地进了一楼走廊尽头的厨房,盛了一碗香软甜糯的腊八粥——吴妈做的腊八粥的方子来自奉天最大的寺庙,始建于后金时期的慈恩寺,据虔诚的佛门子弟吴妈,此方最是带有佛气,经过洗米、泡果、剥皮、去核、精拣,又熬了半宿才得。

    奉九把盛了腊八粥的福州红漆碗放在同一个产地的金漆圆托盘上端出来,宁铮接过,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了。

    喝完身上一阵阵暖洋洋的,他的笑容更带了一丝暖意。

    奉九点点头,“总算把你的嘴堵上了。猎心点——熊瞎子冬眠得正美,被你们吵醒了,脾气肯定不能好。”

    宁铮看她一眼,应了一声,嘴角上翘地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一下午,奉九做了不少事:习了两篇行书,一篇楷,读完了一整版的时事评论,写了一篇杂文,分别用中英法文写成,又头大地拿过五夫人殷殷切切送过来的上个月的账本:奉九不喜欢跟数字有关的活计,但不意味着能糊弄她,她从头到尾快速浏览了一遍,心里有了底,又重点看了月初几天的账目,圈定三个有疑问的款项出入记录,想着明天跟五夫人商量一下,底下人也需要时不时地敲。

    奉九揉了揉额角,只要一看帐,她就会头疼。

    忽然一双冰凉的手揉上了她微微胀痛的太阳穴,这才意识到,她皱眉皱得秋声担心了。

    “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要来身上了?”

    奉九闭着眼睛问道。

    “姑娘,您可真厉害,什么都知道。”

    “咱俩都在一起多少年了?我还能不知道你?”奉九一笑。

    秋声羡慕地:“我真佩服姑娘,中国字认得,洋文也认得,又会盘账,又会滑冰,踢毽子还踢得那么好,你还有什么不会的呀?”

    奉九听了,却没被她的恭维之词给唬住,“来,把那本成语字典拿来,我们今天再学五个;还有,接着学珠算。”

    秋声泄气了,立刻把手放下,气呼呼地:“不给你按了。”

    奉九笑了:“你这个丫头,整天净拿话过我,总要学写字学算账,以后帮我,省得我累着,结果一到动真格的,你就撂挑子了。”

    秋声就怕姐自己对她不真心,所以明知道是激将法,她也只能乖乖入縠,奉九把书桌让给了她,秋声唉声叹气地写起了字。

    虽然此时宁铮不在,但奉九也从不去他的书桌写字看书,这个嫌还是要避的。

    很多时候,原本感情很好的无论是朋友还是夫妻,保不齐就有反目成仇的一天,到那个时候,原本不起眼的事也会被放大数倍,当成攻击对方的武器。

    奉九可不想落下这样的口实,毕竟,唐家大部分产业也都还在宁系的庇护之下。

    奉九正坐在秋声对面的圈椅里,一边监督秋声学习,一边读着一本《中世纪欧洲史》,忽然听到对面秋声低呼了一声,奉九抬头,随即对上秋声慌乱的眼神。

    奉九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张前几天的北平报,刚刚奉九没留神,把报纸压在习字时垫在宣纸下的羊毛毡下面了,秋声恰好写完几个字,顺手挪开毛毡垫,这张报纸就露了出来,她的视线垂落,将将看到上面那张照片——

    一对儿青年男女正搂抱在一起跳舞,状似亲密,扮入时的年轻女人正在男人耳边着什么,宁系戎装男人附耳眼神专注地听着,旁边还有一竖排的几个大字——“宁军少帅与北平梁十姐共度春宵!”

    那个黑色的惊叹号气势惊人,恨不得破纸而出,戳到读者脸上,可以想见编辑定稿时一定是满脸亢奋,这必然又是一桩多么耸动的桃色绯闻。

    奉九了然,看着秋声转为同情的目光,淡淡地:“这都不是事儿,丫头,给我。”

    奉九接过秋声递过来的报纸,随手团了团扔到废纸篓里,于是主仆继续差不多每天进行的教学活动,只不过,气氛好象安静了许多。

    忽然秋声又叫了一声,她们低头一看,圆头胖脑的泰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溜进了桌子底下,正悄儿咪地啃着秋声的黑布鞋,被发现了立刻一脸无辜地瞅着奉九,她们一齐笑了出来,稍显沉闷的气氛也为之一松。

    很快一下午的时间就过去了。奉九觉得自己的婚后生活还不算无聊,果然,人还是得先充实自己才能得到活着的乐趣吧。

    东北的冬天黑得早,到了夜色浓浓之际,楼前才传来一阵喧嚣,宁铮猎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带来了一股寒气,奉九此时已站在了二楼的缓步台上,看得出宁铮的心情是轻松愉悦的,不过他身上穿的皮袍子也染上了斑斑血迹。

    奉九慢吞吞地下了楼梯迎上前,上下看了看他:“啊?你这是……”

    宁铮抓过她的左手拍了拍——冬天深山里洁白如棉的雪地上半天都看不到一个脚印,那股子万籁俱寂的孤独感、清新的雪的气息和狩猎时猎物垂死挣扎发出的惨叫组合在一起,融合成了让人兴奋不已的调调儿,触动了他血液里根深蒂固的男性嗜血因子,极大释放了他被压抑的重重情绪。

    从刚才猎场的血腥阳刚一下子过渡到眼前的柔软娇弱,他还有点缓不过神儿来,“不是我的血。我没受伤,别担心。”

    奉九:“……”我也没担心啊。

    “你们抓了几头熊瞎子?”

    “四头。我带回来了两对熊掌,明天你就可以好好吃了。”他伸手刮了刮奉九挺秀的鼻梁,脸上有几分好笑,好象在笑奉九的贪吃。

    奉九:“……”我也不是那意思啊,我也没有特别想吃熊掌吧?

    今天晚饭是吴妈主厨,她正和秋声、宝瓶忙着上菜,伺候他们夫妇二人用晚饭。吴妈偷眼瞧着,心里却是极其满意的:姑爷眼里对姑娘的疼爱,盛都盛不下了,咕嘟咕嘟直往外淌啊。

    不过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么?

    在饭桌上,宁铮又告诉奉九,熊掌已经拿到大厨房去处理了,这等费工夫的菜,还是让大厨房的大师傅做吧。

    这就是爱屋及乌了吧,秋声倒是跟吴妈一个感触:这是姑娘今天新教她学的一个成语,也就是,姑爷心疼姑娘,所以连她身边的人都跟着借光了。

    虽看过了那张报纸,但秋声还是觉得,那个什么十姐既没有姑娘好看,也没有姑娘的正室身份,只怕又是报瞎写的——就看姑爷对姑娘的各种好,怎么也想不出他能做出对不起姑娘的事儿。

    所以有的时候,人的心思还是单纯些的好;像奉九这样百转千回的玲珑心肠,反而容易误事。

    宁铮换过了衣服,吃过了饭,很快又出去了,今晚不回来了,他还得和财务总长商讨一下来年给宁军发放的军饷事宜,预计有的扯皮。

    奉九自然没有异议,她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表示知晓,宁铮还沉浸在狩猎后带来的畅快之意里,没察觉出有什么异样。

    在一个无法躲避、长得让人窒息的深吻后,奉九挥手送走了他,随即一刻不耽误地到浴室刷牙洗漱。

    第二天中午,奉九果然吃上了扒熊掌,这也算是关外八珍里最珍贵的食材了,宁铮亲手猎回来的熊掌,会不会更好吃一点呢?

    奉九品了品,很遗憾地发现,并没有。

    她也算是冷静客观到令人发指的一类人了。

    奉九饭后在书房里复习这两年以来上了大学的高中同学们给她的来信。

    彼时郑漓还没有跟二堂哥在一起,在信里她经常会在课后闲暇时间去电影厂看“春山哥哥”拍电影,还春山本人剑眉星目,俊美无俦,比银幕上还帅。

    奉九暗想着,原来这两人早已经有了苗头了。

    而燕大的文秀薇则在最近的信里对新出现的追求者柯卫礼一字不提,奉九不禁笑出声来,这妮子还端着呢。

    听宁铮,柯卫礼追薇薇追得很是上心,不过方式新奇,两人一见面,不是羽毛球网球高尔夫,就是游泳滑冰,居然还有几次是下围棋……

    实在是太有益身心健康了。行吧,慢慢磨吧。

    薇薇倒是会在信里尽职尽责地详细地描述自己的大学校园生活,要不当初奉九怎么会知道燕京大学的学生还得靠鱼肝油弥补户外运动不够光照不足带来的危害呢。

    比如燕大的宿舍里设施都是最先进的:暖气、浴缸、抽水马桶、公共饮水喷泉……

    再比如她经常能在燕大的未名湖畔,遇见一身书卷气的人类学家吴文藻教授,而陪伴在他身边的温婉妇人,正是大部分中国知识女性都很欣赏的女作家、文学系教授冰心;还有著有《中国哲学史》的冯友兰教授、新文化运动杰出代表的周作人先生、以及素有“最后一位士大夫”之称的国学大师钱穆先生,当然还有她们可爱的校长司徒雷登先生……

    这么多巨匠、大师,如果能亲耳聆听梵音,当面请教,那是多大的福气。

    奉九一边读着旧信,一边心里照例泛起了阵阵惆怅,如果自己也在大学里,如果自己在哈佛校园里……

    接着她又给郑漓写了一封信——她快生产了,奉九虽做不了什么,但精神上还是要支持闺蜜的;薇薇就不用了,她这个寒假还会回奉天,但一伺开春儿,她父亲就要举家回四川了,又是让人伤感的事情,身边中学时代的好友,越来越少了。

    最后她才写给媚兰,因为这封信必须是最长的才行,要不媚兰个性子会挑理:媚兰在北票中学当老师,当得兴头头的,经常在信里写一写上课过程中的趣闻,孩子们都如何如何可爱,奉九听出来了,这是想当妈了。

    结束了一夜加上一上午的激烈争论,在军部顾不得补眠的宁铮,又急匆匆地赶回来了。

    进了门就问三少奶奶在哪儿,秋声赶紧指了指书房,宁诤径直走过去推开书房门,正好看到奉九郁郁地坐在椅子上,泰山也很有眼色地靠坐在她的椅子腿脚边,不出声默默地陪着她发呆。

    听到脚步声,奉九抬眼看了看他,“咦?今儿回来得倒早。”

    宁诤点点头,走过去,捧住她的脸,细细量着:“怎么不高兴了?”

    奉九自然没什么,垂下眼扒拉宁诤的手,想把脸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宁诤低头看了看她手边那些信件的抬头,不是燕京大学就是南开大学、复旦大学,宁铮心里有数——只要一看上了大学的高中同学的来信,她当天的心情就会有明显的波动,却还要问个清楚,奉九烦了:“我……肚子和腰有点酸疼,心情躁一点而已。”

    宁诤一顿,明白了,脸上倒是不显,“那用不用我给你捂一捂?”着把奉九牵起来,自己坐下,然后把她搂过来,让她坐在腿上,把她象个孩子似的轻轻颠了颠:“写了这么多页儿信?”

    一到这个就来气,奉九嘟着嘴巴不吭声。

    宁诤偏还要撩拨她:“我可从来没阻止你继续念书,真那么想念,跟我啊。”

    奉九眼睛一亮,难道自己绸缪的事情有望解决?不过......她眼睛微微一眯,乖巧纯真的眸子里不搭调的倔强又冒了出来:“什么条件?”

    宁诤看着这只野猫,不咸不淡地问:“你自己呢?”

    “生孩子么?可生完孩子我能好意思丢开手自己去读书么?那等孩子再长到四五岁,我还走得出去吗?”

    “我父亲像我这么大时,都已经有三个孩子了。我一个也没有,这也不像话。“

    奉九嘟哝着:“三个孩子里有几个是母亲生的?”

    宁诤微微笑着回道:“一个,就我大姐一个。”

    奉九轻飘飘地抬头看了宁铮一眼:“今天我听吴妈了一句歇后语挺有意思的……”

    “来听听?”宁铮乐呵呵地往坑里跳,满不在乎。

    “‘癞蛤o蟆不长毛,随根儿。’”

    宁铮哈哈一笑,点点她的鼻尖儿:“我没想随根儿,你想多了。”

    他一抬手,一股清新的柠檬香皂的气息就从他的袖管里散了出来,奉九不免耸着鼻子嗅了又嗅。

    宁铮忍不住笑了:不枉他现在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无论何时出现在奉九面前,都保持清新好闻的体味,这就要求他不管何时,只要回家之前,都要先找地方沐浴。

    奉九一边闻着这气味,一边想着,这也许是一个契机,毕竟古话“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在这应该是“舍不着宁铮套不着大学”。

    不过,一个丈夫有什么好舍弃不了的?按照现今中国社会男人的进化程度,宁铮娶、琵琶别抱只是时间问题,从遗传和家风上看,更是大概率事件,奉九冷静地想着。

    丈夫对妻子的重要程度,应该永远都比不上亲生子吧,她应该可以轻轻松松,而不是撕心裂肺地把他舍给别的女人,然后去套“读大学”这条狼。

    其实这就是奉九的短视了,真正的夫妻相处之道,自然应该是以真心换真心,真正能陪伴自己一辈子的,理论上来,枕边人肯定比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就飞走了的孩子要靠谱。

    不过没办法,谁让奉九身边贤伉俪太少,多的都是痴情太太负心汉的反面例子,所以她的算一向悲观,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儿。

    奉九斟酌着下去:“当代的大人物,父亲自不用,江公在迎娶江夫人之前,也有过好几房姨太太;袁世凯的后院也是热闹非凡……”

    奉九没有意识到,她只是设想了一下,虽心里也会稍嫌膈应,但觉得还是可以接受;其实对于奉九这种有精神洁癖的人来,她无法知道,如果以后宁铮真的妾室成群,她到底能不能受得住……

    宁铮漫不经心地把玩她细长的手指,揉来捏去,放到嘴边咬了咬——跟面团一样软;又侧头含住她白生生的耳垂,再伸舌舔舐她巧的贝壳耳,沿着耳廓来回吮吻,听到奉九停住了,就接一句:“然后呢?”

    奉九真是烦透了他这些亲昵得过分的举动,就好像她是他豢养的一个可以随时亵玩的宠物,不过现下她是要解决问题,这些事情可以暂时不理。

    “要不你也找几个,‘红颜知己’?想在外面养着,或是纳进来,或者干脆……”话没讲完,耳朵上传来一阵尖利的刺痛,宁铮咬了她。

    奉九短促地“啊”了一声,真疼!大怒的同时条件反射地去摸耳朵。她的痛神经实在是太发达,怕痛怕得要死,宁铮居然敢老虎头上拔毛:就算自己的话不合他心思,出来就是了,咬人算什么,这趟猎还退化成了四足野兽了么?

    奉九的手被宁铮擒住,强硬地交握在一起,整个人也被他抿进怀里,一条湿热的物体徐徐爬过她火烧火燎的耳廓,奉九声呼痛,幅度地摆着头想挣脱开,但毫无用处;接着整个耳朵被含进去了,奉九不敢动了,要不耳朵不保,而那物体执着地反复轻弹着受伤的部位,好一会儿宁铮才目光沉沉地俯视着她,“疼么?”

    这不废话么,鉴于宁铮强悍的手劲,奉九断定他现在是怒火中烧,从来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奉九没敢再什么,只能无辜又气愤地瞪着他。

    宁铮拽过她的手,重重压在自己的胸口,让她感受自己硬实胸膛里沉重缓慢的心跳,“……我也疼。”

    ……摸不出来,可奉九的疼却是真真切切的。

    奉九觉得这是个双方都能满意的提议,为什么他会不接受呢?要吃亏,也是自己吃了亏,他有这么大的便宜可占,怎么表现得倒像是他吃了天大的亏一样?

    “你不是着急要孩子的么?你也知道我现在还不能……”奉九越越是有点气急败坏,“有的是女人愿意给你生,你干嘛不找她们去?”

    其实直到现在奉九才确认,她对于报的报道,并不是真那么无动于衷的。

    “发生了什么事儿我不知道的吗?怎么听着还醋上了?”宁诤这才听出奉九的意思来。

    不过这才多会儿没见着她,他已经相思难耐,虽然生着她的气,但还是忍不住一边一边不忘上下其手。

    “就你那辉煌的风流史,谁能信得着你?”奉九一边躲一边咕哝着,想着那些闲言碎语、风言风语……这才成亲多久,宁少帅的大名就又开始上花边新闻了?

    这张报纸从何而来,奉九简直不爱回想,还不就是那个被老帅和宁铮敲老实了半年其实本性猖狂的四姨太,一看奉九恬淡冲和的脾性,以为她不过就是一个年轻的丫头,于是又开始四处蹦跶,抓住一切能碰到她的机会,甚至亲自上门,传些宁铮在京津的街头绯闻,以好心为由,有事儿没事儿给她添堵。

    七八日前更是持着一副得意的态度,拿来一份街头报,给她看上面宁铮和梁十姐的大照片,表面劝她想开点儿,实则行煽风点火之实,让人不齿。

    以往奉九本来懒得理她,为了礼貌,每次也只任由着她,自己坐在对面,实则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兀自不动如山。

    但泥人还有个土性,更何况奉九,其实一直给她暗地里记账,这样的情形算上这回已是三次,“事不过三”,奉九终于决定不忍了,先是冷言冷语地告诫她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把她气走,随即电话让大哥把四姨太名下她娘家弟弟经营的几家山珍皮货行毫不客气地压了,四姨太娘家自是血亏一笔。

    直到第二天她弟弟进府找她哭诉,四姨太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这个年纪轻轻的三少奶奶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柔弱良善,一旦撞到人家的枪口上,这手段绝对算得上心狠手黑。

    而奉九由此得出什么启示呢——关键时刻,还是娘家人靠得住。

    此为至理名言,各位出嫁女务必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