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奉天大学
泰山在刚才宁铮一进来就自觉地退到窗边去了,这会儿看着宁铮一直欺负奉九,立刻竖着尾巴走过来,对着宁铮龇出两颗尖尖的门齿,宁铮有点惊讶,冷眼看向这个背主的混账。
泰山到底还是惧怕宁铮的手段,只好满脸沧桑地看了看奉九,一对泫然欲泣的阴阳眼里明晃晃地写着“我是站你一边的,奈何敌人太强大,你多保重”,接着就心安理得扭着胖屁,从书房门下面一条狭窄的门缝儿“流”了出去:按理,以它肥胖的身躯绝对出不去,可事实上它毫无阻滞地顺着这条窄缝出去了。
夫妻俩傻傻地看了一会儿,对视一眼,这才想起来刚刚是在吵架,宁铮揉揉额角,不受控制地出一句话:“你怎么就不能象别人家的太太,想着怎么讨好丈夫,做个贤妻呢?”
如果指望奉九会因此愧疚甚至反省,那纯属做梦,奉九也很困惑地问:“这样的女子不是很多么,你当初随便找一个不就结了,干嘛非拉上我?”
这段对话很熟悉,宁铮垂下嘴角。
这就是自己选的老婆,哭着也要过一辈子的意思吗?
“自从定了亲,不对,自从认识了你,我可没有再沾花惹草过。你不能冤枉我。”宁铮正后悔了刚才那句话,赶紧表个忠贞,学奉九以往那样嘟着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儿。
奉九以手当扇扇风,因为生气所以脸很热,“可我就是很烦。我也不想总被人用同情的目光看着。”
“那都是报记者胡咧咧你又不是不知道,跳舞也成了罪过了,你不同情我也就算了,居然还拿着这个跟我置气儿。”宁铮一回想,最近跟他扯上关系的桃色绯闻只此梁十姐一桩。
不过就是老朋友一起跳个舞的一张照片,就成了别有用心的街头报记者的发财手段,后面的什么共度春宵都是他们尽情发挥的结果。
但他看到自己的太太总算有点维护自己领地的觉悟了,还是不受控地笑了一下,奉九一看,更生气了。
“空穴自来风,你十次里总有一次是真的吧?”奉九可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那你要我怎么做?”宁铮笑过后,看了看奉九的脸色,赶紧把笑收了起来。
刚刚喜孜孜了一下,转头就发现了一个重大问题:奉九居然对自己还是一丁点儿的信任感都没建立起来,于是那一丝丝喜悦也彻底烟消云散。
相比奉九喝醋满足他大男人的虚荣心,他还是更在意自己能在奉九心目中保有一个端方君子的形象:他早已笃定,对着眼前这个可遇不可求的妙人儿,他图的可不是一时,而是长长久久的一世;如果人真的有来生,那就是生生世世。
他现在觉得头疼了,箍住奉九的身子,左手托起她的下巴,宁铮怏怏地问:“吧,怎么样你才能信任我?”
奉九觉得真是冤枉,她根本就没想让他守身如玉好不,因为她也不在乎啊,于是低声:“我不是也了么,你在外面的事情,别让我丢脸,或者麻烦我去收拾残局就好了。”
一般男人听到这样的话,是该欣慰呢,还是有点心酸呢?
宁铮不是一般男人,所以他脸色瞬间变得清冷,语气不带什么温度地:“我要你信任我,你就得信任我,听不明白吗?如果听不明白,从明天开始,天天跟我去军部,我出差也跟着我去,我仗你也跟我去前线,我们力争坐到同寝同行,整天都在一起。反正那些没事就往上凑的苍蝇蚊子我也烦透了,你在,还能起到一个蝇甩子的作用,怎么样?”
信任这事儿,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到底能不能信任他呢?毕竟,奉九并不觉得她对自己的丈夫了解了多少。
别人不知道,不过宁铮现在看起来虽然平静得很,但仔细一看,嘴角僵直,眼睛里泛着红血丝,这是暴怒前的征兆。
宁铮看着奉九微微有些害怕却强装镇定的脸,心里一声叹息,这丫头,来去,还不就是,不爱?
“真不想让你这么得意。”奉九听到宁铮低低叹息着,模模糊糊,似是不想让自己听清。
谁得意了?有什么好得意的?奉九嗤之以鼻。
宁铮看着她实实的不以为然,只能长叹一声,抱起她向卧室走去。
“干嘛干嘛?我信还没写完……”
“不是来了身上?肚子不舒服就多休息休息。“
“……我休够了,我不去。”奉九对于宁铮能听懂女孩子腰和肚子疼代表来了身上表示震惊,转念又一想,人家一向多——有经验啊。
“那就陪我躺会儿。”
奉九的一切挣扎都被宁铮的雷霆手段镇压了,她只能悻悻地陪着倦意十足的人躺着去了,不过这个人用一双修长的暖意十足的手在她腹和后腰处反复摩挲,带来了一股子舒适感和恰到好处的安抚,本来也到了睡午觉的时间,于是她很快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待午睡过后,奉九自发地醒了过来,眼睛转了转,头一扭才发现一旁的宁铮居然还在,正沉沉地注视着她,这可是新奇事儿。
宁铮自然是有话跟她:本来今天匆忙回来,就是要向她报告一个好消息,谁知这个棒槌丫头生生地把自己要的话给憋回去了。
宁铮低头亲亲她的眼皮,奉九随即精神了。
“咱们接着,既然你想去念书,那我支持——太太有学问,做丈夫的脸上也有光彩。”
奉九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他,大大的眼睛里忽然充满了神采:哦我的哈佛……
宁诤看着她心翼翼展露的狂喜神情,心里忽然一阵冰凉,嘴角也露出一丝嘲讽来。
“你也知道,父亲五年前在奉天设立了一所新大学——奉天大学,遍请国内外著名的学者来授课,力争五年内成为国内一流的大学,现在这个目标已经实现了。原本只设立了理工科,毕竟,现在是工科立国的年代,不过……”奉九忽然一激灵,有种不好的预感。
“既然我夫人想继续求学,那今年就额外再设立文学院和法学院,在家门口就把大学念了,不用去北平,”他伸手撩开奉九额前的刘海,欣赏着她神剜鬼刻般完美光洁饱满的额头。
“不用去上海,”他又摸了摸因为她午睡而莹洁中透着嫣红的脸颊。
“更不用去欧洲美国,如何?”到最后,奉九的脸上已经血色褪尽,苍白如纸,好像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他无声地笑了,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慢慢俯身过去,凑近她肉肉的白玉耳垂,又是一口咬了上去。
不咬,不足以表达他心中又痛又恨的情绪。
看看这位做人太太的,一想到要念书,就是哈佛,就是出国,毫无做人妻子的自觉。
白眼儿狼!
奉九痛得呜咽一声,她今天也受够了,这家伙今天很不正常,她气得连踢带抓,“你是故意的!你明知道我就是想去哈佛念书的!你个混账东西!”
宁诤挨了骂也不以为忤,只是一味由着她,挨了也不闪不避,直到奉九自己使尽了力气,累得气喘吁吁,他才出手制住她。
“今天又扮上野猫了?比虚张声势的泰山可厉害多了。”他一边一边把她强行搂进怀里。
“还想往哪走?你就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他撩起她已经又长长的发尾,凑过头去,亲吻她雪白的耳背和纤长的脖颈。
宁铮非常喜欢吻她的耳背,好像不亲吻如此私密特别之地,不足以表达他对她绝对的占有之欲。
奉九一向是个理性的人,她现在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出国读书只怕几年之内是看不到希望了,那么,退而求其次,在家门口上大学也行。
而且奉大的理工科既然不错,那么新成立的文学院应该也差不了,总比年纪轻轻最高学历到高中毕业戛然而止来得强,好歹宁铮也算做了一定的让步和努力。
宁铮看看奉九逐渐清明的眼睛,这才又开口道:“同意了?”
奉九缓缓点了点头,形势比人强,必须同意。
宁铮又:“入学考试一般在夏天,现在还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考试科目加起来是七科,其中两科是复合型科目,你都知道吧?”
奉九眨眼以示知晓。
“既然了要去读大学,那就别给我丢脸,要是连入学考试要是都通不过的话……”
奉九忽地瞪大了眼睛,脸也扬了起来,这是不信任自己的学力么?自家实力绝对不容人质疑。
宁铮又笑了,弹弹她光洁的额头:“这是拿鼻孔看人呢么?”
“你且等着看。”奉九自信地冲他点头。
一想到自己也马上可以读大学,心情就又变好了,这姑娘不钻牛角尖,好哄得很。
宁铮憋住笑,也点点头:“拭目以待。”
奉九松了口气,忽然反应过来,刚刚居然被他咬了两次,是可忍孰不可忍,不禁瞪着宁铮板着脸道:“你今天咬了我两次晓得伐?公平起见,我现在要咬回来。”奉九虽不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可在她看来无缘无故被人咬到底还是让人火大。
宁铮听了她忽然冒出来的上海腔不禁一呆:奉九母亲的娘家在上海,她又经常去,所以平日里偶尔会带点上海话出来。
宁铮惊喜之余生怕自己听错了她的意思,赶忙心翼翼地求证,“咬回来?”
“嗯就现在马上立刻麻溜的!”
奉九以为他怕了,更是不依不饶。宁铮差点没激动死,生怕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赶紧巴巴地把脸往上凑,一边一脸不情不愿地,“你随意,我绝不反抗。”
奉九有点得意,点了点头,矜持地:“知错就好,还算有救,值得表扬。”
完左右端详了一番,想想也还是咬他耳朵好了,这夫妻俩都长了肉嘟嘟的厚耳垂,宁铮的看上去也好咬得很。
宁铮屏息静气,只听得奉九清浅的呼吸在耳边响起,接着左耳垂微微一痛,奉九已经张开嘴巴咬了上来。
奉九到底是心慈,想着他天天跟同僚开会,如果耳垂上凭空出现深深的牙印,任谁也会浮想联翩,势必会让宁铮成为笑柄,所以只是浅浅咬了一会儿就算作罢。
只是他的耳垂口感极好,像极了冬日里吃的爽滑弹牙的松花皮冻,所以奉九一个没忍住又探出舌尖舔了一舔。
奉九的一切男女之事都是师从宁铮,她这个动作其实也是宁铮经常对她做的。
恰在此时,只听得从刚刚就一直僵着身子、沉静得不像他的宁铮猛然间开始粗喘,接着又从喉咙深处溢出了一声纯男性的低吟,奉九不知怎的一听脸就红了。
宁铮忍无可忍地翻身压到奉九身上,劈头盖脸狂热地吻了下来。奉九还不知道她捅了怎样的马蜂窝,不明所以地奋力抵抗,只不过被情o欲冲昏了头脑的男人力气奇大无比,奉九终究只有招架的份儿……而等宁铮彻底平静下来,已经是两盏茶之后的事情了。
奉九读大学大方向定的是文学,参照当今其他大学的入学考试标准,七门科目每科一百分,包括公民、国文、数学、英文、理化、生物、中外史地。
奉九一盘算,其中公民也就是哲学加上一些时事,国文、英文和中外历史地理,她现在去考都能考个接近满分的分数,比较差的是包含了高等代数、几何和三角的数学,理化里面,化学她也很有把握,物理比较困难,而生物她也有信心很快就能上手。
奉九是个从不无把握仗的人,她把喘气方匀的宁铮推下身去,发现天色尚早,立刻要了车直奔母校同泽中学旁边开的书店,她记得这里有些优秀毕业生的私人笔记代卖,她进去后找了自己的几科弱项的笔记,统统买下来,又一点不耽误地回了宁府,一头扎进书房就不出来了。
等无可奈何被太太丢在脑后的宁铮换了衣服又去了军部协调完第三军和第七军在河北的营地换防问题,夜已深了回到家,秋声悄悄告诉他,姐已经闷在书房里整整一晚上了,除了出来两次,每次在会客厅的地板上跳了一会儿绳,就是一直头不抬眼不睁地在学习。
宁铮听了倒也没有多少意外,以他对自己太太的了解,她的确有种做什么事情都全力以赴的架势,比如当初卯起劲儿来跟自己退婚……
宁铮推开书房门,奉九正伏案奋笔疾书,旁边散落着大叠的演算纸。
宁铮走过去一看,唇边浮起一个笑,精神也为之一振,清清嗓子,刚想来个现场指导,就见一直忙着解一道二阶导数题的奉九百忙之中抬起一根纤白的手指头冲他摇了摇,随即放下,“我现在还不用人辅导,想自己先练习再。等我需要人帮忙了,要是你有时间,再辅导我行么?”
完了这些话,她正好把解题步骤写完,抬头看了宁铮一眼。
宁铮挑挑眉,不知可否,“你是怎么算的呢?”
“满分七百,录取分数线大概在450左右,我就算多点,500;我的公民、国文、英语、中外史地,再加上生物和化学,大概能拿到450分……”
宁铮有点吃惊:“能这么高?”
奉九一点头:“数学我就算能拿50分,因为我高等代数和三角函数比较好,平面几何也凑合,就立体几何不行,这部分得分会极低;物理大概能得20分,其他放弃,所以,最终我的得分大约是,520分。”
“这个分数,考文科大概能拿第一了。”
奉九浅浅一笑:“只是估算而已,我能通过就阿弥陀佛了。”
宁铮早就发现了奉九话做事留有余地,从不会将话满。
不过他很快就后悔了:从奉九嫁过来他就开始慢慢地发现,直到现在绝望地证实,这是一个学习狂。
她是真的喜欢与书本交道,极其有耐心有恒心,再加上天赋,所以,她总能从学习中获得许多成绩,而这种成就感又驱使着她去更加努力地学习,浸淫其中,获得更多的成绩,于是,宁铮不得不经常与书本争宠。
可是对于奉九来,宁铮的陪伴虽然有趣,因为他是个很有幽默感也很有见识的人,跟他交谈,能得到很多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和眼界,但就与书本相伴得到的乐趣而言,好象还是差了一些。
过了几天,宁铮从军部给她电话,告诉她奉天大学因为今年增加了两个独立学院,学科建设任务加重,所以入学考试也会提前在五月二十六日开考,连考两天。
时间更紧了。
要宁铮也是够狡猾的,其实他让奉九考大学还有一个考量,那就是现阶段的中国大学里,女生实在太少了;至于奉天大学,更是没有招收女生的先例,所以今年初校董事会开会已经一致决定要增加女生的入学名额,宁铮也算是让自己太太带了个头。
宁家少帅夫人的名头,当然有极大的号召力。
一个和尚大学,并不利于管理,也缺乏多姿多彩的校园文化。
发儿徐庸筹办的大学也已经开学了,挺敢起名,就叫“徐庸大学”,可见他有多自恋。
为着这个校名,很多原本想捐款的富绅都望而却步了。
不过徐庸不在乎,他的确是个办实事的,在大学建设上投入了去世的父亲留给他的几乎全部家当,足足三百五十万银元,无论是教学楼体育馆还是宿舍楼食堂,都是当时建筑的最高水平—暗红色的楼房,一眼看过去颇有哈佛大学校舍的风采,很是雅致。
老帅也很感慨,毕竟跟他爹有过命的交情,也颇有“既生瑜何生亮”的伤感,于是又给他投了五十万。
奉九曾经去参观过一次,很惊讶,也挺有感触。
本来奉九对徐庸没什么好感,但听他为了办大学,主动卸任了一年前老帅才任命的宁军航空司令一职。
为了实现自己“教育兴国”的理念,就能放下名利场上的一切,全身心投入到办大学的事业当中去——徐庸大学作为一所私立大学,却不想盈利,而是让入学考试合格的学生们接受免费教育,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优秀的寒门学子,包括食宿学费全免,一年还固定给做几身样式新颖、质量上乘的衣裳,这就更让人敬佩不已了。
转头回奉天大学,老帅自己虽然没念过几天书,但对于科技能提高生产力这个观念他还是有这个认知的。
所以六年前他开始设立奉天大学筹备处,由当时的奉天省省长王永江一力主持,筹备处设立不久,竟引起了日本人的注意。
后来老帅又在锦州设立东北交通学校,日本人干脆气急败坏了——他们认为中国人培养铁路交通人才,就是为了要彻底脱离日本人对中国铁路的掌控。
日本驻奉天总领事曾向当时奉天省公署提出“劝告”,“你们不必办大学,要造就理工人才,可以上我们的旅顺工专;学医可以到我们的南满医大;学文、学法可以到日本去,我们可以给予官费优待及一切便利。”
老帅听了王永江报告日本阻挠东北自办大学的行为,很是气恼,:“鬼子是怕我们东北人自强,那就更得办不可,而且我们也能把大学办好。宁可裁掉五万军队,也要把东北的教育搞起来,我不能让东北人没有好大学可上!”
其实,纵观古今中外,也没有一个地方政府,可以把年收入的百分之四十投入到教育当中去。每到孔子诞辰日,老帅如果在奉天,就会穿上长袍马褂,一所所学校跑,给老师们行礼,:“我是个大老粗,教育孩子们的重任,就拜托各位先生了。”所以,当时东北人的受教育程度在全国都是名列前茅。
后来,高水平的奉天大学甫一开学,就以拥有全国规模最多的在校生人数、最大的理工科实习工厂、最先进的教学楼、宿舍和试验设备及最高的全职教授月薪而蜚声全国。
比如当时奉天大学教授的月薪是三百六十元,相比之下南开大学二百四十元,燕大、清华三百元。而且只要教授们放假时回乡探亲,来回车马费全按火车头等厢和豪华酒店住宿标准报销。
学术环境优越,再加上薪资丰厚,所以当时关内许多名人学者联袂出关任教是可以想见的,理工学院有冯祖恂、刘仙洲、梁思成、林徽因、庄长恭等各位先生,皆为全国知名教授。
老帅虽是完全的出资人,但从不干涉大学的运作,他对着第一任校长王永江提出的“知行合一”校训大加赞赏,当然也是在王校长解释完听懂后才表示赞赏的。
学校的日常管理、章程制定完全由选举出来的教授委员会管理,充分体现了“教授治校”的大学自治精神。
学校运作五年以来,声望日隆,所以这次一旦设立文法学院,立刻有章士钊、罗文干、邱昌渭、吴柳隅等诸多名教授前来应聘,还有不少英籍美籍教授也表达了强烈的兴趣。
在家用功的奉九听了有这么多大儒前来授课,精神为之一振,变得愈发用功了。
不过,奉九虽然补习高□□课很是勤勉,但其它提高艺术修为的实践也没有扔下。
一天,宁铮回来,发现她正在对着一副文人画发呆。
宁铮凑上来,“你这是又算练瘦金体了么?”
奉九摇头,“什么也不练。”
“为什么?不喜欢?”宁诤问。这幅题在《五色鹦鹉图》上的楷书瘦金体,已近化境了。
“宋徽宗的瘦金体,自创而出,瘦挺爽利,侧锋如兰竹,的确是书法史上不可多得的奇书,但收笔处总是有种飘忽妖气,是一种自傲,和轻浮。”奉九点了点“自有一种态度”里的“态度”两字,“果真是亡国之君才能露得出来的亡国之相。”
奉九联想到一直在奉天街头晃荡了十好几年的日本人,声音中带着愤懑。
宁诤静静听着,忽然曲指弹她一个脑崩儿,奉九捂额,惊讶又生气地瞪着他。
宁诤悠悠然地:“夫人,不读艺术可惜了,我认识的读艺术鉴赏的,都没有你这种天然的敏感。”
奉九难得他一句赞美,有点羞涩:“可能因为我是敏感体质吧。”
奉九对气味天然的敏感,这宁铮早领教过了。
宁诤:“……这挨得上么?”
“那我的字呢?”奉九问了句,很想听听丈夫对自己的评价。
“虽然是女子的字,但遒劲有力,恣意纵横……”,几个字就夸得奉九很受用,没想到宁铮慢悠悠地接了一句:“但也看得出,为人很任性,稍显固执。”
“……我看你不念心理学也是可惜了。”奉九悻悻地。
“这就叫,一通百通。”宁铮自卖自夸。
“…….你要是在清朝进了宫当妃子,通过分析别人的心理,估计也能混个皇后当当,至少也是个唯一的皇贵妃。”
“那还不是生不如死了?进宫哪是人过的日子?”宁铮好笑道。
奉九轻哼一声:“偏偏就有人为了权力,在所不惜——我觉得人是愚蠢的,世界上的帝王,有比元朝的成吉思汗生前治理的国土更大的么?可即便是他,也在死前领悟到——就算拥有世界上最广阔的疆域,人到死时,也只能占有一个人躺着的那块地方,如此而已;更别提火葬的,就是一捧灰最后化作一抔黄土罢了。所以争权夺势的最是想不开。”
宁铮听了奉九意有所指的一句话,英气的眉头微微一皱,老帅的野心的确已经昭然若揭,虽然已出了纪念银币,但毕竟他还未真正当上“中华民国海陆空大元帅”,这是他的心结。
就在去年底,老帅想以“临时总统”或“大元帅”的名义于元旦时分在北平主政,迫不及待地尝一尝当“一国元首”的滋味。
但亲信图宇霆却极力反对,他力劝老帅在军事上没有十足的把握前,不要贸然行事以免到处树敌。
老帅虽听从了劝导,但一直心有不甘,憋了半晌,终于了一句:“我终究非干一次不可。”看得出来,不实现这个目标他决不罢休。
更可怕的是,他的野心在于,不光是东三省,直隶,浙江,甚至如果有可能,他连广东那边都想要。
但实际上,这样的肥肉哪里是那么好吃的?广东国民政府的北伐军被视为正统,已经与陆系了几场,宁铮屡次规劝,只换来老帅越来越不耐烦的回应,即使是亲父子,也没法在这件事上达成共识。
宁铮对于老帅不顾现实,势要将宁军陷于水火,所到之地老百姓跟着倒霉的前景感到头痛不已。
奉九看到宁铮紧皱的眉头,知道触动了他的心事,于是就不话了,自顾自地又拿了一张长约一尺的花间笺,用新练的行书体默了一篇《兰亭集序》,笔法精细,字体遒媚,葱管一样秀挺的指间捏着一柱斑竹狼毫,姿态娴雅,一张鹅蛋脸的侧面尤其赏心悦目。
宁铮没话,只是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奉九凝雪的手腕儿,当她写到“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时,宁铮忽然出声:“别写了,陪我坐会儿。”
奉九没理他,刚想继续,一只手伸过来夺过她的毛笔,奉九不满地抬头瞪他,宁铮也不话,把奉九往旁边轻轻一拨拉,执笔刷刷地把后面的话补齐。
奉九不乐意了:“哎,我这前面写得很顺手,刚觉得这是一篇值得裱起来的习作,你可好……”
“那你过来看看。”宁铮又拉过奉九。
奉九低头仔细一看,宁铮虽然补了几句,但他的笔迹刻意模仿自己,也显得力道轻了少许,但细细审视,就会发现二人笔迹的不同之处,反而显得很有意趣。
“还不错吧。”奉九不情不愿地承认。宁铮等了一会儿,墨汁已干,就把这幅字卷起来放到旁边放在地上的大花瓶里,里面都是各种卷轴,大多是奉九的字和画儿。
宁铮自己往书桌后面的椅子里一坐,牵了奉九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奉九只能坐好——反正最后也得坐他怀里,不同意也不行,这家伙脸皮太厚,在私底下对待女士也不绅士得紧。
宁铮擎了奉九的手,细细地观赏了半天,这才在手背上亲了一下,好象赞赏她出色的艺术才能似的。
又不管她愿不愿意地把她的头搂近贴在胸前,奉九学习时总会用簪子把头发盘起,他顺手拾起一根散出来的头发,放进嘴里咬了起来。
奉九对他的癖好无可奈何,她第一次发现宁铮爱咬她的头发,咬得一节一节的时候简直毛骨悚然——自己黑亮的头发被咬得像竹节虫,有点麻人。
宁铮把她的头发吐出来,撩起长发露出洁白的贝壳耳又吻上了耳背后滑嫩的肌肤。
“现在的形势不好?”奉九低声问。
“北伐军要过来了。”宁铮随意地。
奉九心里咯噔一下。
寥寥几个字,背后却是坦克大炮的轰鸣,不过几年前,第一次宁陆大战,陆军胜,宁军败;第二次大战,陆军败,宁军胜;等到现在,两家居然又携手并肩合作上了,真是无奇不有。
而头两次大战的直接后果就是村落为墟、灾民遍野、战士暴骨、饿殍载途。
记得当年攻下南口后,京师警察总监李寿金要给宁铮颁奖,而他和其他一些宁陆两军的将领都拒绝领奖,他当时的话也在报纸上刊载出来,“同根相煎,胜亦何足以言功。”
宁铮的情绪变得很不好,她早就发现,一旦他的情绪变得特别不好,他话的方式就会变得满不在乎。
宁铮看着眼前的剪水双瞳,也不知道还能有多少时间再这样从从容容地想看多久看多久:训练已久的飞行队势必要全力投入战斗,兵工厂夜以继日,只为开战。
“来,亲亲我。”宁铮总是抓紧时机不遗余力地亲近奉九,在这段婚姻关系里,他强硬地拒绝了奉九虽未明但却明摆着算那么干的企图:做一个无欲无求,假人般完美的少帅夫人,他要她有血有肉,要她熟悉他,接受他,直到心里有他。
奉九依言亲了亲他的嘴角,宁铮早已过了奉九亲他脸颊就满足的阶段了,他现在的亲亲,必须是亲嘴巴了。
宁铮微微闭了一下眼睛,“不对。”
奉九心里暗暗叹气,这种时候的宁铮,惹了他后果会很严重,她偷偷瞄瞄门外,豁出去似的亲上了他的唇。
只不过一擦而过。
宁铮警告地盯着奉九,奉九只能张开嘴唇,含住了他削薄干净的双唇,又伸舌舔了舔,几乎是立刻地,奉九就感受到了他身体的震动。
他反客为主,接过控制权,照例是吻得奉九喘不上气来。
奉九对于她能对宁铮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也是惊讶的,她偶尔的一点亲昵都会让他欣喜很久,虽然明知她并不是主动的,情愿的,他好象也浑不在意:这也是个想得明白,不为难别人,更不为难自己的人。
作者有话要: 张氏父子对于东北教育的巨额投入,我们东北人至今仍铭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