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恩德堂院
第二天一早,宁家人就启程返奉了,一进了奉天城,载着寿夫人大嫂二嫂的汽车就加速开到奉九乘坐的汽车前面去了。
刚走到什字街,奉九就看到了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十几个流浪儿,一个个穿着看不出本色的肮脏的破棉袄,底下一条单裤,瘦得脱了相,细细的身子在寒风中飘飘荡荡的,因为棉袄里也几乎没有棉花了。
坐在汽车夫旁边座位上的鸿司低声:“这都是些无父无母的孤儿,有的是被叔叔伯伯赶出来的,没人管。他们常年在这儿,一过完冬天就少一些,不知道死在哪儿了,再转过一年,又多一些新的。”
看到他们的车停了下来,孩子们都跑过来想讨点吃的,闹哄哄地围了上来,一双双骷髅一样深凹进去的眼睛闪着热切的光死死地盯着她,近一些的把鸡爪子一般的手扒在车窗玻璃沿上,指甲长长的,软趴趴的,积了厚厚的黑色泥垢。
鹑衣百结走风尘,落魄谁怜此一身?
奉九立刻敲敲前座靠背让汽车夫停车,随后从手提袋里掏出几个大洋,让他下去买点吃的给他们。
汽车夫很高兴自家少奶奶能伸手援助这些苦孩子,于是格外爽快地开门下车,拿着钱去了路旁的一个包子铺,把剩下的几屉肉包子都包圆了。
孩子们乐坏了,纷纷向奉九鞠躬道谢,一个个的笑起来脸上都是一把把的褶子,比上岁数的老人家还不如。
奉九看了心里很难受:未出嫁前,她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遇到不平事,倒也会施以援手周济一番,但从不觉得自己能做些什么来改变现状,缺乏强烈的责任感。
而就在此时,她忽然间意识到,自己现在可是已婚妇人了,嫁妆丰厚,除了母亲的遗产,父亲又陪嫁给了自己两座银行,可以动用大笔钱财,那现在她是不是有能力可以做点什么呢?
奉九思虑做这种事是头一遭,思来想去,她还是没有跟同车的鸿司商量,而是决定等宁铮回来再讨教他的意见。
这几日宁铮恰好在奉天,昨天晚上宁铮知道奉九会住在祖屋,就干脆在军部对付了一晚,今天下午电话听奉九已经回来了,于是在军部转悠了一会儿,不大好意思直接回去,煎熬了好一会儿,这才悠哉游哉地上了车,走之前还不忘洗了个澡。
一见面,照旧是抱着奉九亲热了一番,随后二人下楼吃晚饭,一边闲聊。
宁铮每天的公务都不轻松,所以奉九不会那么没眼力价的在饭桌上就提这样的事,毕竟容易让人心生悲戚。
待到吃过了饭,虽然外面天色已晚,还刮着北风,但两人还是出去在园子里转片刻消食,冬月皎洁清透地挂在暗蓝的夜空上,漫天碎碎点点的星子也发着冷幽幽的光,奉九慢慢地把今天的事情了,停了一下,问宁铮,自己想办个贫儿院的想法怎么样?如果想法不错的话,到底应该怎么办?流程是什么?对于这样的事情,奉九没有任何经验。
宁铮停下脚步,半天不语,奉九一直没看他,这时才纳闷地抬头看着宁铮,没想到随即看到他绽放了一脸笑容,一口在美国留学时养护得很好的雪白牙齿在夜色里闪着光,“我的奉九,长大了。”
着解开黑色哔叽呢大衣,搂过她的身子,兜头盖脸地把她罩了进去。
这是什么话,好像自己以前很不懂事似的,奉九开始往外挣,“我又不冷!”
宁铮拍拍她的后背:“好,我们这就回去好好商议此事,务必及早办成。”
奉九钻出他的大衣,点点头。
夫妻俩回了卧房,拿了纸和笔,一点点筹划着,奉九又从床头柜里翻出自己的金算盘,手速极快地计算着所方方面面所需花费,宁铮一见觉得很有意思,但看着奉九开始热情高涨地算账,也没好意思扰,直到两人确认了大概一个多时,到最后,得出一个差不多一万四千银元的数字。
奉九把算盘的算盘珠“哗——”地一声从左拨到右地归位,这才放下算盘,爽快地:“这笔钱我出了。”
宁铮一怔,慢吞吞地问:“你知道一万四千银元是个什么概念么?”
“知道啊,能买七辆福特汽车,能在北平买三座四合院。”奉九张口就来。
宁铮这才想起,自家太太与别的女人不同,每天出门前,看她总在看报纸,看得非常用心,他曾经留意过,她不像绝大多数的女人那样,只喜欢花边新闻或有关家居服饰及文化方面的文章,她更喜欢政经时事新闻,这些物价信息自然都在涉猎范围之内。
“奉九,你现在是我太太,以后这样类似的事情会不断地找上门来……别急着反驳我,对,我知道你是个有钱人,很有钱,但你也不能开这样的头儿——起得太高,以后往下降就不容易了。”
宁铮一边,一边心里想着父亲的“啥底儿是啥底儿”这话,适用于各方各面,又想着前几日管家洪福偷偷告诉他,他已经找人秘密评估了奉九的两座陪嫁银行——富裕祥和庆泰祥的资产,还有奉九母亲遗留给她的产业和现金,杂七杂八加一起,毫无疑问她现在就是全中国最有钱的女子排名前三,还光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在黑龙江、吉林和蒙古的良田、森林、草场,数目巨大,在黑龙江的地,从天亮开始跑马,跑到天黑也没跑完,这可不妙啊……
本来奉九大姐奉琳的资产应该不亚于她,但谁让她私奔了呢,所以奉琳现在的身家就只有母亲留给她的那些嫁妆了。
奉九微蹙着眉,细细思考着宁铮的话:动用这笔钱对于有着千万嫁妆的她来,根本不算什么,但宁铮后面又,除了以后这样的事情只能越来越多外,再有就是孤儿院的建设也不能一蹴而就,过些时日,又会产生新的需求,总要日臻完善才好。
“那你我出多少钱合适呢?”奉九经过一番考量,认可了宁铮的法。
宁铮沉思片刻,,“我觉得你还是把所需金额这样分摊比较好……”
两人又花了好几个时才商量完毕,各种草纸写写画画的用了十几张,奉九最后又誊了一份最终稿。
办贫儿院,从住处、食堂、学堂,到雇佣院长、医生、教师、保育员、厨师……各种细节都需要考虑周详,就怕好事儿不得好办,奉九很佩服宁铮的巨细靡遗,毕竟是在军队里从军需处到基层新兵班都呆过的人。
再一看座钟,已经快午时了,宁铮可没有奉九这么清闲,明天还得照常出门处理公务。
宁铮还是抓紧时间问了问奉九有关这个金算盘的事儿,奉九眷恋地拿起来晃动几下,发出金玉特有的铿锵之声,“当年我死活不爱学算账,母亲为了让我感兴趣,就特意找匠人给我造了这么个东西……是不是很招人爱?”
宁铮从奉九手里接过算盘也晃了几下,才:“是因为你用才招人爱。”
看着她白皙纤长的手指拨弄着精致的算盘珠,动作熟练洒脱,充满了运筹帷幄的大气自信,竟让人觉得,工作着的奉九可以这么的吸引人。
奉九白他一眼,“我去洗澡了。”
为了节省时间,宁铮起身去了楼下的客卧洗澡,等他上床等了一会儿,奉九才把洗好的长发擦了个半干,回到床边一看,宁铮正横卧在床上一手支头,一手把自己身上的被高高掀起,脸上挂着笑,就等着她进来了。
奉九皱皱眉,“都这么晚了,别闹。”
她想去睡自己的被子,一看自己的绿缎子面蚕丝被已经被宁铮压在了身下。
“进来,我要尝尝你…..”宁铮低语。
这时候她能怎么办?成亲半年多了,仔细算来他们聚少离多,宁铮的尝尝也不新鲜,奉九一副舍生取义的样儿上了床。
宁铮一等她躺下,就亟不可待地撩起了她的丝绸睡衣,随即俯下了头。
胸脯传来的麻痒感奉九已经不陌生了,近来她觉得胸衣都变紧了,可见胸部变大了,奉九随手捋着他脑后乌黑浓密的头发,觉得自己这姿势挺像在捋一只顺毛驴儿。
忽然想起胡适博士在前几年上海中西女塾毕业典礼上发表的,有关女性乳o房健康的惊世骇俗的“大奶奶论”,只有“大奶奶”,才是健壮合格的母亲,才能哺育健康的儿童,才能提高孱弱的国民身体素质;所以束缚女性胸部,极其没有人性,而且愚昧、落后,引经据典,洋洋洒洒,这番演讲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从此之后,启发了中国女性轰轰烈烈的“天乳运动”。
直到政府也出面支持,比如南方某地政府组织妇女组成妇女解放委员会,上街去抓还跟古代一样死死裹胸的女子,一经核实,罚款午十银元。
听有一老翁,思想保守坚决不从,要求新嫁进来的儿媳必须裹胸,结果儿媳上街被罚五十;儿媳气不过,回来要求家翁出钱;老翁不得不出了这笔罚款,,并要求儿媳从此不许上街。
没想到执着的妇女解放委员会居然登门突袭,一检查之下,儿媳又被罚了五十……老爷子连出两回血,原本的坚持也早抛到爪哇国去了,从此儿媳终于不用再裹胸了,到底是好事一桩。
就这样,中国的妇女解放运动也算是取得了一个重大的进步。
可一想到留洋的胡博士在底下坐满了女中学生这么个场合,一本正经地着这样粗俗不堪的话,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一边在心里,完了唐奉九,你也变得这么低俗了。
对于奉九如此不专心,宁铮极为不满——任什么样的男人,在跟妻子两情缱绻时,也受不了妻子在床上笑出来吧?
他控制着力道,用犬齿尖儿轻轻咬了咬嘴边的雪樱,警告奉九让她专心点,一双修长的手也在她身上四处游弋,一到了晚上,他的手总会自觉地直奔它觉得最舒服的地方而去。
奉九吃痛地缩起身子,连掐了宁铮两把,身子却还是被他强行展开,他抚弄着她,撩拨着她,观察着她,原本如花苞一样欲开未开的她,媚色惑人,渐渐在他的指尖下绽放成一朵半开的花儿……
夜深了,奉九早已沉进了自己的黑甜乡,宁铮还没有入睡,他沉沉注视着臂弯里奉九恬静的睡颜,忽然低头在她两边的脸蛋儿上各自狠狠地亲了两下,熟睡的奉九下意识地举起手抵挡着,不描而黛的眉头也微微皱着,宁铮抓过她的纤手放到自己胸口,轻声:“我们俩,谁也不克谁;我们共生共存,可好?”
奉九早起来后,直接摇电话找父亲指派的那位替自己理嫁妆的大掌柜吕龟图,跟他了自己要提一万银元现钱的事儿,吕掌柜爽快地没问题。
她又想了想,还是觉是这事儿应该再找父亲商量一下,于是在临近中午时分,她就到达了父亲工作的边业银行。
这宁氏父子的私人银行正位于朝阳街口,离大帅府也就是十分钟的脚程。以往她来看望父亲,都是走的银行后门,那里有一架外置螺旋形铁楼梯,这样就能最快地到达父亲办公的三楼。
今天她突发奇想,第一次从正门进入这个东北最著名的银行,罗马复兴样式的建筑高大巍峨,灰色横额上刻着“THE FRONTIER BANK”和汉字的“边业银行”几个字。
进去一看,眼前举架高挑金碧辉煌的的交易大厅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地上铺着黑白相间的菱格状地砖,接近门口的等候区横放着不少黑色真皮长椅供顾客休息等待之用:泛着紫黑色的精铜栅栏隔出内外之别,开了二十几个交易窗口,里面衣饰肃穆让人一望而产生信任感的银行职员在快速地算盘,噼里啪啦的算盘珠被拨动的声音,与外面顾客嘈杂的谈话声交织在一起,让人好像看到了汇聚成河一样的银元在快速流动。
顾客男女都有,西洋人也不少,或长袍马褂、裘皮绸缎,或西装笔挺的各地商人、储户,戴着纱缎、獭兔皮、直贡呢帽,各自忙碌着,有的在关心银票的利息,有的在听贷款是否已经发放,有的在确认到广州的货款是否已经到达,人气旺盛,买卖兴隆。
奉九觉得这种气氛很生动,她又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注意观察着这些人的神情和谈吐。
奉九知道,这些栅栏后的职员的履历其实都相当辉煌,绝大多数都是经济系、银行系毕业生,而且入职考试也是包含了国文经济笔试、珠算、笔算、英文、国语口试等方方面面。
记得曾在父亲办公桌上看到几份应聘“员生”(也就是普通职员)的评语,其中一人“态度近少爷,不兴奋,所学不彻底,惟人颇充实尔,分为C”。
还有一位就是佼佼者了:双学位,“专业英文,体格好,极兴奋,银行基本学识极佳,分为A+”。
“兴奋”其实就是待人热情诚恳的意思,看来银行业很看重直接面对主顾的人是否具有亲和力。
而有的职员旁边跟着一位练习生,明这样的职员是同侪里表现出色的,都可以带徒弟了。
她正来回游走得起劲,有位眼神一向很好的银行襄理早注意到她了,也是,唐总经理貌美如花的二姐,只要见过一面,谁能忘?
这位一身深灰色啥味呢三件套西装的中年襄理殷勤地走上前来致以问候,奉九当然不好意思自己正在银行大厅里“卖呆儿”,只好恋恋不舍地跟着这位完全不必要陪着自己的襄理绕了三层楼梯,才到了父亲的办公室。
总经理室的门被敲响,里面传来父亲熟悉的声音“进来”,襄理随即推开了门,恭敬地一伸手请奉九进去,她低声道谢后,进去就是一呆,原来父亲有客人。
这位穿着一身渥蓝织锦缎夹棉长袍,外罩麻灰色松竹图样马褂的男客人,正坐在唐度对面的法国路易十四时期安妮皇后式柚木充麻软垫靠椅上,笔直的后背并没有靠在椅背上,而是前倾,显出一种适度的恭敬,正跟父亲商讨着什么业务。
当听到唐度欣喜地喊出自己的名字,奉九从侧后面看到,他的背脊一僵,随即缓缓地转过头来,展露出一张微黑英俊的脸庞,这回轮到奉九欣喜不已了,居然是已经快一年不见的包不屈。
他站了起来,跟迈步上前的奉九握了握手,奉九愉悦地注视着他。
他明显变得更加沉稳,那个神采飞扬的包不屈,好像已经退场很久了。
奉九想着中午一定要请他吃一顿饭,但现在似乎扰到了他们谈生意,于是善解人意地自己去贵宾室等。
屋里的两个男人哪里能舍得让她候着,于是纷纷已经谈完了,就差明天再签合同了。
那奉九也就不客气地坐下来,当着包不屈的面,把要建孤儿院的事儿了一遍,还了宁铮的主张。
父亲沉吟了一会儿,对宁铮的看法总体上是赞成的,但也提出了自己的一点建议;包不屈沉默地听了一会,在奉九向他讨要主意时,也表示了赞同,并告诉奉九,他可以出一万银元,不管是前期建设,还是后续工作,都可以使用。
奉九很高兴,谁会嫌钱多呢?
父亲正要跟他们一起出去吃中饭,忽然又被手下的经理拦住了,是杭州的驻地代表有事儿要电话汇报,唐度一看时间肯定会拖得很长,不得不让他们俩去用餐,别等自己了。
奉九和包不屈只好从命,对于银行附近的饭馆,奉九也很熟悉,她选了一家意大利西餐厅。虽她有心想找宁铮,夫妻俩一起商量一下好好招待共同的好友,但又觉得宁铮自结婚以来对包不屈闭口不提,只怕对他还是心有猜忌,毕竟最后在广州时奉九观察两人之间的气氛并不愉快。
所以,这份算还是立即作罢了。
到了布拉诺西餐厅,两人点了一份九寸薄身鸡肉蘑菇披萨、柠檬芦笋、羊奶酪蔬菜盒、两份提拉米苏和海鲜汤,奉九介绍这家披萨的特色是用一个巨大的泥烤炉烤的,所以烘烤温度特别均匀,披萨风味浓郁,里面的火腿片也不干不柴。包不屈一尝,果然不错。
他们一边吃一边随意聊着自分别以来各自的近况。
包不屈在奉九进餐时,总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来,默默地注视着她:她结着一个简单的鱼骨辫编发盘出来的发髻,浓密的带着纹缕的发间只插了一只郁金香翡翠簪子,脸色粉白,精致的耳垂上微微晃荡的郁金香翡翠银质长耳坠衬得她气色更加红润,身量又长长了些,浑身上下有一点妇人的韵致了,与她万年不散的少女气质混杂,显得整个人更加迷人。
看得出来,她婚后的生活很如意。
刚刚她跟唐度谈话,听她谈到了宁铮,语带亲昵,他们什么事情都会一起商量,明宁铮也很把太太的事儿当回事儿。
这就够了。
其实包不屈从奉九离开广东到现在近一年的时间里,来过奉天两趟,每每想到,此时跟她正身处同一个时空,他总奢望着,会不会一个不经意的转身,就能看到她……所以今天奉九出其不意出现在唐度办公室时,他都呆住了。
老天待他不薄,思及此,他唇边缓缓绽开笑意,展现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奉九吃过了饭,包不屈自然要送她回帅府。
虽然奉天现在是严冬,但正午时分的太阳依然照得人暖洋洋的,朝阳街上的奉天老百姓熙来攘往,大剌剌走在街上的骡车马车与时不时冒出来的时髦汽车争道,各个店铺门口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倨傲的外国人,包括穿着和服的日本人和穿着洋装的欧美人在各个有名的店铺间往来穿梭。
包不屈一边走一边护着奉九不被人或车碰到,短短十分钟的路,他们走了能有半个时辰。
虽然一路上的都是生活中的琐碎事,但因时间而产生的隔阂感还是这么烟消云散了。
到了帅府西角门,包不屈还是没忍住,倾身上前轻轻抱了抱她,在她耳畔低语,让她保重,毕竟,下一次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互道了珍重,就是别离,奉九慢慢走回红楼,径直进了书房,开始练字。
到了晚上,宁铮回来,似乎有话要,但终究还是话锋一转,问了问她对贫儿院的事情的最后决定,并没有问她有关包不屈的事儿。
奉九也没算,因为她不觉得这是什么需要报备的事儿,毕竟,宁铮也从不会把他和女性朋友在外面见面吃饭跳舞的事情告诉自己。
奉九平静地想着,对于宁铮而言,这也算是个进步了。
她不信宁铮会不知道包不屈与自己见了面——即使他不想知道,也会有人抢着向他报告。就好像就算她不想知道宁铮在外头那些似有似无的风流韵事,也总有四姨太那样的“好心人”剜窟窿盗洞地跑来给她添堵。
只不过,晚间就寝时,奉九觉得宁铮的动作明显比以往激狂,拥抱和吮吸的力道也大了许多,直到她快哭出来,用手不断捶他的肩膀和后背让他停止,他才好像清醒过来,但还是把她紧紧搂进怀里,歉疚又眷恋地一遍遍吮吻她的双唇。
第二天一早,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按照宁铮和父亲的主意,找姨太太们化缘:既然决定做善事,若自己独占了做善事的名头,只怕会被人嘴。
于是她提了几盒今年的天平猴魁和信阳毛尖,起身去了姨太太们住的青楼,三个姨太太加一个宁老夫人的贴身丫头四喜正围成一圈儿麻将,宁老夫人在乐呵呵地围观,奉九明来意,她们一听,立刻都很感兴趣,毕竟,宁老夫人自不必提,几位姨太太从老帅处可没少得银钱供给,得宠的两个更是在奉天甚至天津,都有好几套宅院。
人得到了比自己的奢想还要多得多高得多的金钱和地位,难免就会生出“德不配位”的不安感,为求心安,达官贵人们总要舍弃大笔钱财为自己和家族消灾纳福;姨太太们平日里对各个寺庙、道观的供奉就没少过,要不是顾着祖训不许信洋教,只怕连天主教、新教教堂都不能放过,所以现在奉九提出大家一起做这样一件善事,没费什么劲儿,已是人人认同。
奉九看老夫人和几位姨太太积极性都挺高,也很高兴,特意又用眼睛重点照顾了一下四姨太。
四姨太从她一进屋就有点不自在,待到跟奉九的眼神对上,立刻先是躲闪了一下,接着又谄媚地冲她一笑。
奉九也和气地回以一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多好,一团和气。
奉九又请老夫人给贫儿院命名,老夫人想了会儿,,就叫“恩德堂院”吧,于是大家一起恭维老太太名字取得好。
正好姨太太们麻将也该散了,奉九又扶着老夫人回了荣寿堂,奉九一向极喜欢这位性格旷达的老奶奶,祖孙俩亲亲热热地在一起吃了午饭,她嘴巴甜,席间了很多老人家爱听的俏皮话,哄得老奶奶很是愉悦。
很快,钱款到位,这事情就进展得顺顺当当。
没几天的功夫,素雅整洁,上书“恩德堂院”几个字的牌匾已经挂在了大南关那有着十几座平房的大院儿外头,这个地方是宁铮给的,原本就是遗弃无人用的无主产业——天寒地冻,让孩子们及早住进有供暖设施的校舍才是正经,找现成的房子自然比现盖强。
奉九当了院长,寿夫人当了副院长,宁老夫人任名誉院长,其他几位姨太太也各有职位。
从祖屋回来路上遇到的贫儿们已经都住进了整治一新的校舍,并按年龄和识字情况分班开始上课:吃得饱,穿得暖,洗个澡后,东北孩子特有的白皙皮肤也显露出来,个个衣着整洁,精神头也足,过些时日一领出去,都以为是好人家的孩子,奉九舒心地笑了。
孩子们围着那天遇到的“仙女儿”,叽叽喳喳地报告自己生活中的事,奉九弯着身子跟他们平视着话,眼里一派欣慰。
从此以后,宁帅府的女人们可有事儿干了,宁老夫人、大嫂二嫂、几个妹妹,还有姨太太们都很喜欢去孤儿院做点善事,大多时候她们还会带上自己的孩子,一块跟贫儿们一起做事儿,让他们懂得,不是人人都能有这样的好运气,生下来就生到了福窝儿里,得惜福。
姨太太们觉得这善事好——眼看得见,手摸得着,这可比以前给庙里那些肥头大耳的和尚供奉强多了,其实以前每次捐完香油钱,她们心里也犯嘀咕,毕竟出家人的清贫生活怎么养出那么多肥肥白白的和尚,这实在有点不过去。
这种善事结出来的善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眼看着那些面有菜色、营养不良的孩子们不过两个月的功夫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胖起来、健康起来,那种成就感也是从未有过的,所以一提去恩德堂院,她们都乐呵呵跟着去;等后来熟了,干脆自己拿脚就去了,去了也是帮着能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或者把活领回来找人帮着做:裁棉袄做棉裤、做套袖、絮棉花、纳鞋底儿,或者招呼厨子们给孩子们做点零嘴儿带去。
她们觉得生活变得更有意思了,麻将都没那么有趣了,平时聚在一起,也经常一起讨论恩德堂院最近又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了。
老帅在北平听了,也对三儿媳妇大加赞赏,唐府教育出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人就怕闲,他也担心府里这些女人整天没正事儿干,再给她们闲出病来。
作者有话要: 沈阳金融博物馆就是原来的边业银行,很有意思,想仔细看的可以看半天,我是挺喜欢里面的蜡像的。
恩德堂院也是曾经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