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弯绕
东宫里, 华锦萼望着突然来造访的鲁王韩霆, 一时不知道该些什么。
傻子鲁王在宫里百无禁忌,东闯西窜惯了,连皇上召后妃侍寝时, 鲁王窜到皇上寝殿里, 皇上也没有责罚。反而亲自把鲁王送回建章宫里, 哄着他睡着才离开。
对着这个长子, 元熙帝总觉得亏欠。鲁王越是痴傻惹人嘲笑, 元熙帝心里越是难受。
那时鲁王都二十三岁了, 是贤德妃指使着已经成人的鲁王这么做的。从贤德妃的角度, 鲁王只是个八岁的傻孩子。这没有什么。
可华锦萼知道鲁王根本就不傻, 他是装的。心情就十分复杂心疼。
不过这个‘百无禁忌’应该不包括东宫。
上次鲁王到太子府里,大家就很紧张。
这次鲁王是中午来的东宫, 他兴高采烈的要来抱侄子。
杭心姝哪敢让他碰自己的儿子一个指头, 可鲁王身份尊贵, 又是个轻不得重不得瓷娃娃。
鲁王没有眼色,除非你当面训斥。不然他是什么也听不进去的。鲁王直奔哇哇大哭的侧殿而去,直接从竹摇篮里抱起皇孙。
杭心姝丹露等人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太子今日在翰林院和翰林学士论筵经,不在东宫。杭心姝一边让丹露去通知皇后娘娘,一边让人去翰林院通知太子。
皇孙睡的正香,忽然被一个陌生的怀抱抱起来。抱的他还不舒服,他不禁挣扎着大哭起来。张着奶生生的手,要奶嬷嬷, 要亲娘。
杭心姝心都痛了,一个箭步冲上去,强硬的劈手从鲁王怀中夺过孩子。鲁王怔怔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他无措的解释,“我,我就是想抱弟弟。我喜欢弟弟。”
杭心姝运运气,压着满腔怒火,微笑道:“鲁王殿下,皇孙饿了。你等会儿再过来看弟弟好不好。”
鲁王憨笑道:“我会喂,我会喂。”着蹬蹬蹬的取过旁边的茶碗,随手拿了个舀茶的汤勺就要给孩子喂浓茶。
杭心姝侧身避开他,抱着孩子一溜烟进内殿去了。
建章宫的太监,东宫的侍卫都挤在大门口。没一个人敢上前拉鲁王出来的。
内殿里,杭心姝冷着脸道:“派人去钟粹宫,请贤德妃娘娘过来。”皇孙揪着母亲的衣襟,已经再次香甜的睡着了,嘴里还吐着奶泡泡。
杭心姝越看越心痛,斥责道:“今日东宫谁当值,把中午当值的侍卫全部拉出去杖责三十,不,五十!换了他们今后不必在东宫当差了。”
丹露委婉道:“太子妃,东宫侍卫自有管辖……”
杭心姝口气冷硬道:“我会给太子。你只管吩咐下去去办!如今咱们住的是东宫,不是宫外的太子府!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往进闯了。”
丹露咽下‘那是鲁王殿下,不是阿猫阿狗’,出主意道:“不如叫华侧妃来把鲁王的殿下送回去。我们何苦要跟贤德妃照面。”
杭心姝缓了缓脸色,想了想,点头道:“去叫华氏过来。她不是素日跟钟粹宫都亲近的很吗,这事她办正合适。”
华锦萼便被这么叫过来了。起初华锦萼以为鲁王装疯卖傻过来时有什么急事要告诉她,等不及通过秘密联系渠道了。
毕竟钟粹宫更多的是华锦萼方便见楚王的地方,而非见鲁王的地点。
但见了鲁王之后,华锦萼才发现事情跟她想的有点不一样。华锦萼搀扶着鲁王殿下的一直胳膊,压低声道:“鲁王殿下,有什么事我们出去。”然后扬声对大家道:“我送殿下回宫。”
鲁王声音响亮又不解:“锦儿姐姐,为什么要出去啊。”他推开华锦萼的手,还是想往杭心姝内殿奔,“我是来看弟弟的。你走吧,锦儿姐姐我今天不找你玩。”
华锦萼手下运了真力才拉住鲁王,鲁王跌撞一下,被华锦萼扯出去。华锦萼边拉他走边道:“鲁王殿下,适可而止,别作戏了。快跟我走。”
鲁王被被懵懵的拉走,他不解的问:“什么是适可而止啊,什么是作戏……啊!”
华锦萼拉着鲁王,出了承乾殿的时候,还给建章宫的太监使了个眼色,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搀着鲁王,半搀半架的离开东宫。
东宫侍卫长舒一口气,立即关紧大门。华锦萼带着白果一同送鲁王回钟粹宫。
一路平安无事,谁知快到钟粹宫的时候。鲁王突然像受惊的猴子一样,蹬着脚,踢着鞋,连牛鼻裤的裤脚被都地上划出一个长长的扣子,茧绸布料被撕破。
鲁王死活不愿意进钟粹宫。
一个太监扑上去压他,竟被鲁王抓了五道血痕。另外一个太监惊恐的不敢上前。鲁王赤着脚,抹着眼泪又朝东宫走去,他边哭边道:“锦儿姐姐,锦儿姐姐。”
华锦萼感到一丝不对劲,这上下左右又没人。鲁王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华锦萼上前拦着鲁王道:“鲁王殿下,我们不回钟粹宫,也不去东宫,我们回建章宫好不好。”
鲁王两眼发直,仿佛不认识华锦萼一样。他哽咽道:“去东宫,锦儿姐姐在东宫。”他执拗道:“我们去东宫。”
华锦萼指着鼻子问他:“你的锦儿姐姐在东宫,那我是谁?”
鲁王怔怔的仰头看着华锦萼,眼泪糊着,他使劲揉揉眼睛。猛的抱住她的腰道:“锦儿。”他沙哑道:“我命令你回来保护我!”
这又好了?
华锦萼挣开鲁王,声道:“鲁王现在既然清醒了,就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折辱我这个太子侧妃了。我是要清誉,要脸面的。”
鲁王定定的被华锦萼推开。
这次一行人很顺利的就回到建章宫。
建章宫的太监为华锦萼洗手洗脚换衣服,华锦萼和白果坐在殿外,看大水缸里养的乌龟。华锦萼数了数,总觉得少了一只。
听见鲁王的脚步声靠近,华锦萼转身问他:“你今天是怎么了?”她斟酌道:“鲁王殿下,您的痴傻,不是装出来的吧。我是,您会不会……有时清醒,有时犯傻。”
鲁王看起来有些恍惚,刚毅的脸上一片黑沉,看着没有平日精神。仔细一瞧,眼睛里布满满红血丝。看起来十分恐怖。
华锦萼惊愕道:“您多久没有睡觉了!”
鲁王殿下摇摇头,一句话也不肯。过了良久,他了一个消息,“锦儿,郭璟可能要娶妻了。”
“郭公子要成亲了?”华锦萼先是高兴了片刻,然后又疑惑的问道:“郭公子和什么人成亲,哪一户人家,您怎么知道。是他来求你主婚,还是请你去喝喜酒?”
鲁王捏着眉心,他是为岔开话题故意题的这件事。华锦萼接二连三的发问,问的他有些招架不住,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是汝阳郡主的长女,汝阳郡主是老平舒候的妹妹。嫁给了镇安的簪缨世家陈家……”
鲁王对京城这些人际关系的盘错,内宅琐事门清。华锦萼消化了良久,捋了捋亲戚关系,恍然大悟道:“也就是现在的平舒候的姑姑就是这位汝阳郡主。”
华锦萼道:“我怎么越来越糊涂了。汝阳郡主究竟有几个女儿,她的长女不是要嫁给今年的探花,涿州黄家那个黄文尧?”
鲁王表情惊讶,看起来还不知道这件事。华锦萼细细解释了一番近日经常去拜访杭心姝的黄夫人和其中的渊源。
鲁王道:“竟然还有这回事。”顿了顿道:“杭心姝的瑾妹妹,若我没料想错的话,是国公陈棠的胞妹陈瑾。他上面还有个姐姐陈珏。”
华锦萼静静的看着面庞刚毅的鲁王,每次鲁王给她解释这些内宅琐碎的时候,总有种特别奇妙的违和感。但很可爱。
看着看着,华锦萼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鲁王笑了笑,对着华锦萼如炬的目光,迫然解释道:“没什么,不过是忽然有些感慨,我两个弟弟皆我七八岁,如今妻儿家室俱全,心下有些荒凉罢了。”
是吗?
华锦萼看着鲁王的脸色,总觉得的话中有所隐瞒。到底没有刨根究底下去,鲁王是当今鲁王殿下,她不过是流孤堂一个的孤儿。
再问,总归是逾越。
华锦萼笑着又把话题扯回郭璟身上,询问道:“郭璟和汝阳郡主女儿的婚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鲁王松了一口气,立即答道:“汝阳郡主当年是下嫁,她的夫君陈云君却是有个大才的。元熙十七年的时候,曾担任过广西学政。后来考评绩优,调入吏部,任侍郎。之前刑部尚书为郭璟的事上下跑,陈云君看上了郭璟的品性的俊貌。便有意收他为女婿。”
华锦萼想了想问:“吏部?陈云君是楚王的人吧。”
楚王管了两年考评,吏部上下无不对他俯首是贴。陈云君能从广西调回盛京,恐怕是陈家搭上了楚王。
“不错。郭璟从刑部出来后,楚王想拉他入伙。让陈云君考察他的底细,没想到陈云君看上了郭璟的品德。楚王便做了个顺手推舟。”
华锦萼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想了想还是不明白,“那怎么又有汝阳郡主看上了涿州黄知府的儿子这一呢。”
鲁王也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能从旁牵引,慢慢捋线索道:“应该和平舒候有关,平舒候和詹事府的人一向走得近,算是半个太-子-党的人。上次宫宴汝阳郡主也来参加,皇上对皇后的态度,朝内朝外的都议论纷纷。”
华锦萼听懂了弦外之音,接话道:“加上皇上以前把那些太子不利的折子全都中留不发。汝阳郡主想让陈云君重新站队,把女儿嫁给曾经和陈家交好的涿州黄家。于是才有了这一女二嫁的风波。”
鲁王颔首,赞赏道:“十有八-九是这样。陈云君是受儒家熏陶的士子,改梁换柱,中途换主的事估计做不出来。当年他从广西调回京,谁也不清楚陈家在背后做了哪些助力。汝阳郡主嫁人了,到底是陈家媳妇,她的主意……难成。”
华锦萼还有一件事不明白,“那汝阳郡主榜下捉婿前,就不曾听过黄公子和越国公家嫡幼女定过亲吗。陈瑾可是太子表妹,抢人准女婿,可不是什么示好的行为。”
鲁王道:“陈瑾不曾定过亲啊。她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国公陈棠,哥哥还没有定婚事,怎么能轮到妹妹呢。”
华锦萼惊讶道:“没有定亲?”这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鲁王笑道:“何况越国公是什么人家,那涿州知府的门户实在太低了些。既然越过哥哥议亲,那亲事必然是响当当的。惹人羡艳,才急于定下。陈瑾配黄文尧,太低嫁了些。”
他笑道:“不别的,单凭国公陈棠的手段,就不会把妹妹下嫁给这样的人家。那黄文尧能力如何我不知晓。”
“不过陈棠手下当时可有个响当当的青年军师,据算无遗策,手段精明厉害,看上了陈棠妹妹,当场被陈棠削了一顿。丢到了西山大营去。”
“黄文尧,还嫩了些。国公看不上他。”
宫外阴云密布,却迟迟没有雨滴落下。到了下午,乌云竟散去。露出太阳来,天空一下子放晴。
郭璟离开抱石水阁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有心想找华锦萼商量一下,华锦萼现在久居东宫,不比居住在太子府的时候。
加之郭璟也举棋不定,遂迟迟下定不了决心。
东宫里,黄夫人又来拜见太子妃了。
这次是来求太医的,据是黄夫人家中那位要为瑾妹妹十年不娶的公子得了癔症。但这只是明面上的托词,私底下的真相好像是黄公子在偷偷服用五石散。
五石散吸-食上-瘾,黄夫人抹着眼泪道:“我昨个儿才知道…先前我总是不明白,皇上下旨禁了两位姑娘接待,总归是件好事。虽然文尧也见不到人了,可两位矜贵的姑娘到底也不用受人蹉跎。”
“那时文尧便有些糊涂。非什么瑾姑娘早被人玩弄死了,教坊司那个陈瑾是旁人冲假冒认的,人早都换了……文尧起初不过是花重金买犀角香,求个梦魂相遇。后来却被那黑了心的带着吃了五石散。这才一发不可收拾。”
太子妃杭心姝心跳的突突突的,她道:“这事可不敢乱!”杭心姝想到太子每每追忆起陈家的神情,她严肃道:“太子时常派霍大人去教坊司探望,若真有人将两个姑娘给换了,太子能毫不知情。你休要再胡乱言语。”
黄夫人怏怏的低下头,“太子妃教训的是。”
“吃了多久了?”杭心姝问。
“如今已有半个月了。”
太子妃杭心姝缓下语气道:“好了,你也是爱子心切,有些口不择言了。我派方太医随你回家看看。至于汝阳郡主那边,你不防先放出些风声,但凡她是个爱女儿的,都会有所顾忌。”
黄夫人有些不愿意,这不是那两晋朝时期,以吸-食五石散为雅的年代。这种丧人心志的玩意,传出去了,黄文尧以后还怎么问亲。
杭心姝知道黄夫人心中所担忧的九九,她道:“令郎这两年恐怕也没什么结亲的心思。你且安心,不防多等一年。等来年你再告诉她。他为瑾妹妹守了三年,情谊以全。阎王爷也知道他的痴心,今生无缘,让他们下辈子再相守。”
“待劝妥了,你来告诉我。我来给他指门婚事,让他这辈子安安生生好好寻个媳妇过日子。”杭心姝让宫女送客,劝诫道:“现在,先给孩子治病要紧。”
黄夫人连连称谢,唯唯诺诺的告退。待出了承乾殿,又挺直腰板,不卑不亢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