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很想
承乾殿出去是堂前回廊, 下了汉白玉石栏的台阶。华锦萼看见霍承纲背着身, 疾步朝她的方向走来,脚步飞快。
霍承纲比华锦萼早走片刻,华锦萼原以为他都出宫了。她奇怪的看了霍承纲一眼, 正欲招呼上两句, 眼看着他走近, 唤道:“霍先生。”
霍承纲理也没理她, 疾步朝承乾殿西三厢房去了。过了一会儿, 内侍引着一个身穿五品诰命妇的妇人走过来了。
内侍向妇人介绍:“这位是东宫的华侧妃。”然后对华锦萼解释, “这是涿州知府黄大人的夫人。”
华锦萼微诧道:“咦, 是那个早上才送了太子妃一筐玉粽子的黄夫人吗。”她眉眼弯弯, 笑道:“黄夫人这是没出宫又来了,还是二进宫来觐。”
黄夫人意外的看了华锦萼一眼, 不知道她怎么将自己的底细知道得这样清楚。她淡淡的, 十分谨慎道:“是, 臣妇早上面见过太子妃,方才出宫,才想起来有东西落在太子妃这了,这才又折回来。”
没有正面回答华锦萼的任何问题。
华锦萼笑着点点头,杭心姝的客人华锦萼不好多拦。简单问了两句,便放人过去。
回到焕章殿,华锦萼正在用午膳,白果进来对华锦萼道:“我方才看见詹事府的霍大人匆匆的,像是正准备出宫。”
华锦萼后知后觉的想到, 刚才霍承纲不会是在躲黄夫人吧。霍承纲以前在越国公府上任事,这是怕故友认出来了?
华锦萼若有所思,看来霍承纲以前在越国公府上也是备受信任,内宅往来,府中馈交,他没少露面。
心思一转,华锦萼忽然有些得意,太子府上窝藏越国公旧僚。这么大的把柄捏在她手上,什么时候都可以捅太子一刀。
不过鲁王却好像并不算把霍承纲的事告诉楚王。华锦萼把事情汇报上去这么久,鲁王也只是让她按兵不动。
至于楚王那边让她探的霍先生,华锦萼一直搪塞着,到现在韩霄还认为她办事不力,在东宫里没有任何进展。
就是不知道鲁王算怎么用这枚棋子。
思及到此,华锦萼不禁又想起霍承纲。来霍承纲,能把赵岳聿窝藏半年,才在恰当的时候拿出手。这份隐忍和毅力华锦萼感到佩服。
下午的时候,太医院一个叫葛臣的药童过来给华锦萼送了一副药。华锦萼每逢初一十五会请平安脉,只是这次送来的药方却不是平心顺气的。
药方的纸有些陈旧,看起来像是一年半年前留存的东西。上面的药方倒很正常,没有什么特别。华锦萼不识药性,上面的用药取材和平时太医留下来的方子没有什么不同,她的记忆力是很好的。
华锦萼仔细辨了辨字迹,咦,好像是顾子君的手笔。抬头看向眼前的大夫,他看起来已经有十七八岁了,还做药童扮。
葛臣笑道:“我师父先前常,请平安脉最重要的是平安二字,侧妃娘娘身子并无大碍,你且安心吧。”
华锦萼仔细品了品这句话,尝出味来,笑道:“人平安就好,我也就安心了。久居这深宫里,最怕的就是身子有个闪失。太医院里若无人照顾,遭了‘趁你病要你命’的祸根,人也就不得安生。”
葛臣眼睛一亮,微微感动,压低声音道:“师父先前总提点着我。侧妃娘娘安心,太医院有葛臣在,和师父在是一样的。”
华锦萼微诧,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葛臣知道。”葛臣道:“师父离开太医院的时候他这辈子不会再踏入京城。没想到师傅又回来了。在得罪了楚王之后,又得罪了太子,以至于亡命天涯。”
华锦萼沉默的看着葛臣,她无从分辨葛臣是不是在责怪她。华锦萼淡淡道:“你师父没有告诉你我救过他吗。”
葛臣:……
他忽然有些明白,师父为什么,廿七是缺心眼了。
葛臣道:“葛臣知道,葛臣并不是在怨怪侧妃娘娘。师父曾告诉过我,您当初救他,是因为他是个大夫。师父也是保证过为您效力,您才提刀护在他面前。”顿了顿,他道:“葛臣想的是,葛臣拜入师父衣钵前曾答应师父,若他离开,葛臣为您效力五年。”
其实顾子君当年的是他死后。不过,葛臣心想,顾子君现在亡命天涯,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华锦萼抚掌道:“父债子还,徒弟也算个半子。倒也理所应当。”
葛臣:……
华锦萼的脑子和正常人真的是……天悬地殊。
葛臣收拾好药箱离开,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华锦萼一眼。华锦萼爬在美人榻上,清丽的面庞,凝重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为难的事。
华锦萼余光留意的到葛臣,见他只是好奇并无攻击之意,便恍若未闻。
华锦萼心里在盘太子的母族的家谱。越国公陈呈恺上有兄长两人,长兄陈世恺继承绵昌候爵位,二哥陈延恺是庶长子,默默无闻,却和越国公这一脉亲的很。
这个瑾妹妹,究竟是哪一房的人。若是三房越国公这一脉,那到解释了她为什么能流落教坊司。
不过那黄夫人来求杭心姝指婚,指谁的婚事?黄公子和教坊司的瑾妹妹,还是黄公子和平舒候姑姑的嫡长女。
……送上那么珍贵的玉粽子。
前朝杜子美曾用翠玉白菜隐喻政治环境恶劣,自己怀才不遇,不能施展抱负的诉求。这个玉粽子有什么含义呢?
抱石水阁,霍承纲望着对面的笑容白净腼腆的郭璟,斟酌了良久才开口:“今日冒昧请郭大人来,是为了一桩私事。”
郭璟警惕的量着抱石水阁的布局,霍承纲待客的地方在东边的跨院,院子里有一方的荷花池,芰荷并蒂碗莲,五彩绚烂的点缀在碧绿的池水中。
清风拂面中,郭璟看着霍承纲身穿褚青色杭绸直裰,神色坦然。郭璟皱眉道:“你不是内侍?”他很含蓄,没有直接言明太监二字。
霍承纲笑道:“我在詹事府任职。”
郭璟立即道:“当日在相国寺,我并不曾冒犯贵人。只是偶遇……”话未完,霍承纲断他他道:“郭大人,我不是为这件事来的。我了,我是为了私事。”
郭璟问:“什么私事?”
霍承纲道:“我想知道,你当日在定州救下来的那个姑娘,就是你后来带回府里,名叫桐盈的女孩。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郭璟静静的看着霍承纲许久,董谦玉在牢中鞭他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肩头背上隐隐火辣辣的疼。郭璟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霍承纲道:“她的弟弟死了。不知道你可否听桐盈提过她弟弟,我希望,桐盈能来祭拜一下他弟弟。”
“她,弟弟?”郭璟道:“先生有所不知,桐盈就是因为这个弟弟,才被父母卖了。她在定州受的苦,全是他弟弟给的。”
“稚子何辜。郭大人只知道桐盈是因为弟弟被卖,可知道她弟弟曾在他六姐被卖那天,在大雪里追了十里地。”霍承纲顿了顿道:“你可知道,那年她弟弟才五岁。从雪地里被抱回去的时候,身子都僵了。”
“他绝食绝药,终究没能让父母换回姐姐。”
霍承纲笑笑,给郭璟斟了一杯暖酒,暖暖这个寒冷的故事冻伤的脾胃。他道:“我知道郭大人待人和善,当年你抢在母亲把桐盈发卖之前,先一步把她送走。既然如此,不如再做一会吧。她弟弟葬在西岗十里亭的河边,坟旁有一颗杏树。”
郭璟哑声道:“人已经死了。何必又让她知道呢。逝者已逝,生者安息。”
“如果她弟弟想呢。”
霍承纲负手而立,望着满池的荷花道:“她弟弟临死前,念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姐姐。我实在于心不忍。”
他转身道:“你可以不告诉她那是她弟弟。随便编个什么理由,什么借口。让她去祭拜一下,一次就可以了。”
郭璟泪目隐隐看着霍承纲,“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诈她出来。她犯了什么事,太-子-党为什么接二连三的查她。”
霍承纲缓缓道:“郭璟,其实我大概猜到她是谁了。”他盯着郭璟眼睛,“你不该放她走的,你不该把她交给一个不知所谓的人。你见过恶鬼吗,少女般的恶鬼,笑的越是甜美,手里沾的鲜血越多。”
郭璟道:“我不知道你在什么。我很多年没有见过桐盈了,一时不能帮你传话。至于她弟弟的事,我很惋惜。但我帮不了你,这位大人,我告辞了。感谢你的盛情相邀。”
霍承纲高声在背后喊住郭璟,“郭璟,你应该见见她弟弟的。倘若你见过她弟弟。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郭璟笑了笑,转身道:“从来只有人我是滥好人。没想到这位公子,比我还爱多管闲事。桐盈与你何干,她弟弟又与你何干,插手别人的事之前,你可曾问我别人愿不愿意。”
霍承纲真挚道:“她弟弟真的很想,见她一面。”他淡淡的理理衣袖,“我这人薄情冷性,平生最怕手足情深四字。他们若不是姐弟,我绝不会管这样的闲事。”
霍承纲闭上眼睛,想着董谦玉字字泣血的绝望。心底有什么情绪在激荡,心湖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一股掌控全局的渴望渐渐充斥在心间。
这么好的弟弟……怎么能有那样的姐姐。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错了,全都大错特错。
作者有话要: 晚安~么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