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救药
东宫, 焕章殿。太子韩霐和霍承纲占着正殿话, 华锦萼这个侧妃反倒被赶到偏殿绣花。
华锦萼拿着绣绷,离窗户远一点,雨丝偶尔会飘零进来。华锦萼问白果:“太子和霍先生都在什么呢?”
白果努努嘴, 指着正殿外面搭着拂尘一言不发的施曙公公。
“门神镇殿, 谁知道呢。连换杯热茶都是周公公接手, 由施曙送进去。”白果声抱怨道。
其实殿内到没有什么神秘, 太子韩霐和霍承纲在聊郭璟的任派。
太子笑道:“郭璟还有这样的机敏。孤素日倒是瞧了他。”
霍承纲笑道:“可不是么。我也没想到郭璟会在六礼上下功夫。和原先只知他性慈绵厚, 还想着暗地里推波助澜一把。哪曾想他直接上禀岳家, 要尊古礼。在深秋捉大雁为聘。这一捉就是七天。”
霍承纲见太子有兴致, 徐徐地道:“汝阳郡主和郭夫人在原本找兴善寺方丈为儿女合了八字。郭璟捉雁回来后, 非要其母去大相国寺再合一遍。……相国寺方丈给他们把婚期敲定在明年六月。”
“哈哈哈。”闻言,太子韩霐更加欣赏郭璟了, 称赞道:“如此一来, 孤就更放心把他放到辽州了。马上要秋收了, 他也该出发了。”
“是啊,秋收。”霍承纲顿了一顿,想到辽州往年的惨境。
三大侯爷的府吏和底下农庄的佃户一向水火不容情,府吏平日对后府里的主子哈腰三四的。扭个脸就是二大爷,动辄涨租,欺民霸女。比那周扒皮还要周扒皮三分。
只可惜,周扒皮还有青天大老爷和长工宝去管束教训一下。三大侯爷的府吏却无人敢管。
太子给辽州砸了多少硬骨头下去,最后不是被三大侯爷收买了。帮着恶主欺上瞒下,沆瀣一气。要么就是折在辽州了。
霍承纲感慨万千。
来要不是为查华氏, 他们还发现不了郭璟这个人才。官场上像这样有勇有谋的孤胆之臣,还心怀百姓,有一腔热血报国报民。真的是屈指可数。
最关键的是,从这件事看来。郭璟此人,并非只是一味纯善。还有几分聪明在里面,深谙中庸之道。
一想到查华氏,霍承纲心里一揪,华锦萼的身份如今跟纸糊的似的。一旦她的身份被戳穿,就是死路一条。
霍承纲心想,也许正因为如此,华锦萼才迫不及待的侍寝与太子,祈求在太子面前博一点夫妻情分。
俗话,一日夫妻百日恩。太子只要稍稍心软,抬抬手就能放华锦萼一码。
霍承纲摸着左袖是的纹路,指腹摩挲,心中涩涩。
雨迟迟不停,太子韩霐有些受风寒,扶着额头去休息。华锦萼和宫女进殿去服侍。
一进门,华锦萼看见霍承纲身穿冷青色直裰坐在桌前发呆。他身材高大,相貌冷俊,不由得让人多看两眼。
霍承纲行礼,避到槅扇后面。
华锦萼微微颔首,和太子进了内殿。太子韩霐躺在床上,脸色有些潮红。华锦萼问他要不要叫太医。
太子单手搭在额头上,摇头道:“不必了,等雨停了再吧。雨下这么大,大夫过来也不容易,孤没那么娇气。”
华锦萼对太子韩霐有些刮目相看。没想到韩霐这么体恤下人。
她总觉得太子是个很复杂的人。有时候很仁慈,有时候很冷血,有时候还很莫名其妙。
过了会儿,太子韩霐睁开眼睛道:“雨停了吗?”
这才刚过一炷香的功夫……他刚刚是睡着了吗。
华锦萼还以为韩霐在闭眼假寐,她道:“还没有呢,估摸着得下到晚上了。”
太子韩霐拍拍她的手,道:“去叫周公公进来。”
“是。”华锦萼吩咐外间的丹露去叫人。
不多时,焕章殿外停了两顶油顶轿,一顶青色,一顶紫色,轿子前各站着四个身穿竹蓑衣的太监。
施曙和周公公分别给太子韩霐和霍承纲撑着伞离开了。
临走前,太子韩霐对华锦萼道:“天色不早了,霍先生在你这逗留太久不好。孤下次再来看你。”
华锦萼拉住他的袖子,眨着眼睛问:“先前殿下和我约定好的事,什么时候做数。”
太子韩霐不慌不忙的反问:“你许诺给孤的事,可曾做到?既不曾做到,急着讨什么好处。”
华锦萼努着嘴道:“殿下冤枉。我可是有好好的陪皇后娘娘,只是殿下做事做的不圆满。娘娘追问我锦帕之事,我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太子在她白净的额头上弹了一下,淡淡的取笑道:“你如此机灵聪慧,还有你答不上来的话。”
高帽子,这绝对是戴高帽子!华锦萼气结。
院外,霍承纲先一步坐进轿子,修长的手指微微把窗帘挑开一个缝。
雨噼里啪啦的下着砸在油顶青轿的顶上,闷脆的响声传进轿内,犹如坐在鼓皮之中。离得远,雨声大。霍承纲听不见华锦萼和太子在什么。只见她狡黠的鹿眼,勾人似的缠着太子。
霍承纲闭上眼,想起清客与他的话。华锦萼心肝底子里就黑了,坏了。她已经被人教傻了,就像红杉教的那些教众一样。在外面逞凶作恶,横行霸道。实则在自己的“教主”面前,是一条根本不会反抗的狗。
你它,它还会欢喜的给你摇尾巴。这种人,无药可救。
清客问他,“先生究竟看上她什么?”
“许是觉得……她可怜吧。”
霍承纲记得他当时这样答道。
直到这一刻,霍承纲才意识到,他看上的是华锦萼在黑暗中开出的鲜活。
这世上没有谁是不可救药的,花开的地方错了。挪出来重新栽就是了。
霍承纲不想把这份感情归结于同病相怜。但,他会还给董谦玉一个……他心目中的姐姐。
华锦萼的人生轨迹错了,不是她这个人错了。
一个真正毫无灵魂,不会反抗的忠实信徒……是不会去救郭璟,瞒下他的。
郭璟已经从楚王党手中脱身了。下一个,该华锦萼了。
轿子摇摇晃晃的抬出东宫,把霍承纲放在东华门。宫外有马车等着霍承纲。
承乾殿内,太子韩霐冒雨回来。
杭心姝正在哄着儿子,皇孙怕雷,已经哭了好一阵了。太子韩霐上前接手,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后,大声笑道:“孤的儿子,竟然如此胆!”
杭心姝白了太子一眼,嗔道:“他还是个孩子呢。”
太子韩霐靠在床头逗着儿子,双手捧着襁褓,皇孙咿咿呀呀的,很快笑出了声。
太子韩霐满足的将儿子贴紧在怀里,舒坦的叹了一声道:“孤膝下还是太单薄。你要多为孤添几个孩子才好。”
青天白日的,杭心姝脸上莫名臊红,正好司衣局前来禀告冬季衣裳进度,杭心姝借口出去了。
太子韩霐对内宅之事素来不放在心上。过了会儿,见杭心姝还不回来,索性抱着儿子出去看看。
正好听到杭心姝那边在,“……霍先生那边再添八双鞋袜,两身皮毛坎肩。”
太子韩霐大步跨出去道:“堂堂太子侧妃,操劳这些针线,让下人去做便是。”
杭心姝愕然道:“就是让绣娘去做啊,太子你这是怎么……了?”
太子韩霐脸色微霁,缓和下来,愉悦道:“没什么,是孤想岔了。”
杭心姝心里却埋下疑惑的种子,想着白日里太子是从焕章殿过来的。借太子盥洗的功夫,出去吩咐丹露去探一番。
第二天,杭心姝服饰太子上朝离开。丹露凑上前,附耳对杭心姝低语了几句。
杭心姝讶然片刻,脸上闪过惊喜的笑容。“难怪太子……原来中间还有这般渊源。”
丹露也很高兴,太子如此重视太子妃。华锦萼侍寝了又如何,也不过如此。太子还是把她当做个绣娘看。
不久,华锦萼知道了承乾殿的人偷偷摸摸到焕章殿这边来听。红惠附耳告知她事情原委后。华锦萼气得七窍生烟。
太子也太看碟下菜了吧,感情只他的太子正妃是个宝贝。她这个侧妃就是个绣娘!
京郊,某处神秘院落。
清客给霍承纲上一杯茶,清客走路很慢。一杯温热的茶,从耳房端到霍承纲面前时,已经温凉。
清客问霍承纲,“雨才刚停,您这是冒雨来看我?”
霍承纲苦笑一声,讲了他昨日在焕章殿躲雨的事。
清客皱眉道:“霍大人!我看您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无可救药的人,比装睡的人还难叫醒。”
清客正色道:“我曾在遇见过红杉教的人。教中有个女孩子十分可怜。我们一行人都在客栈吃饭,只有那女孩子被人用铁链锁着,拴在桌腿上。我看不过去于心不忍,出手救了那女孩。你知道最后如何。”
“如何?”
霍承纲想起他上次救了华锦萼时,华锦萼你别指望着我会感激你,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清客道:“那女子不仅不感激我,反而怨恨我。一连三天跪在原地里没动弹。我为她解开锁链,她还瞪我。抢过锁链,一把抱在怀里。”
“三天后,红杉教的人又来了。她还是跟着那些人走了。”
清客抬头直视着霍承纲眼睛:“霍先生,这下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霍承纲道:“倘若我让华锦萼知道董谦玉的真正身份呢?”他轻轻一晒,“华锦萼究竟是不是无可救药,看看她对她弟弟还是不是有良心不就知道了。”
清客道:“霍先生,你太执着了。”
霍承纲道:“我只是想试试,不成功便罢了。”他道:“总觉得试都不试一次,对这样女孩子来太可怜了。”
霍承纲顿了顿道:“若她最后和红杉教的那位姑娘一样执迷不悟。我再杀了她不迟……若能救回来,总归是件好事。”
清客被霍承纲少见的戾气吓的轻轻一颤,失手摔碎了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