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红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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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春宫。今日陈皇后醒来, 望了望秋日高头, 她问身边伺候的大宫女,”快到秋斩日了吧?”

    大宫女笑着是,扶她坐起来, “皇后娘娘今天想穿什么?”陈皇后道:“穿素净一点吧。”

    全国重罪要犯都在秋后问斩。除非皇上大赦天下, 每年秋后的菜市场上的土地, 都要下渗三分血。

    陈皇后佛堂对着斑驳的铁锈的丹书铁卷敬了三炷香。

    刚敬完香, 霍承纲来了。

    霍承纲告诉陈皇后:“太子算让太子妃这月十七去相国寺烧香。”他脸上温和笑意, “带上皇孙。”

    “呀……”

    陈皇后欢喜的像个少女, 秋光和煦的落在她脸上, 眉目间发光般。她握住霍承纲的手, “太子真的是这么的。”

    霍承纲笑着安慰她:“那是您的亲儿子,娘娘还有什么不相信的。”

    陈皇后只是没想到太子现在行事这般随性自在了。她还以为太子重获圣宠, 行事会更加心谨慎一些。

    霍承纲淡淡道:“与其讨陛下欢心, 终日惶惶。倒不如放手做自己想做的事。他日便是陛下厌弃, 今日好歹尽兴过一回。”

    陈皇后了然的点点头,若有所悟。

    不错,越国公陈家战战兢兢侍奉皇室,最后的下场又好到哪了。该盘算的,该清点的,一个都少不了。

    霍承纲见陈皇后神色黯然,心里一动,急忙哄她开心,捡了两三个闲趣笑话, 彩衣娱上,博陈皇后一笑。

    霍承纲身材高大,英俊挺拔。身穿太监服,也不掩其锐气。到底是在越国公府上锦衣御食尊养出来的,比半个王孙公子也不差。

    陈皇后问霍承纲:“听你又在京郊藏了一个人,还险些被黄文尧查到住处。”

    霍承纲笑着认错称是,没有丝毫要改的意思。

    “你呀你,让我怎么你,先前在我宫里藏了一个荷,现在又神神秘秘藏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人。”

    皇后着不知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竟然扑哧笑了起来,“你倒活像个松鼠藏粟。一个又一个的前前后后竟藏了不少人。”

    霍承纲不以为意,半点不觉皇后是在笑话他。坦然道:“我站在这世上,就是为了让时间那些本该沐浴于天光之下,却迫于无奈见不得光的人——重见天日。”信誓旦旦,重锤落音。

    陈皇后问他,“你就不担心你的家人父母,为此落入险境?”

    霍承纲颔首哂笑,微微压眉沉声道:“他们已经在险境,还会比现在更差吗?”神态很是不以为然。

    “有什么让本宫帮忙的地方吗?”

    “还真有一件。”

    霍承纲临危正坐,微微倾身道:“只是,恐怕要委屈娘娘。”

    陈皇后美丽雍容的脸上凝出一丝冷笑,她淡淡道:“本宫还能受什么委屈。无非是受皇上冷脸罢了。”

    “我们想让娘娘……重获圣眷。”霍承纲观察着陈皇后脸色,心翼翼的开口道:“这是我和太子商议许久,太子不知怎么和你,便由我来了。”

    陈皇后表情微僵到没有一口拒绝,只是问:“你们全计划是什么?我要知道个粗略。”

    霍承纲道:“逼贤德妃,狗急跳墙。”

    贤德妃这些年在宫里最怕什么?最怕失去圣眷!太子和霍承纲在朝外动手,需要陈皇后在皇宫内也加把火。

    霍承纲坐直身子,下颚紧绷,紧张地道:“贤德妃可能会对您下手。”

    陈皇后本一直沉默,听了此话,竟的一口答应,她斜倚在凤座上,笑得肆意:“这厢倒好,本宫倒想看看疯狗是怎么咬人的。”

    之后初一十五,元熙帝再去长春宫。便发现皇后的态度忽得软和了。

    元熙帝又惊又喜,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如此好运。他试探着握上陈皇后的手,询问道:“梓潼是因何故想通了,不埋怨朕了?”

    陈皇后高冷的瞪他,“你杀我父弟,我难不成不该怨你?”

    气氛又僵了,元熙帝暗暗后悔不该提此事。正想着该如何下台,忽得听陈皇后那边道。

    “东汉外戚坐大,盛唐杨国公贪污乱政。作为陈家女儿,我恨你。可作为您的妻子,我又无法质噱您的所作所为。这些年,我一直在刁难自己。前些日子,太子妃去相国寺为越国公烧香,我才猛然意识到,斯人已逝,唯当珍惜的是眼前人。”

    到眼前人三字时,抬眸,重重地看了元熙帝一眼。

    元熙帝抓住陈皇后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轻轻捶,搂着她道:“你该怨,该恨。这是你作为女儿的孝顺。”

    陈皇后怔怔地抬眼道:“皇上,我想在佛堂祭祀陈家。我不想再供奉丹书铁券了。”

    这是陈皇后第一次和元熙帝坦诚直白的提及此事。元熙帝哑口沉默,看起来很是犹豫。

    元熙帝坐在床边,陈皇后站起来,跪在脚踏上。诚恳道:“我不贡献牌位,不让您难受。你也为我退一步,让我为他们一人点一盏长明灯,为他们日日祈福可好。”

    屋内静了很久,元熙帝道:“明日朕招圆慈大师进宫。”这算是默许了。

    另一边,东宫上下也在准备着仪程。

    白果一边给华锦萼收拾东西,一边问华锦萼:“太子妃去相国寺烧香,为何还要带着您?”

    华锦萼也不知道,正逢红惠回来,红惠端起桌子上的茶先喝了一口道:“靳良孺周良孺那边也在收拾东西。”

    全东宫的女眷都去啊,华锦萼很是费解。

    三日后,相国寺。

    太子妃杭心姝携太子侧妃华锦萼,靳良孺周良孺一行女眷到相国寺住。为太子韩霐子嗣繁衍祈福。同行还带着不满一岁的皇孙。

    长春宫派了名女官和太监随行。

    华锦萼听见太监两字就眼皮一跳,到了相国寺下马车,果不其然看见低眉敛目的霍承纲。

    不过这次霍承纲却没有来招惹华锦萼,除了在相国寺门口见了一面之外。华锦萼在相国寺住了五天,都没有再见过霍承纲的身影。

    据白果探回来的消息,皇后娘娘赐下来的女官和太监,都一直陪在杭心姝身边。杭心姝每日卯起在大雄宝殿,听寺中方丈讲经。

    华锦萼靳慕兰周宛菀等人,则帮忙做一些斋饭。下午跟着寺僧一起礼佛。

    相国寺中,香客往来如织。日子倒比住在东宫热闹些。

    香积厨斋房内,华锦萼挽着袖,坐在杌子上洗着竹笋和萝卜。

    白果红惠在一旁帮忙,三人在院子洗着,忽然发现两个穿着挑线裙子的姑娘一直探头探脑朝里看。

    红惠认出其中一个人是周良孺院子里的丫鬟。华锦萼让红惠跟着另一个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过了会儿,红惠回来道:“是靳良孺院子里的人。”

    红惠的神情有些复杂,她,“……她们好像是来看侧妃娘娘是不是亲自动手洗斋菜。”

    “啊?”华锦萼把洗好的萝卜放在另一个木盆里,好笑道:“偷看我干嘛。难不成他们想偷懒,还想找个带头的。”

    白果委婉的提醒华锦萼道:“主子,香积厨的僧人可没有因为我们是贵人,少让我们做点事情。”她努努嘴,“您都洗了一个时辰了,才洗完竹笋。还有三十斤红白萝卜呢。”

    华锦萼啧了一声,大家闺秀就是大家闺秀,洗两根萝卜都能累着了。华锦萼不以为然道:“管他们干什么呢,我们做好自己就行了。”

    华锦萼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寺僧帮忙把这些竹笋抬走吗?”

    红惠老实道:“可能是见您身边带了两个丫鬟,也没有留僧人帮忙。”

    华锦萼道:“那你们两抬着送过去吧。”

    白果红惠领命抬着竹筐去了,出门的时候遇见不相信华锦萼会屈尊降贵洗斋菜的周宛菀。

    周莞菀揉了揉眼睛,始终不敢相信,骄纵跋扈的华锦萼会亲自放下身段,摘菜洗泥。动作娴熟的,好像日日做这些一样。

    白果红惠出去的时候,周宛菀避之不及,只好佯作镇定的站在原地,一副淡淡的姿态。白果红惠心底暗笑,表面不动声色,还是恭敬的行礼。然后挺直腰板,抬着竹笋走了。

    周宛菀洗的是菇类,香菇、蘑菇等素菇菜。

    深秋的水有些凉,寺院又不给烧热水。周宛菀不甘心的挽起袖子,刚洗了十来个香菇,她就忍不住哭了。

    周宛菀看着身后堆得如山高的香菇,掉眼泪道:“这什么时候能洗得完呀。”她在家从来没做过这种事!

    两个丫鬟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周莞菀道:“太子妃带我们来是为了东宫的子孙祈福的,您看侧妃娘娘都亲自动手了,您就委屈委屈,奴婢和香儿都会帮你的。”

    想到孩子,想到太子韩霐的恩宠。周宛菀两颊泛红,‘恩’了一声,低头认真的洗着。

    香积厨的寺僧,这些素菜都是做成斋饭,给来寺里寺僧、留宿香客、还有山下的乞丐孤儿。这些都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每多一个人便多结一份善缘。

    南边的院子里,白果和红惠久久不见回来。

    华锦萼抹了抹抹头上的汗水,头顶突然传来一个娇娇怯怯的女声:“那个,姑娘,您是太子妃身边伺候的吗?”

    华锦萼抬头,目光对上一个五官精致如画的姑娘,她生得十分漂亮,眼角有一颗红痣。目光回旋,秋波潋滟时,那个红痣显得格外勾人。

    红痣少女又焦急的问她了一遍,“您是太子妃身边伺候的人吗?”

    华锦萼目光狐疑,红痣少女焦急的量了一眼四周,主动华锦萼介绍着自己身份。“我是工部郑铉海郑大人的妾室,我有要事禀告太子妃!”

    见华锦萼无动于衷,红痣少女解下荷包,倒出一把金稞子,又原样装回去,塞到华锦萼手中。

    她道:“有劳姐姐帮我给太子妃传个话。别的也无需多,你只需告诉太子妃。我是霍承纲霍先生安排在郑大人身边的就好。”

    霍承纲?

    工部郑铉海的侍妾?

    华锦萼接过荷包,颠了颠坠手的分量,露出和善的笑意道:“给太子妃传话,好好。”华锦萼放下袖子,擦干手站起来。

    正巧白果和红惠回来,华锦萼怕她们上来给自己请安。先声夺人道:“你们回来的正好,我的萝卜都洗完了,要去给太子妃复命,剩下的你们自己洗了。”

    罢,给红痣女使了个眼色。华锦萼道:“我们走。”压低声音解释:“我们都是太子妃院里的。你可别害我,别出声,快点走。”

    红痣女忙不迭地跟着华锦萼走了。

    红惠不明所以。白果盯着华锦萼的背影,若有所思,接着冷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