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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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桩状告孙女的简单案子,牵扯出六年前的陈年往事,和一起以妾为妻,贱婢谋害主家,虐待主家嫡子女的秘文。

    当官府的将榜文贴上,公布此次案情后,在整个新丰县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魏晋时期,是士族发展的顶峰时期。那时候嫡庶分明,若是不得主家承认,庶子庶女便入不了族谱,在家中便如奴婢一般,干尽粗活累活不,还会受人奚落。

    南北朝结束后,士族的地位大大跌落。前朝包括如今的大唐,都极力主张推行科举,选拔寒门人才,士族的地位又受到严重挑战。

    然而,当初民间对士族的推崇,使得嫡庶观念深入人心。

    嫡庶之间,泾渭分明。

    便是当今圣人李世明,对待嫡子同庶子,态度也是天差地别。

    云大郎和云三郎鸠占鹊巢许久,这一切也都该还回来了。

    讨喜的厮倒了一碗茶,送到抱着弟妹歪坐在榻上的云笙手边,笑道:“这日这一番劳累,娘子先吃碗茶吧。”

    云笙在县衙半日,确实也有些渴了。可等她接过侍砚手里的茶碗时,脸颊忍不住有些抽搐。

    大唐时期的茶,煮茶时要放入葱、姜、枣、橘皮、茱萸、薄荷、盐等,饮时连吃带喝,就像是喝热汤一样。

    经历了二十一世界的云笙,却实在难以接受这样的食用方法。然而她自己不喜欢吃,不代表云筎和云筑也不喜欢。再者,茶叶是金贵东西,通常只有世家大族才有好茶叶。

    侍砚如此款待,可见其善意。

    云筎和云筑对茶十分好奇,吃了两口便觉得十分喜欢。云笙便将整碗茶都个他们了。

    侍砚见状,忙又倒了一碗,送了过来。

    吃了茶汤后,两个孩开始靠着她昏昏欲睡。云笙将两个孩安置在榻上,又向侍砚借了一床薄被子,盖在他们身上,才起身离开了房间。

    直播间里的粉丝都在心翼翼地安慰她。虽然云笙手撕云老太十分痛快,但他们更担心,云笙会受到伤害。

    “阿笙,那些不过是人渣,已经受到报应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对呀对呀,以后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你要想想阿筎和阿筑,那么难喝的茶汤都喝得津津有味,没有你,他们的日子才真的过不下去。”

    “不是,阿笙,你也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粉丝的留言,让云笙心里泛起暖意。

    “大家放心,我会好好的。”

    崔博瞧着仙气十足,不食人间烟火,但他却是个十分果断的县令。大刘氏案情有变,他立刻便从杨参军那边接手,从头再审。

    审案子是个复杂的过程,需一项一项按规矩来,比较费时间。崔博心细,考虑到云筎和云筑两个孩子还,且案子也暂时不需要她们上场,便发她们来这个房间歇息一会儿。

    直播系统是个大杀器,她因缘巧合,从那里得到莫大好处,学会一身精湛武功。

    天下手段千千万,莫不如一力降十会。

    上天既给了她这样的机缘,她便不该那般目光短浅,只看得到眼前的鸡毛蒜皮。从直播间得到的,她应该以另一种方式回报给大众。

    只不过该怎么做才好呢?

    一时间,云笙的思路千头万缕,却不知从哪头算起为好。正在她思索入神时,门口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云笙回过神,发现云筎似乎受了惊般转了个身,紧紧攥住了她的衣裳。

    云笙低下头,爱怜地摸了摸阿筎枯黄的头发,然后在她背后轻抚。在她的安抚下,云筎渐渐平静下来,又深深入睡。

    云笙心而缓慢地抽出自己的鞋子,这才轻手轻脚下了榻,开房门,将右手食指放在嘴上,对着门外的人比了一个“嘘——”的动作。

    等她比完后,才发现门外站着的是马周。

    眉眼俊秀,眸似夜空,目光坚毅。清隽兮如山间青竹,挺拔俊逸;沉稳兮如江边高山,沉默厚重。

    云笙不由仰头看着马周,眼中俱是欣赏沉醉。

    男神就在面前,不趁机多看几眼怎么行?

    马周对她的目光恍若未觉,只是压低声音道:“该你们上堂了。”

    云笙不想让那两个孩再承受亲手将祖父送上县府的压力,便问道:“只我一人去,可行?”

    马周点点头:“明府并未宣筎娘和筑郎。”

    云笙这才露出笑容,眉眼间俱放松了一些,跟着马周沿着连廊离开。她边走边道:“这等事,如何还麻烦马教谕亲自过来了。”

    马周微微垂眼,目光不自觉地变柔:“我怕他们吓到筎娘和筑郎,便向明府自请任务,过来叫你。”

    男神竟还是个大暖男!

    云笙的心瞬间被治愈了,她不由感慨道:“马教谕好细的心思,日后哪个女子嫁给你,必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马周的脚步,微不可见地顿了顿,随即又不急不缓朝前走去。

    云笙敏锐地发现,他的耳朵居然红了。

    “马教谕,你害羞了?”云笙起了逗弄之心,快走一步追上马周,眼中俱是促狭之一。

    “有甚好害羞的?”马周假意咳了一声,迅速转移话题道:“你阿爷虽以妾为妻,但大刘氏是有放良后再纳妾的,且他并未将她立为正妻。是以,他虽会受些处罚,但也不过是几棒杀威棒,罚些银钱罢了。”

    云笙的唇角微勾,眼中却殊无笑意:“我早料到了。我们这一辈的,堂兄弟姐妹几人的名字并不相同。自汉朝一来,嫡生子多为单名,庶生子则已双名为区别。云家到我们这一辈,正好应了竹字。祖父若是真的疼爱云俊生,为何不把他的名字改了,非要弄这一出?”

    “到底,不过是他自己懦弱无能,不敢违背宗族,便任由大刘氏自己折腾了。但大刘氏一个流民卖为奴的,哪懂这些,尽干些掩耳盗铃的事情罢了。”

    “但是假的毕竟是假的,不过是他们自我幻想的虚幻之花,受不得我轻轻一碰就破了。”

    县衙里的回廊边,种了一捧竹子。那竹子节节挺拔,湛清碧绿,在酷热的六月里显得甚是清凉。

    云笙缓步走着,腰背笔直,双手自然交握在胸前,不急不缓,落地无声,有一股浑然天成的优雅和潇洒。

    被突然揭发的旧事所带来的愤怒已经被深藏心底,回想从前,那些被忽略的细节都渐渐清晰起来。

    马周停下脚步,侧身回头,眉宇间俱是疑惑:“你不恨他们了吗?”

    云笙微微一笑:“过了今晚,他们都要跌入泥沼,我何必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日子要往前看,我若有了实力,云俊生便是从泥沼里爬出来了,也要匍匐在我脚上。”

    罢,脚步轻盈地继续往前走。

    马周停在原地,看着她走出连廊,直至背影渐渐消失。随即,他忍不住轻笑了一下,立马提步跟了上去。

    不过一个娘子,看得都比他通透,他又何必沉溺于过去呢?

    公堂之上,跪了许多人。云老头、大刘氏、朱氏以及钱里正一行人。

    云俊生与这件事无关,只能在外等候。

    云笙眸光平静,不理会云俊生的欲言又止,径直进了公堂,坦然向崔博行了礼。

    上了堂也不过是问那些问题,云笙的回答与之前一般无二。只是涉及她的父母时,她道:“儿的阿耶阿娘,俱是因大刘氏才带伤上了战场,不敌叛军,无奈战死。儿认为,大刘氏先是蒙蔽愚弄朱家,令其认贱为母,愧对祖母在天之灵,后又涉嫌谋害主家嫡长子,以便为她所生的两个庶子谋利。此事骇人听闻,儿恳请明府,严惩此等狼心狗肺胆大包天之人!”

    云老头在一边,脸色青白。他跪着侧身,对云笙道:“三娘,你阿耶阿娘之事,俱是误会,大刘氏虽然跋扈,但她还不至于如此心肠歹毒……”

    大刘氏的心想事成粉药效还未过,原本听着云笙的话,她又忍不住要爆发,但云老头的话,竟令她发热的大脑清醒了一瞬,然后嘤嘤哭起委屈来:“奴只是不想让大郎和三郎去战场,奴虽然出身低微,但也有一颗做母亲的心,奴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只不过半日时间,她的头发已经十分凌乱,脸色苍白又憔悴,头发似乎都白了许多,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她唉唉的哭泣着,看起来十分可怜。

    云笙神色冷淡,语气平静问道:“当年我阿耶上战场,朝廷分了五十两银子,这笔银子,谁收了?”

    云老头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回答。

    云笙又问道:“阿耶阿娘战死后,钱里正送来的抚恤金,又在谁那里?”

    云老头沉默,钱都在大刘氏手里,他没脸回答。

    云笙冷笑了一声,道:“害死了我阿耶阿娘,花着他们的钱,虐待着他们的儿女,你们真的不怕他们从地底下爬出来找你们吗?”

    大刘氏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疼得厉害。她终于忍不住了,破口大骂:“那两个短命鬼,就算不是我,也有人看不得他们活着,活该死无全尸!”

    话刚完,她又惊恐地睁大了眼,看着云笙瑟瑟发抖。

    没过一会儿,她又控制不住自己,将脑中想法脱口而出:“我最后悔的是,为甚没有早早将你们三个贱蹄子发卖,平白将自己害到这般地步!”

    一会儿,她又回过神来,吓得差点晕厥。

    如此反复。

    没过一会儿,大刘氏的儿媳朱氏也开始破口大骂,骂了之后,惊恐地看着云笙,反反复复,症状同大刘氏一模一样。

    堂上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崔博皱起了眉头。

    黄主簿看着那两人惊疑不定,道:“这两人,莫不是中邪了吧。”

    崔博神色冷淡,语气厌恶:“我看是有人在装疯卖傻。莫不是她们以为装傻就能逃过惩罚?”

    堂上众人一想,都觉得崔博的甚有道理,便不再一脸惊讶,只觉得无语。

    无论大刘氏和朱氏是怎么样的状况,崔县令的最后判决最终还是下来了:“云顺以妾为妻,判棒二十,罚银三十贯;大刘氏,涉嫌谋害主家嫡长子夫妇,虐待主家娘子和郎君,盗窃主家钱财,以贱犯良,以下犯上,判徒二十年,棒五十,归还所有主家钱财;朱氏凭空捏造事实,诬陷他人,判棒十,罚银十贯。判云家即刻归还罗氏嫁妆,除云顺之外,云家诸人即刻搬离云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