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天道轮回

A+A-

    在大唐,平民是不能纳妾的。

    既然云老头当年能够纳妾,那就明当初云老头不仅仅是个种地的农户,或者,云家,不是一个宗族。

    原身离开河西的时候还太,即便有些记忆,也实在是记不大清了。

    云笙已经冷静下来。她冷冷地看着云老头,语气里不带一丝感情,道:“接下来,我问你答,若有一处作假,我有的是办法折腾你那两个心爱的孙子。”

    想到云笙之前轻松将杀威棒折断威胁云老太的画面,云老头无言以对,只能勾着腰沉默地点头。

    “大刘氏的来历是什么?”云老太姓刘,云笙对她已经没有一丝尊重,直接以大刘氏称呼。

    “当年天下未定,刘氏一家逃荒到河西,自卖身为婢。”

    “你为何要纳她为妾?”

    “你祖母是河西望族齐家的娘子,但她身体孱弱,不利子嗣。你曾祖母便做主,令我纳了大刘氏。大刘氏虽不比你祖母,但体格强健,很快就怀孕,生下了你大伯。”

    “我大伯?呵!”云笙忍不住冷笑。她不想再此事上过多纠结,继续问道:“祖母过世后,为何不叫我阿爹知道他亲身母亲是谁?”

    云老头有些难以启齿,但一看到云笙黝黑如深夜的眼眸,立刻全部倒出:“大刘氏毕竟为我生了两个儿子,那时她也算温柔勤勉,照顾你阿耶也是尽心尽力。云家子嗣单薄,我好不容易才有了三个孩子,让两个做庶子,我于心不忍。”

    “你于心不忍,便叫我阿耶同两个庶子平起平坐,叫一个侍妾阿娘?”若不是进入县衙不能携带武器,若不是堂上还有人,云笙真想好好让这个人渣尝尝分筋错骨手的滋味。

    “没有没有!我没让二郎叫大刘氏阿娘!”云老头急忙辩解。

    云笙气极反笑:“你让我阿耶以为自己同那两个人是亲兄弟,却又不让他叫阿娘?我阿耶这么蠢,会发现不了这些?只怕是你从未过,只不过是令阿耶自己误会自己是大刘氏的儿子,且他随着那两个人叫阿娘的时候,你也没阻止吧。”

    忍无可忍之下,她又气道:“云氏那么大的宗族,怎么会允许你这样荒唐的做法!”

    云老头看起来十分难以启齿,但最后还是道:“我从不叫大刘氏外出,也不让他们兄弟三个在外时提起她,是以,宗族并未发现此事。”

    人渣,

    “云氏宗族还在河西,你为何举家搬迁到金溪村?”

    云老头破罐子破摔道:“族人发现不妥之处,狠狠责罚了大刘氏。大刘氏向我哭诉,是不忍心看三兄弟分个你短我长,我思虑良久,便趁着河西叛乱,趁机带着家人都出来了。这样一来,宗族内最多给我这房记个失踪,三个孩子又不必再分嫡庶,还当自己是一家子兄弟,两全其美。”

    不分嫡庶,两全其美?云笙为她的父亲感到悲哀。他这一生,本该是被寄予厚望的嫡子,但因他一出生就失去了亲生母亲,周围的人便误导他,令他把虚伪狠毒的侍妾当成亲母,庶兄弟当成亲兄弟。他愚蠢的亲父,为了两个庶子,不断被贬低,压榨他,最后牺牲了他和他妻子。

    而他仅剩的孩子,又走上了他的老路。

    若不是她的到来,两个孩子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

    然而,死去的阿笙却再也回不来了。

    云家这一家子人渣,他们身上,是背着云笙的人命的!

    阿笙,你看,其实他们根本就不算是你的亲人。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阿筎和阿筑。我不求他们封侯拜相,亦或诰命加身,我只愿他们平安喜乐,顺遂健康。

    心里那丝缠绕不舍的牵绊渐渐散去。

    属于云笙的感情似乎被抽离了。

    原本愤怒、伤心的娘子失去了那种被抛弃和欺骗的绝望感。

    那个受尽虐待的孩子,是真的不见了。

    云笙眼圈微红,还想替那个可怜的孩子再问一个问题。

    “到了金溪村后,大刘氏真面目暴露,你眼睁睁看着她害死你的嫡子和儿媳,虐待你的嫡孙和嫡孙女,把她生的儿子捧成嫡子,把云俊生捧成嫡孙,阿爷,我阿耶哪里做的不好,竟令你恨他到这一步?”

    父亲武艺高强,为人重情重义,深得秦王看重。他若是还活着,不成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做个官,护佑儿女平安长大,总是可以的。

    可怜啊,可惜啊,那么好的人,就这样没了。

    “他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恨他,”云老头呐呐的,有些茫然道:“我也不知,最后为何竟到此地步了。”

    云笙平静地擦去脸上的泪水。她仰头看着马周,唇角微微勾起:“我若是报复他们,你会不会觉得我恶毒,以后再也不想理我了?”

    在这个时代都讲究孝道,云老头再怎么不对,那也是她的亲祖父。若是他做错了事,只能劝着,敬着,供着。

    大约,所有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吧。

    可她不想这么做。她要让这些害得二房家破人亡的人,全部尝到应有的报应!

    她要为那个可怜的云笙,讨回应有的公道!

    狡黠聪慧的娘子,总是洒脱又乐观,笑起来的时候像太阳一样明亮温暖,像牡丹一样娇媚多情。

    如今,她虽然在微笑,虽然看上去淡定而从容,但是她的心,却满是痛苦和怨恨。她像是一只受伤的兽,趴在他手里,总是装作自己很好,但是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细细轻哼着的声音,已经暴露了她的不安。

    马周的心,一下子软的一塌糊涂。

    她虽然不安,却不会绝望。

    药汁子一样苦涩的生活,不会令她萎靡消沉,只会将她磨地比月亮还要明亮,熠熠生辉。

    这娘子,怎么这么能牵动他的心呢?

    马周不受控住地摸了摸云笙的长发,瞬间便又收回。他的眼睛温柔又包容,的话也渐渐抚平了云笙心中最后的一丝犹疑:“没有什么恶毒不恶毒,做错了事情的人,都该付出代价。”

    云笙擦去脸上的泪痕,对着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干净又纯粹。

    马周的心,再次被狠狠撞了一下,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他想,他一定是生病了。

    云笙走到崔博面前,行了个礼,道:“儿想请问明府,以妾为妻,该如何判。”

    崔博保持着自己高冷的人设,淡声回答:“根据《唐律》,良贱不通婚,若男子立贱籍婢女为正妻,则男子徒两年,婢女回原级,不得为正妻;若男子未经‘放良’,纳婢女为妾,则男子徒一年半,婢女回原级。”

    云笙点头,然后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面色平静道:“明府明鉴,儿的祖父以妾为妻多年,儿不欲为其求情,请明府秉公办理。”

    崔博微一抬手,眼眸半垂,道:“然。”

    云笙又道:“大刘氏奴大欺主,涉嫌谋害主家娘子和郎君,虐待主家娘子和郎君,儿恳请明府秉公办理。”

    崔博微微点头,又道:“然。云娘子还有何求?”

    云笙微微一笑,道:“明府高洁,儿已无所求。”

    她要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一点一点从手里溜走,却毫无办法。

    早已被自己是庶子庶孙这一消息惊住的云俊生,终于从击中回过神来。他连滚带爬到云笙身边,抓住她的衣服求道:“三娘,三娘,我知道我们都对不起你,但是阿爷毕竟是你亲祖父啊,请你放过他吧,求求你了。”

    云笙慢慢从云俊生手中抽回自己的衣裳,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人在做,天在看,该自己承受的,谁都逃不了,你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