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若马周是如何出其不意地破了崔陵的计划,倒也不算是特别难的事情。
马周现下虽无家族庇佑,且不过是县学教谕,但崔陵一向视其为对手。两人大大也交过几次手,对彼此十分熟悉。
马周一直关注着云家院,他怎会放任来历不明的杨安随意跟在云笙身边?然而在他查探杨安的底细时,发现有人在利用姓瞿的构陷杨安。再往下一查,发现那人同崔家有关。
再联想到崔博最近在忙活的事情,他便大致有了推测。
他又不是没有见过袁越秀和崔陵,怎会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他虽厌恶袁越秀牵连阿笙,但阿笙想要留下她,他便会帮助阿笙。
拿着柴哲威给他的信物,他趁着霍国公下朝的时候拦住了他的轿子。霍国公给了他一个机会,两人交谈许久,但了甚,无人知晓。
之后,他带着霍国公去了长安府,快速地拆穿了瞿郎君的谎言,破坏了崔陵的布置,才有了后续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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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今日大势已去,崔陵也不多做纠缠。他回头看了袁越秀一眼,让跟着一起来的人收起了弓箭,各自撤退,随后,同马周一起,迎接霍国公的到来。
原本霍国公这样的朝廷重臣到金溪村这样的村子,是要新丰县县府提早安排的。泥泞的路是上要铺上黄沙,破旧的房屋需要理一下,路边的乞丐全部赶到别的地方,绝对不能出现在霍国公的面前。
但霍国公柴绍出门实属突然,且新丰县的县令正被自家兄长困在云家院,自然也没有办法安排这些事。
柴哲威不情不愿地跟着云笙走向前,其他人都在认真行礼,就他草草做了几个动作。
霍国公自然是骑马来的,身后带着五十护卫。
他的护卫,都是军营里的老兵,自然又不是崔家的仆从能够相比的。
“起吧。”云笙抬头,瞥见霍国公从马上下来后,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柴哲威。
村里来了大人物,自然不能再站在门外让人看笑话了。云笙便将所有人都请进了云家院。
霍国公同崔陵点了点头,便将目光落在了云笙身上。
不知为何,云笙觉得他的目光十分复杂。她还当是柴哲威闹着要拜她为师,让霍国公不高兴了,言行便谨慎了几分。
果不其然,没问候几句,他便起了柴哲威拜师之事:“儿无状,莽撞无知,给三娘添麻烦了,还望三娘海量,多多包涵。”
嗯,肯定包涵,便是没有师徒之谊,柴郎君都帮她许多。混在她家蹭吃蹭喝算甚?不过今日之后,你们就该将他带走了吧。”
“至于拜师之事,我已知晓,是儿不知轻重,怠慢了三娘,三娘勿要见怪。”
不见怪,她早知道高门大户是不会允许自家孩子拜一个升斗民为师,况且,她也不会和长得漂亮的孩子计较的。
“儿从娇生惯养,做事情没个定性,如今难得他专心一件事,还要劳烦三娘费心教他了。三娘放心,我柴家郎君拜师绝对不能那么简陋,柴家下仆已经挑选好黄道吉日,只待三娘首肯,便可举行拜师礼。”
拜师……WTF?啥?是你错了还是我听错了?我啥时了要收你儿子为徒?就这么给你儿子拜了一个比他年纪还的师父,霍国公府做事便是这般草率?
霍国公府做事自然不会这般草率。
柴绍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这一路从乱世走来,他见过许多能人异士,自然清楚人不可貌相。
柴哲威的时候,他和公主都顾不上他,造成他性格上喜怒无常,从到大不知气走了多少夫子。公主临走时最不放心的便是他,他时时挂在心上,更是狠不下心来教他。
如今好不容易有人能让他折服,还能教他本事,他已是十分知足。便是那个师傅年纪些,身份低微了一些,又能如何?
况且,这位娘子,不得还有后福呢。
柴哲威简直惊喜万分,原本他最爱和他阿耶对着干,不气得他阿耶暴怒决不罢休,如今他阿耶竟帮着他拜师。
他不由地回头看向柴绍,蓦然发现自家阿耶脸上已经有了皱纹,鬓边的头发也白了一些。
不知为何,他的心突然有些酸涩。
眨了眨眼,他希冀地看向云笙,漂亮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云笙也是许久才回过神来。她皱起眉头,看着柴绍问道:“霍国公可是考虑仔细了?”
若是拜了师,那可意味着霍国公府认下了她这门穷亲戚,以后出了甚事,柴哲威都和她撕掳不开了。
柴绍微微笑开。他是个十分儒雅的人,话也是慢条斯理的:“三娘过虑了,我既出这样的话,自然是仔细考虑过的。”
云笙看向柴哲威,认真问道:“你可愿意拜我为师?若是你拜了师,我便不会允你像如今这般三天鱼两天晒网,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你会十分辛苦。”
柴哲威欢欢喜喜地叫出声:“我愿意,我愿意的。”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直接磕了一个头:“徒儿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于是,崔家的事情尚未解决,云笙先收了一个徒弟。
直到这时,柴绍才像是看到了崔陵一般,惊讶道:“崔仆射,你竟还在这里?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清河崔家的人何时被这般无视过?这对崔陵来,是彻底的下脸面了。
崔陵看起来丝毫不在意,他面色不变,温雅一笑,道:“大郎的事情要紧。”
柴绍笑了笑,眼角出现了几条笑纹,显得他更加儒雅可亲:“崔仆射还有事吗?”
崔陵的眉毛抽了一下,他看了眼站在云笙身后的袁越秀,随即飞快收回目光,微微笑道:“无事,今日得见柴大郎拜得良师,我也深感欣慰。天色已迟,我也该先走了。”
罢,起身便要离开。
云笙暗赞了一声。
别管崔陵怎么阴险,但这份忍耐力和心性,确实是常人所不及的。
就在崔陵快要出门时,云笙看到柴绍垂着眼,和气地笑道:“崔仆射,今日你带的那些仆从,看起来不简单呐。”
崔陵回身,神态自若道:“哦,那些人?其实也不算是我崔家的仆从,他们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老兵,或是手脚,或是口鼻,身上俱有些残疾。我见他们无以为继,便收留了他们,给口饭吃罢了。”
他抬眼,看向云笙:“今日不过是觉得有趣,才同三娘开了个玩笑,三娘万不要往心里去才是。”
毕竟有崔博的情面在,云笙也不想闹的太难看。她道:“我们家的胆子都,麻烦崔仆射下次开玩笑别开太大,本来是闹着玩的事情,吓到人就不好了。”
崔陵连连笑着道歉:“是我的不是,三娘见谅,下次不会了。”
顿时,气氛和谐了起来。
崔博紧绷的心缓缓放松。
大兄总算没有昏头,把这件事情给圆了过去。
其他人在其乐融融,云笙却跪坐在榻上暗自深思。素白的手指在乌木上轻轻地,一下一下地点着。
她敢肯定,当初围着他们的那群人,没有一个是残疾的。但崔陵敢这么,那批人肯定已经被换了,再追查,也不一定追查地出来。
崔陵的胆子实在太大,便是他玩了这一手移花接木,别人难道便不知道其中猫腻了吗?
如今是玄武门事变刚结束,李世民腾不出手来对付世家,可难保这件事不会传入他的耳朵,在他心里记上一笔。
就如盘根交错的陇西豪门,唐太宗活着时被瓦解消耗了大部分势力,等到唐高宗李治上位后,更是差点被连根拔起。
世家的没落,或许与他们藏在骨子里的傲慢也有关系。
“阿笙?阿笙?”正想的入神,耳边突然传来轻呼。
“嗯?”她抬起头,发现在她面前站着的是马周。只见他眉头微蹙,眼含担忧,见她望向他,便不动声色地提点道:“崔仆射和崔县令要走了,可要去送送?”
“好,”云笙对马周眨了眨眼,浅色的眼眸中笑意满满,随后起身,看到崔博和崔陵正站在门口。
她没有多,双手交握行了一礼,含笑看着他们走远。
直到看不到他们兄弟的身影了,柴绍才走到她身边,探究地看着她,道:“冒昧问一句,三娘的父亲,可是河西人,名唤云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