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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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满楼二楼,孙成滔滔不绝,场内气氛十分热烈。

    崔博同兄长们坐在一起,然而却心不在焉,坐立不安。

    从他的位置往外看,正好能看到马周坐在云笙面前,眉目温柔,整个人身上的冷锐都被柔化了。

    笙娘了甚,能让宾王这般放下戒备?

    还有笙娘,为何这般脸红?这是互相间聊到了什么……

    崔陵往外瞥了一眼,没有看到期待中的身影,失望而了然。他端起二送上来的热茶汤,轻轻啜了一口,垂着眼道:“三郎,在这儿见到了马教谕,不去一声招呼吗?”

    崔博愣了一下,才面对崔陵跪坐,轻声回道:“是。”

    崔信的所有心神都被蛟蛇吸引了。这香满楼的东家,也不知怎的动了那可恶的云三娘,硬是从他手里挖走了一块蛟蛇肉,他正心疼不满呢,又听见自家大兄让三郎去拜会那惹人厌的马周和云笙,便不乐意道:“不过一个穷教谕和一个乡下野丫头,有甚好拜会的。”

    崔博放下手里的茶盏,冷冷道:“若是可以,我倒愿意用三个你这样蠢的,换一个云三娘或一个马教谕。”

    崔信被自家兄长如此不留情面地奚落,顿时脸色惨白:“阿兄……”

    随是自家亲弟弟,但崔信教训起人来毫不手软。他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崔二郎,道:“要么你同我们一起过去,要么你现在就滚回家。”

    “阿兄,我,我不想去……”崔陵十分不情愿,一个马周便能将他耍地团团转,再加一个敌我不明、看起来高深莫测的云三娘,让他感觉自己随时会被卖的骨头渣都不剩。

    崔陵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带上崔博率先往云笙处走去。

    正在讲解的孙成见状,便停了下来,看着崔博问道:“崔仆射?”

    崔陵轻轻挥了挥手,道:“你继续,我同云三娘叙叙旧。”

    孙成顿了顿,看向云笙。见云笙虽然眼神诧异,但还是含笑点头,才继续竞拍流程。

    崔信无奈,只得起身,步快速地跟上崔陵。大兄一不二,倘若他真的不去,稍后铁定会被部曲押送回家,被阿耶教训一顿,难熬的是,大兄回了崔家后,他怕是还要被收拾一顿。

    罢了,就当是给那穷教谕和野丫头一点面子。

    崔家三兄弟快走到面前了,云笙才随着马周,从容起身。几人互相行了礼后,云笙眼眸温暖,带着些懒洋洋的笑意,道:“乡野民,不习惯跪坐,让诸位见笑了。”

    崔博上前一步,绕过他兄长崔陵,道:“笙娘随性而至,颇有魏晋风范,何须妄自菲薄?”

    他也不喜欢跪坐,不喜欢规规矩矩,可惜就因他是崔三,他便不能在礼仪上让人挑出一点错误,更不能丢了崔家的脸面。

    今日看到笙娘如此恣意,丝毫不在乎他人看法,反而令他万分羡慕和向往。

    可惜的是,他永远也跳不出清河崔氏给的富贵和樊笼。

    正想接话的崔陵:“……”

    算了,是自家弟弟,不过是迫不及待和一个娘子话而已,他忍忍便是。

    矮长桌边坐不下这许多人,崔信便麻溜地先回自己座位去了。崔陵也不好意思多呆,但又记挂着袁越秀,只能欲言又止地站在那里,心里却又给崔信狠狠记了一笔。

    云笙似是看出了崔陵的心意,不经意间同马周道:“马教谕许久未去金溪村了,想必不知道村里在建新学堂吧?钱里正有意让村里的娘子们一同识几个字,然则男女七岁不同席,又不好让他们一同上课,只好来找我借个人,只教授女学生。我看他倒是十分有心,便应下了。”

    马周如何不知她这话是故意给崔陵听的。她同崔陵之间相处并不愉快,崔陵以势压人,她寸毫不让,最后可以是不欢而散。

    那一日夜晚,她去府衙,莫不是为了找崔陵?

    压下心中的疑惑,马周淡定接话道:“你是袁娘子吗?以她的才学,只是给童子开蒙倒是浪费了。”

    云笙从不觉得幼儿和学教育不重要,故而只是道:“教书育人本就是功德,给童子开蒙也是要紧事。且慢慢来吧,往后如何,谁又能得准呢?”

    崔陵眉头微沉,目光复杂。他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又似乎十分遗憾,最后只是长长对云笙行了一礼:“多谢三娘,崔某铭记在心。三娘但凡有甚吩咐,崔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云笙侧身避开,回礼道:“崔仆射客气了。”

    崔陵离开了,崔博却坐在了马周旁边道:“和我大兄坐在一起,总少不了听他的教诲,耳朵都生茧子了,笙娘能否允许我在这里避一避?”

    云笙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让二又拿了一副碗筷。

    马周想阻止却一时不能,只能心里默默气闷。

    长桌上有许多干果。

    云笙慢慢地,一颗颗地品尝着,思绪却飘到了千里之外。

    崔陵这样的人,很难定义是个好男人或是坏男人。他看似每个人都照顾了,但是他又把每个人都伤害了。倘若她有这样的丈夫,江山家族事业重于一切,对她或许足够尊敬,但心里最深的位置留给了另一个最爱的人,总也会抑郁的。

    这样的丈夫,不如不要。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总是各有各的原因。譬如她的前世,父亲抛弃妻子,做了富婆的白脸;母亲带着女儿柔弱无依,做了别人的情妇;白姨为了阻止她丈夫将私生子接回家中影响自己儿子的继承权,将她这个丈夫情妇的拖油瓶接进了赵家;赵家大哥一面和别人结婚,一面逼着她不许爱上别人。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她其实不能理解,人为什么非要组成一个家庭。既然会痛苦,那么一个人潇洒自由不是也能过的更好?

    她抬起头,看向马周,对你爱,是非你不可的人,也未必是真的非你不可,不过几年,他便会彻底忘记自己曾经的想法。

    总觉得爱这个词,太廉价也太可不捉摸。

    或许是她的注视太热烈,也或许是马周本就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很快,他便抬头看向她,眼眸是清清楚楚的疑问?

    云笙对他笑了一下。

    崔博似是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一样,不动声色地放了一盏茶在云笙跟前,道:“吃了这许多果干,你定然口渴了,先喝些水吧。”

    云笙确实有些渴了,便接过茶盏,边喝边将视线投向孙成。

    马周和崔博各自对视一眼,又互相转开视线。

    此时,孙成正让二将他那一大盘蛟蛇肉呈上,对着众人道:“这块便是在下从金溪村购得的蛟蛇肉,不多不少,已经全部都在这里了。金溪村云三娘便在这里,诸位可以请她看一看,这蛟蛇肉是否有少了一分。”

    罢,便有二来请云笙起身。

    云笙愣了一下:她这臭子怎么给她也发请柬了,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然而,孙成毕竟也算是自己人这一波了,这点面子得给。

    云笙面上带出笑,从容走到孙成跟前,装模作样地仔细翻翻看看,然后道:“这确实是孙四郎当初从我那里换走的蛇肉,没有藏私。”

    蛇肉比当初从她那里换走的时候了不少,定然是孙家自己留下了。不过遇到了这种在他们看来可以做传家宝的东西,这种行为也无可厚非。

    孙成将她拉出来,第一不过是为了提醒那些盯着蛇肉的人,他家的蛇肉已经没有了,不要再他们的主意了,第二是为了借她敲那些心有恶念的人,孙家虽然只是商户,但毕竟同武力值爆表的她关系不错,让他们不敢轻易伸手。

    二又奔跑着到楼下,书似得将云笙的话复述了一遍。

    云笙好笑地发现,孙成眼中的忐忑这才彻底被放下。他笑嘻嘻地做了个拱手感谢的姿势,接着亲自将云笙送回了座位。

    接下来,他当着众人的面,又请新丰县的第一大佬崔博崔县令,将这块蛟蛇肉平分成十五块,让眉清目秀的十五个二各捧着一个装了一块蛇肉的托盘,在二楼众位客人面前逐一展示,随后道:“诸位客人请看,这十五块蛟蛇肉,每一块大同等,是由我新丰县的父母官亲自分好的,绝无一丝偏颇。”

    等二们一一捧回蛇肉后,他宣布了竞拍规则:“每一块蛇肉,以两百贯钱起拍,每次竞价不得少于十贯,价高者得。竞价得到蛟蛇的郎君,可指定一样以蛇肉为主的菜式,香满楼特意请的厨师会为郎君烹饪此菜式,与此同时,我们将送一整桌菜肴给这位郎君。”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其他手持请柬的客人,只要购买香满楼的美食,再加上一贯钱,就能购得一盅蛟蛇汤,而此处的蛟蛇,则由金溪村的诸位乡亲提供,还请大家多多关注金溪豆腐坊!”

    二又跑到一楼,将孙成的话一模一样传到一楼的客人耳中。没过一会儿,一楼便传来欢呼声。

    一楼能拿到请柬的,都是有些身家,但又不够丰厚之人。那些人虽然对传中的蛟蛇肉好奇无比,但也知晓,凭自身的财力,是无法购得哪怕一块的蛇肉。

    如今孙四郎亲口允诺,他们只需要点上少少的两个菜,再加上一贯钱,就能吃到传中的蛟蛇汤了。一贯钱而已,咬咬牙就出了,意思。

    不得吃了蛟蛇,自己就变得身强体壮了呢。

    故而,香满楼一楼,一片响应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