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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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汉子从县衙出来后,之前看热闹的人便一哄而上,围着他叽叽喳喳问道:“怎样?明府真的给你一亩一金了?”
汉子这才从刚刚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待他看到周围围的那些人后,后背上忽然起了冷汗。他突然间得到这样一笔钱,不族里亲戚会不会纷纷上门来借,那些闲逛的游侠儿臭流氓便够他喝一壶。
但若当着众人的面否认……
他回过头去看。他身后抱着杀威棒的衙役便挑了挑眉,挑了挑下巴看着他。他又忍不住了个哆嗦,那杨参军可了,百姓们都不信有一亩十贯这样好的事,还需要他同大伙儿一,早日来县衙签订协议。
这在县衙门口,当着衙役的面,他也没法否认啊。
前面乡邻使劲催促,后面衙役拿着杀威棒在威胁,汉子着实陷入了左右为难之境。
这汉子不过是个勤劳的农民,在大唐不过是芸芸众生里的人物。然而,人物也有人物的智慧。只听他急中生智,道:“是真的哩,县衙里给多少钱,便是多少钱。我家田地少,也就能分到那一点,其余人家可都有十多亩呢,那不赚大了。”
与其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还不如将他们得目光都分散了。
他开始大力宣扬县衙发钱如何守信,待人如何和气,末了,他道:“那县衙不是发公告了,咱们可以预定坊市的商铺?咱原本都不信,就怕把血汗钱给砸了,如今可由不得咱们不信了。我得回去,向杨参军预定一个商铺,听前几个预定的,都有优惠呢。不了,我先去忙了。”
罢,他如泥鳅一般从人群中挤出,紧紧握着怀里揣着的金子,躲过人群溜进了县衙。
云笙和崔博站在一边,看的直乐:“这人倒是果断,也有些急才,可堪一用。你为若是雇他来干活,他可愿意?”
崔博身上披着白色的狐裘,黑发如墨,肌肤如雪,飘渺得几乎和白雪一同乘风而去:“若是冬日,他定是愿意的。若是开春,那便难了。”
冬日里空闲,大家都愿意来赚几个钱。春日里要开始耕种,许多人便不愿意了。
“那可未必,不得他便愿意来呢。”云笙笑了两声,率先抬步,往县衙里走去,道:“他不是要预定商铺?看在他帮了不少忙的份上,便给他再多些优惠吧。”
崔博摇了摇头,轻笑道:“商鞅变法那一套,倒被你玩出花来了。”
罢,也跟着往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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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间里粉丝们叽叽喳喳得道:
“刚刚崔男神了商鞅变法,哪位学霸知道商鞅变法呀,来一个解释解释吧。”
“商鞅变法是不是比唐朝还要早啊。”
“不懂,傻白甜不知道我笙为啥要这么做,干啥给那个人那么多钱?”
“楼上初中生吧,我笙这是为了取信百姓,以免接下的工程因百姓不信任而推行困难。”
“商鞅当年变法之前就是这样赢得百姓信任的。”
星际联盟里有许多外星人,便是蓝星人里,也有其他民族的,华族的历史并不算主流。故而,除了华族人意外,商鞅变法这段历史,在星际联盟中还真的不怎么有人知道。
到这里,便有热心粉丝自发刷起了#商鞅变法#的话题,开始给不了解这段历史的粉丝们科普。
商鞅是战国时期秦朝人,他为秦国变法之前,法令已经准备就绪,但没有公布。他担心百姓不相信自己,便想了一个办法。他在国都集市的南门外竖起一根三丈高的木头,有谁能把这根木条搬到集市北门,就给他十两黄金。百姓们感到奇怪,没有人敢来搬动。商鞅又出示布告,有能搬动的给他五十两金。有个人壮着胆子把木头搬到了集市北门,商鞅立刻命令给他五十两黄金。从此,秦朝百姓对他便十分信服。
有粉丝感慨道:“华族不愧是传承了这么久的民族,随便一个历史故事,便充满了政治智慧。”
云笙看到了这条留言,心里也不免有些骄傲。
泱泱华夏,文化传承不断,便是遇到灭顶之灾,也能拼杀出一条血路来。几千年的智慧结晶,不是着玩的。
到了杨参军处,还听到那汉子还在问杨参军商铺的价格,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云笙上前,插话道:“杨参军,再给这位郎君个八折吧。”
杨参军见是她,便笑道:“你从不做亏本生意,今日竟然如此大方。好罢,既然你这财神爷都这么了,那我这里便让一让,再给他个八折。”
最后,那汉子用一半的金子,买了三间五十平米左右的,连在一起且位置较好的商铺。
若是县衙没有骗人,到时候他便是有铺子的人了。
汉子激动地满脸通红,对云笙连连道谢:“谢谢三娘,谢谢三娘。”
云笙笑着道:“新金坊市要动工了,需要不少人手,你可愿意来做工?”
汉子忙点头道:“自然是愿意的,多些三娘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云笙便道:“既如此,你今日先回去安顿安顿,明日便来找我吧。”
汉子应了一声,便急急忙忙走了。
崔博在一边笑问道:“不是想留着他春日里做工,怎的不同他?”
杨参军在一旁插话笑道:“明府这便不懂了,做事得循序渐进。先让应青那子来做着,我们财神爷则把厚厚的工钱发下去,等他尝到了赚钱的滋味,等到做工赚的钱比种田还多,你他会不会愿意来做工?”
听了他这话,崔博反而蹙起了眉:“那地不是要荒了?”
若是所有人都为了赚钱而来上工,那良田便会荒芜,导致一整个县无粮可收。到时候,这可就不是有钱便能解决的问题了。
云笙随口回道:“你太瞧百姓了。若是真的能赚到钱,明年春耕时,家里妇孺便是拼了命,也会将田地耕种好的。”
在工业没有大力发展的唐朝,根本就动不了农经济的根本。但等到她将工业发展起来后,那可就不准了。
崔博沉思片刻后,道:“春耕十分要紧,妇孺再如何努力,力气上总是不及汉子。春耕时,且先把工程停一停,放他们回去种田吧。”
云笙忍不住“啧”了一声,然后转头看着崔博。
以前只在历史课本上听到老师封建统治阶级重农抑商,这回见到了一个活的。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她也是来到大唐之后,才发现大唐的生产力十分低下,出产的粮食产量不高。若是想养活这一国的人,只能努力种田。
云笙也不反驳崔博,只是轻描淡写地抛出了一个大炸弹道:“我那边有一个好东西,便是妇孺,只要用了那个,便能轻松把田给耕了,明儿便拿给你看看。至于春耕时,便放一半人吧,保证每家有一半的劳力回去便是。”
崔博惊喜万分,便是只是随意在一旁听着的杨参军,也忍不住惊讶地张大了嘴,上前两步想要去抓云笙的肩膀,大声道:“你甚?果然有那样的东西吗?”
云笙差点一个过肩摔将杨参军甩出去。忍了又忍,她才退后两步,安抚道:“有的有的,那东西叫曲辕犁,是从江东那边传过来的,可以自由调整方向,比起咱们现在用的,要方便不少。”
“这真是,这真是太好了,”杨参军一个冷硬铁面汉子,硬是被激动地手足无措。只见他大手一挥,道:“还愣着干啥,快去云宅看一看那曲辕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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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云笙拗不过激动的杨参军和崔县令,只能先带着他们去看看曲辕犁。那厢,拿到金条的汉子应青刚回家,便遇到了麻烦。
前段时间,应叟摔断了腿,家里没有银钱,亲戚又不肯借,请不起大夫,只能硬熬着。今日,应青好不容易拿良田换了钱,刚回家还没来得及背老父去看大夫,便有亲戚上门了。
这个:“好侄儿,你家困难时,叔父可没少帮你们。如今你大兄念书,家里快交不起钱了,想从你那里借一些,不多,叔父只要一金便可。”
那个又:“青郎,你从没有阿娘,都是姑姑照看着你长大的。如今你妹妹要出嫁,家里出不起嫁妆,还望你帮上一帮。”
叽叽喳喳,四五个人围着不让他走开,一副不给钱就没完没了耗着的样子。
应青看着那几人眼底的贪婪和狠毒,心底禁不住阵阵发寒。他家困难时,这些人连正眼都不看他们一眼不,还会伙同外人来踩他们父子几脚;如今,家里好不容易有了阿耶的救命钱,他们进竟恬不知耻地想要抢走。
当真是不想给他们父子留活路了吗?
他一面在心里咬牙切齿,一面脸上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你们这么多人,我这一点钱也不够你们分啊。”
应青的叔父和姑姑互相防备地对视了一眼,和其他几人大吵了起来,就怕对方抢了属于自己的钱:“我呸,你个黑心蹄子,当年大旱,青郎家就剩几把米了,父子两个都饿的奄奄一息,你还带着人将那几把米都抢走了,连把菜叶子都没留,你还好意思你家照顾青郎?我看你就是想骗青郎的钱!”
“的你好像就特别无辜似得。当年是谁伪造了遗嘱,抢走了本该应叟得的十几亩良田?若不是你赶尽杀绝,应搜和青郎能把田开坑在官道边?你就是个穷命,就算抢了良田也发不了财,注定要被饿死穷死!”
“你这贱货,你谁穷呢!信不信老子死你!”
“哎呀我命苦啊,你们就欺负我耶娘死的早,你们就欺负我是个弱女子……你们就是想要逼死我啊……”
应青的几个亲戚又吵又闹,推搡间有人摔倒,闹地乱七八糟。
应青东劝劝,西劝劝,劝地他们的火气更大,直接混战成一团。他悄悄退出人群,走到破房间里,对面露焦急之色的应叟比了个“嘘”的动作,然后将老父背在背上,悄悄溜了出去。
等出了家门,应叟便看到门口站着两个衙役。为首那个笑道:“看你家闹成这样,我还想进去瞧瞧。不过你嘱咐过,让我们在外头接你,我们便不去凑热闹了。”
应叟疑惑问道:“儿啊,这两位是……”
应青道:“这两位是来帮我们的好人家,阿耶不必担心,我马上带你去看大夫。”
里面闹地不像样的亲戚们了一圈,发现正主不见了,自己却鼻青脸肿挂了彩,立马便发现自己中了计,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好哇,你这野种,竟然敢耍我们。”
应青背着老父,提高声音道:“诸位长辈,应青无能,家里穷困,无奈之下拿祖宗留下的良田换了银钱。未想明府仁厚,应青竟撞了大运,换了比平时更多的钱。不过这些钱,晚辈已经在杨参军的见证下,预购了坊市的商铺,剩余的,便是我阿耶的救命钱。晚辈怕是不能遵照诸位的嘱咐,将这救命钱分给诸位了。”
“我放你娘的屁!你他妈不想活了,老子现在就死你这个杂种!”
以应青叔父为首的一群人,面色狰狞,撸着袖子便想上前他。跟着应青一同来的衙役眼疾手快,拿杀威棒拦住那几人,斜着眼睛嚷嚷道:“干甚!想杀人啊!”
其中一个直接一棒子砸到应青叔父身上,睁着眼睛,咬着牙齿道:“老子面前还敢放肆?不想活了就直!”
应青叔父被一棒子砸的单膝跪在了地上。
若论凶残,这几个区区刁民,怎比得上一直混迹于官府和市井的衙役?换做其他地方,都是衙役仗势欺人敛财的多,也就是换了新丰县,崔博、云笙和杨参军三座大山压下来,他们只能老老实实干活,不然便要被罚为城旦,去边关做苦力。
他们本性毕露,哪里是那几个外墙内干的人能扛得住的?
应青叹了口气,诚恳道:“叔父,你虽然为人悭吝,心肠狠毒,总想用我父子二人养活你们一家,但我是不会计较的。只不过明府和三娘嫉恶如仇,怕是容不下这等事情,你们要好好反省才是。”
罢,他又一本正经对衙役道:“两位兄长,他们毕竟是我亲戚,还望你们下手轻些,留些情面给子,把他们断腿,不能再来烦我们父子便是。”
应青叔父:“……”
应青姑姑:“……”
这子太他妈黑了,他们可是家里的主要劳力,若是被断了腿,家里的生计可咋办?
应青叔父舔着脸哭求道:“我错了,二郎我错了,你原谅我这一遭吧,我再也不敢了。”
衙役看得想笑,对应青大手一挥,道:“行了,你先带你阿耶去看大夫吧,老人家生病,拖久了不好。”
应青再次感谢了衙役,又颠了颠背上的老父,转身便离开了。
应叟眼里含了点累:“为难你了……”
应青脸上早已不见之前的卑微和无措,反而变得坚毅:“阿耶,你放心,咱们遇上了贵人,以后再也不怕这群吸血虫了。”
他一定会努力强大,强大到那群人看到他,便恨不得磕头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