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新金坊市(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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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应青做榜样,其余几户良田的主家,很快便来签约了。

    土地征收顺利,接下来便要开始招工了。县衙边又贴了告示,新金坊市要招人了!

    出于云笙对不招收未成年人的坚持,告示声明,坊市建设只招十八岁至四十五岁的成年男子。

    新丰县临近的县城、镇子、村庄,乃至长安城的壮年男子,都纷纷朝新丰县涌来。

    包吃住,一日十五个铜板,那一个月便有四百五十个铜板,这是普通工人的工钱,识字会算数的人工钱更多。

    对寻常人家而言,四百五十个铜板,那可是一笔巨款了!

    且不这笔巨款,单是包吃住一项,便能吸引无数人。今年秋收虽然不错,但是每户人家有多少粮食都是有数的,成年男子的饭量又大,只要是少一个人在家吃,便能省下不少粮食。

    不过让人不高兴的是,这新丰县招人,怎的只招十八至四十五岁的成年男子?

    十四岁怎的了?十四岁的少年也人高马大,一身力气了。

    五十岁的人怎的了?虽然大唐人均寿命低下,但是有不少人是从战场上退下的,体力或许略有不足,但绝对不比那些青壮差。

    还有许多五十岁的老汉,当着她的面和青壮对决,将青壮耍的团团转。

    有妇人甚至带着自家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到云笙面前,当着她的面让少年郎举着大石头走来走去,用以抗议云笙对十六岁以下少年的歧视。

    云笙哭笑不得。不十四岁的少年,便是十八岁的少年,都还在长身体呢,哪里能承担那等超负荷的体力劳动?她是真心为他们好,才定下这个规定。

    哪知道,她的这一做法,偏偏不符合大唐国情,惹出了许多误会。

    不过,这件事使得一些有本事的人主动到了她的面前,倒也不是坏事。

    思索了一晚上后,她修改了一些章程。

    招工仍旧继续,不分青壮老少,不限男女,不限年龄。

    此公告一出,众人都欢呼雀跃。

    因着新金坊市此事实在太重要,县衙里所有盘了暖炕的房间,几乎全部被征用,成了招工办公室。

    县衙又贴出公告,每日招聘以里为单位,几村组成几队,各村村长负责将队伍安排好,随后由里正带着所有应聘的人一同去县衙应聘。

    公告上已经排好了各里应聘的顺序。

    因为不知道应聘速度如何,各村各里都要随时待命。

    在这样热热闹闹的气氛里,招工开始了。

    县衙大门缓缓开,应青和其他被云笙雇佣的几人,整齐地跟在杨安身后,走到县衙门口。

    县衙门口排了许多人,一眼望去,其中有老有少,亦有男有女,更甚者还有头发花白的老者。

    队伍中有人调笑:“长者,你头发都白了,不留在家里等儿孙孝敬,还要同我们来抢饭碗吗?”

    那老者对他“呸”了一声,道:“老汉可是略识几个字的,焉知那云三娘不会用我?”

    听他自己识字,周围的人,目光立马变得尊重,其中也不乏艳羡。

    杨安与里正互相行礼,随后引着他先往里面去。县衙面积有限,排在前头的,自然可以先面试,排在后头的,便免不了要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了。

    第一批应聘的人,是新丰县县城的人。里正将应聘的人分成了东西南北四个城区的,然后让各区排在第一位的先进门。

    头四位进去后,应青便领着人,搬了凳子给那些十分年长、十分年幼者。之后,他又让人拿了造型一致的汤婆子分给众人:“诸位,天寒地冻,这是三娘给大家准备的汤婆子,好歹暖暖手。不过,这是县衙的东西,大家用完后记得还回来,汤婆子上做了记号,我们一眼便能看出来的。”

    汤婆子上写了“新金坊市特制”,除此之外还有大唐百姓们看不懂的阿拉伯数字编号。

    有人将自己怀里的汤婆子拿出,在应青眼前一晃,道:“劳三娘操心了,不过我们自己也准备了。”

    但也有没有准备那么周全的,便主动向应青讨了一个。

    外面等的人多,里面面试的速度也不慢。

    面试官都是县衙的文吏,面试时只问应聘者的姓名、年龄、籍贯和特长。慢的是面试之后的体检环节。

    因为大部分来面试的人做的是体力活,他们需要身强体壮的人。若是有人有甚暗疾,做这样的活不定会加重疾病。故而云笙请了四个大夫,每个面试者都要把脉,若真的有身体不好的,只好温和劝退了。

    就在云笙忙的手忙脚乱的时候,一封从长安来的信从柴哲威那里送到了她手里。

    看完信后,她恍若被雷劈了一般惊呆在那里。

    她那个早已过世的阿耶,据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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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云笙来到云家后,赵氏便一直活在惊惶不安中。这种惊慌,等霍国公府请的大夫到来,给床上那人把脉施针之后,达到了顶点。

    儿子对她冷漠以待,女儿视她如仇人,最的那个又帮不上忙。

    他们所有的人,都想把她和那人拆散。

    赵氏委屈的想哭,她又没作甚坏事,只是想和爱恋的人在一起,为甚全天下都要来反对她?为什么连子女都和她反目成仇?

    那大夫治了一次后,她在外面听到,有一个商队要押运货物去河西。商队的领队她恰好认识,是她在河西的一位长辈。

    赵氏立刻定主意,要趁着这次机会马上离开长安。

    她将云笙送来的礼物挑拣出一部分,送到那位长辈家中,又尽了好话,终于求得那为长辈首肯她带着爱恋的人,随着车队一起回河西。

    之后,她又将云笙送的其余东西全部都整理出来,把绢布换成好带的铜钱,茶叶等贵重物品全部带走,又给自己整理了一些冬日的衣裳,然后再云川值勤那一日,不留一句话便带着人离开了长安。

    因她送的东西多,她那位河西的长辈,给他们分配了一个有车顶,能遮风挡雨的牛车。

    赵氏一同上了车,然后将那人的头发散,遮住了他的脸,又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挡住了他的下巴。

    她稍稍撩开车帘,一直看着商队离开了长安,才缓缓松了一口气,伸手紧紧地握住那人的手。

    那人眉眼清俊,薄唇浅淡,长得极为英俊。

    云笙与他一点都不像,她与她阿娘,命里都与他便没有缘分。他的缘分是她,这是老天定的。

    也是她的运气好,刚离开没有多久,老天爷便开始下大雪了。商队磕磕碰碰,随着大雪的听听落落,历经艰辛回到了河西。

    回到老家后,她找到了她阿娘和大嫂,道:“长安物价贵,我不想留在那里拖累川郎他们,便先带着相公回来了。大嫂别介意,随便找个宅子让我们住着便是,其余一切,我自会解决。”

    赵氏家中,虽不算豪富,但也不怎么缺钱,庄子亦有好几个,故而赵氏的大嫂,倒也不介意姑子在庄子上住一段时间。

    只是她对赵氏的辞赶到十分奇怪:“你单单留川郎在长安,那便也罢了,晓娘和宋郎咋办?晓娘也快到亲的时候了吧,宋郎年纪还,还要念书,难道你便这样把他们留给川郎了?”

    以前也没见这姑子有多中意她相公啊。

    赵氏回答不上,捂着头支支吾吾推脱道:“此事是有难言之隐,大嫂能不能不要问了……”

    见大嫂仍旧满面疑惑,赵氏便开始哭哭啼啼,泪水顺着她的脸颊簌簌而下,淌得满脸都是,倒显得她有万般委屈了。

    赵氏的阿娘年事已高,见不得女儿这般伤心,拍板将女儿留下了。

    事情已定,赵氏的大嫂也不好再多甚,只是招呼家中奴仆帮忙,将妹夫一起送到庄子上。

    谁知道,她才刚吆喝畜生,赵氏就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拉住她的手,道:“大嫂,相公他昏迷这么多年,形容憔悴,我不想让别人看到他不好的样子。”

    赵家的奴仆,大多都见过云翼,若是让他们帮忙,指不定马上就认出来了。

    赵氏大嫂是真的烦了。她指着躺在牛车上那人,问道:“你相公虽多年未醒,但毕竟是成年男子,不让他们帮你,你怎么把他弄到床上去?”

    赵氏眼神游离地看了眼屋内的人,突然指着两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厮,道:“不敢劳烦大嫂,我自己来便好,让那两位仆来帮我一下便是。”

    这两个仆看起来年纪比较,云翼离开河西时,他们还是奶娃娃,定然不会记得他长甚样的。

    赵氏大嫂远远地瞥了赵氏的相公一眼,却只能看到隐约的身形和凌乱的长发,心道:她这姑子,果然对她相公并不怎么在意,不然怎会让他披头散发,独自躺在牛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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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着两个仆的帮助,赵氏终于将那人搬到了床上。

    所有的人似乎都相信了她的话,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里隐秘的欢喜,再也克制不住。

    她爱了这么多年的人,终于是她的了。再也不会有人来扰他们,也不会有人来拆散他们。

    或许是云翼自己的意志力坚强,也或许是那日大夫的治疗真的起了效果,在河西村安定下来的第三日,云翼竟然醒了。

    赵氏正在给他擦手的时候,他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赵氏惊喜抬头,发现云翼的眼皮动了几下后,便缓缓睁开了。

    浅色的眼眸,便是充满了迷惑,看上去依旧十分清澈干净。

    赵氏有一句话错了,即便云笙和云翼再不相像,他们的眼睛却是十分相似的。只不过同样浅色的眼眸,在云笙脸上,便显得清澈、善良而潇洒不羁,在云翼脸上,则透露出十分的坚毅。

    赵氏捂住自己的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这么多年了,他竟然醒过来了!

    可是不对,他若醒过来了,那便要离她而去了,毕竟他的儿女,都不在这边,那她,那她该怎么办?

    赵氏的神色渐渐变得惶恐:“你,你醒了?”

    云翼嘴唇苍白。他微微皱了皱眉,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冷静问道:“这是哪里?”

    赵氏不自觉地捏住了衣角,低垂着头,带了些畏缩,道:“这是河西,我阿兄家的庄子里。”

    “河西?”云翼闭上眼睛,想要好好想一想,可是一动脑子,他的脑海便仿佛有千百根银针在扎,疼地人想要滚。

    他是谁?他为甚会在这里?他家里还有谁?这些,他统统都想不起来了。

    无奈之下,他治好放弃,脸上却装出一份冷静淡定的模样,不动声色地套起了话:“我要回家。”

    好在,他虽昏迷了几年,但本能和为将的素质还在,没有轻易叫赵氏看出来。

    没想到他一醒来,便闹着要走,赵氏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你为甚要走,这里不能作为咱们的家吗?”

    云翼迅速地分析着消息:眼前这娘子同他熟识,自己同她之间,应当有谈不拢的东西,而且他们目前居无定所,借助的是别人的房子。

    赵氏的心像被油锅煎了一样难受,大声喊道:“我为你做了这许多,这些年来,你昏迷不醒,都是我照顾你的,难道你便要这样抛弃我了吗?若是你走了,我真的没有颜面再活在这世上了!”

    不知为何,云翼的心里变得十分不舒服。可眼前之人自称照顾了他许多年,有可能是他的恩人,他不能对她忘恩负义。

    云翼紧皱着眉头,安抚道:“我初初醒来,脑子有些不清楚,一时还想不起你是谁,还望你不要同我计较。”

    赵氏呆了。

    她的哭声一下子停下了,只是呆呆傻傻地看着她:“你,你失忆了?”

    云翼心里一跳,不妙的直觉让他比思考更快开口,道:“模模糊糊能记一些,但是,细节上不是十分清楚。”

    这简直是喜从天降!赵氏忙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坐到床边,温柔羞涩地看着云翼,道:“忘记了也没甚,我同你,是多年的夫妻,我们还有三个孩子在长安城。如今住在嫂子家的庄子上,也不过是为你给你找一个清净的修养地。”

    云翼的心里十分不舒服了。他对赵氏的话不置可否,这里面疑点实在太多了。他是将军,失去的是记忆而不是智商。他闭了闭眼,装作闲聊道:“我们的三个人,分别有几岁了?”

    赵氏一心想要刷他的好感,便扯谎道:“大娘今年已经十二了,大郎则已经十八了,进了金吾卫,郎才四五岁,如今都在长安。”

    “可有人照顾他们?”

    赵氏为了表功,忙道:“我的心思都在你身上了,分到孩子们身上的便少了,川郎在长安,会照顾好他们的。”

    疑点重重。

    云翼心里已经断定,他同那妇人没甚关系。便是再怎么样,他也不会喜欢那样的女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