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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筝儿给师叔喂过汤药,不必担心。”阿笙持杖而行,不牵缰绳,他的马儿却乖乖跟随左右,很是温顺。

    众人时时要注意脚下,潜心赶路,都不怎话。山间静谧,独有风吹树叶沙沙作响,仔细再听,远处江涛之声依稀可闻。也不知过了多久,红蕖忽道:“我还从不曾来过江南,此地当真美得很!时候我同师兄弟们下山玩,遇到江南来的卖唱女,她唱的曲子好听极了,我们常常过去听呢,后来玩得熟了,她告诉我江南山清水秀,到处是清凌凌的水,到了夏天,女孩子们撑着舟到湖上玩耍、采莲,便唱这些歌儿玩。大笨驴,你可听过?”

    传志自然不,红蕖笑道:“我唱一支给你听,好不好?我学不来她那吴侬软语,你姑且一听。”她清清嗓子,柔声唱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愿得连冥不复曙,一年都一晓——愿得连冥不复曙,一年都一晓——”

    她唱了好几遍,清越婉转的歌声在崇山峻岭间飘荡徘徊,久久不散。

    唱罢,传志叹道:“你唱的真好听。”

    “你可听得懂我在唱什么?”

    传志摇头:“唱什么‘鸡’、‘弹鸟’,是这人很调皮吗?”

    红蕖捂着胸口大笑,气息微乱:“确是如此,这歌里的姑娘调皮得很呢!”

    阿笙在前头也是浅浅一笑,正欲损他两句,忽听林中一阵窸窣之声由远至近,由弱变强,似有何物从山坡上飞奔而来,惊道:“心上头!”

    尚未完,罗成已搭好弓箭,朝身侧坡上一箭射去。听得“噗”的一声,那物从树丛中轰然跌落,竟是一人!那人黑衣蒙面,尚未气绝,一手按在腿上,想将长箭拔出,然坡陡地滑,站立不稳,骨碌碌揉作一团,冲红蕖飞来。红蕖一声惊叫慌忙退后,那人已重重摔在她面前,俯冲之势太过迅猛,当即滚下山谷。

    阿笙暗道不好,向路旁树干一靠,横杖在胸,高声喊道:“保护师叔!”

    罗成第二箭业已搭好,然尚未射出,但听喊杀声四起,林中倏地奔出数十人来,皆黑衣蒙面,各持兵刃。三匹新马受了惊吓连声长嘶,挣开缰绳,慌不择路四散而逃,两匹脚下滑滚落山下,一匹朝前狂奔,传志眼疾手快,一把将红蕖按向山道里侧,马儿几乎擦着两人面颊呼啸而过。马匹溃逃,扯得郑夫人一个踉跄滚进泥潭。她神志不清,惊恐得忘了起身,紧紧抱着头喃喃自语。秦筝与她最近,匆忙上前将她拉起,不及开口便觉肩头一沉,给人擒住。

    对方人数众多,眨眼间已截断众人。罗成给人团团围住,大喝一声收起弓箭,拔出双刀回击,刀剑声铿锵四起。岑青倒在马上,仍昏迷不醒,传志与红蕖一左一右背靠马肚,舞起兵刃格挡来人,眼见前方阿笙正靠在树上与四人缠斗,想出手相救却是不能。

    如此一来,谁也无暇顾及郑夫人两人,秦筝虽有迷药,但双手被人按在身后,动弹不得,只得束手就擒。来人对罗成等人招招凌厉,痛下杀手,对她二人却只用绳索缚了,扛在肩头向山上疾奔。阿笙双杖横扫,格开两把长剑,稍作喘息,仰头便见半坡上那人肩上红衣身影,心头大震,当即目眦尽裂,口中一声呼哨,右臂急振拧起长杖朝身前愤然刺去,逼退两人,左掌按紧杖头向下一掼,借力跃起身来。他那黑马听到主人声响,鼻息贲张撞开数人,待他落下时恰恰将人接在背上,一声长嘶朝山上疾驰而去。

    黑马发力疾奔,片刻间阿笙已追至那人身后,一个镫里藏身抓上秦筝腰带,将人猛然提起撩在怀中,又纵马上奔欲救下郑夫人。却听头顶树冠上一支长箭破空而来,阿笙猛扯缰绳,黑马四蹄一顿,长颈高扬避开这箭。不想地面湿滑,难以站立,马身一仄便侧翻在地,将阿笙两人甩落下来。黑马哀鸣不止,躺倒在地欲挣扎而起,却给追上来的黑衣人一刀斩在颈上,当即毙命。黑衣人斩杀黑马,遂倾身挺剑向阿笙二人刺来。阿笙纵身坐起将秦筝护在身后,一手抬杖拦他长剑,手腕急转。使剑那人只觉他杖上一股绵力将长剑缠住,一时难以挣开,尚未反应过来是何境况,见他一拉杖头,便连剑带人给扯至面前。又听一声微响,阿笙已摸出匕首,刺进这人胸膛。余下数人看他眨眼灭了一人性命,面面相觑,齐喝一声扑上前来。阿笙撂下竹杖,一手抓过死人手中长剑,一手握紧匕首格挡众人。眼前约有十四五人,不得站立,已是身陷绝境,然他全神贯注,一招一式丝毫不乱,长剑刺、撩、拨、削为攻,匕首格、挡、推、拦为守,手腕翻飞,旁人已瞧不清他掌中兵刃。

    但他到底是血肉之躯,肩头、胸前已中数剑,面上汗水淋漓,额头受伤血流如注,半张脸上都是血迹,糊了一只眼睛。众人瞧出他已是强弩之末,改行车轮战术,他无法起身,难以乘胜进招,三五人上前撩拨数招便急速退下,再换几人上前。秦筝手脚被缚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他身上伤口愈多,痛哭不止。眼见阿笙气力不支却仍是拿他不下,其中一人心浮气躁,再难忍耐,悄悄绕至背后,一跃而起挥剑向秦筝刺来,阿笙听得风声,顾不得面前数人,急转回身举剑拦去,却听有人骂道:“这娘儿们杀不得!”

    阿笙脑中电光火石骤然一闪,不及细思,忽觉背后剧痛,再坐不住,扑倒在地。

    秦筝瞧得分明,那人趁哥哥转身,一把长刀朝他斜劈而下,鲜血四溅。她惶惶然睁大眼睛,泪如雨下,呆呆看着那向来丰神俊朗的哥哥面目朝下,摔在泥泞之中。

    “哥!!”

    她想要这样喊,即使明知这一声呼唤起不到任何作用。

    然而她还是没有喊出来。因为哥哥在倒地之前,手指微动,向她喉间射了一粒裹着湿泥的石子。石子太,谁也没有看到。她喉咙发疼,徒劳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阿笙两手撑在地上缓缓爬起,哑声道:“红蕖,你自己——”

    那些黑衣人未听他完,抬起一脚当胸踹来,笑道:“臭子放心好了,我们自会替你照顾好夫人与姐的。”

    阿笙口中鲜血直吐,再无力气,顺着陡坡滚落下去。

    传志与红蕖在山道上与人厮杀,脚边道旁横了七八具尸身,更有那失足滑落,坠下山谷的,不知多少。他要保护岑青,不敢离开马匹,长刀难以施展,好在山道狭隘,对方无法一哄而上,一次只需逼退二三人便可稍得喘息。红蕖身娇体弱,功夫虽不及传志,胜在南华剑章法森严,将门户守得水泄不通,得以勉力支撑。罗成那头手起刀落,已杀得性起,双目猩红,臂上筋肉乍起,招招凌厉,无奈对方人数众多,似杀不尽似的。

    便在此时,传志忽听坡上声响有异,匆忙中抬眼一瞧,只觉通身血脉骤停,一阵寒意自脚底急攀而上,将他彻底冻住了。

    他瞧见他的阿笙,浑身是血和泥,从山上一路滚落而下,撞了树干,又磕了石块,像是一只没有生命的布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