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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成面不改色,奋力一抽,几丈长的绳子从湖中高高甩起,撩起半人高的浪来。手臂急震,绳子又重重敲向湖面,引起阵阵水波,舟摇晃不止。如此三五来回不住拍,舟几要翻倒,少女站立不住,惊叫连连,通身都被掀起的湖水湿了,显出玲珑的身段来。林白鹤已悠悠回转,瞧见舟上境况,笑容更甚,两指放在嘴边吹起口哨,更是连连鼓掌。不少人跟着吆喝,要罗成再用力些。
薛雷一拍长桌,拔刀便走,怒道:“一群大老爷们,做这等下作之事!我去拦他!”不待走出水榭,便听一声惨叫,又是扑通一声,竟是林白鹤这一派掌门,给祝罗敷当众之下提着衣领扔进了湖中。千湖派门人都擅长游水,林白鹤畏惧祝罗敷的狐媚功夫,潜下水去游得远一些,只从水面上露出个脑袋,对着岸边破口大骂。祝罗敷对周审川冷笑道:“你南风盟下净是这等货色吗?”
周审川无言以对,佯装瞧不见、听不到,目不转睛望着南岸。
这头薛雷已大骂着奔至罗成面前,罗成右手摇绳不止,左手抽出弯刀来挡他攻势。在那酒肆中,他五人方与罗成为平手,如今一人,更是难以近身。只是罗成要分心应付他,绳上力道便弱了下来,少女站定,在舟上一个探身,已抓住绳子梢头,足尖在船板上一蹋,双手拉着长绳齐攀,借力在湖面上凌波而来。
阿笙皱眉:这等轻盈身法,似是青石山功夫。一时凝神注目盯着她。
眼见少女已靠近岸边,罗成抬腿狠狠踹上薛雷胸膛,右手用力一抓,长绳陡然绷紧,将少女拉向身前,左手弯刀蓄势待发,只消她稍稍靠近,便击向要害。他臂力惊人,少女拉扯不过,人在湖面又不敢松手,看得众人心惊胆战,既怕她落入水中,又怕她受了这一刀。
少女显已察觉他意图,双手微松退开数尺又抓紧,腰肢一摆,身子转向一侧,以罗成为轴,画圆似的在湖上疾步奔跑起来。眨眼间绳索已缠在罗成臂上,手腕再难发力。
罗成只要用刀削断绳子,她失了依凭就必然落水,然他心高气傲,不屑如此,当即大喝一声“起!”,两手握上长绳,向湖岸奋力甩去,便见少女的身子像风筝似的,被他高高荡起,吓得岸边众人顷刻做鸟兽散,让出一片空地来。
不过几个来回的功夫,少女险象环生,这一次若是摔了,恐怕非死即伤。周审川当即向南岸冲来,只是湖面广阔,饶是他也不能全靠轻功,只得跳上梅树,在树梢头飞高掠低,速度再快,也救不下她。
不想那少女人在空中,拧腰了个旋,在一众惊呼中,燕子般漂漂亮亮地落在了树上,一手扬起绳子,笑道:“在岸上比,赢了可还算数?”树下不少人赞叹不已。
罗成道:“算不算数老子不知,你这丫头先给我下来!”信手一扯,长绳便将她拉得身子一歪,掉下树来。
依这少女所露的功夫看,这一扯自能轻松躲过,然而她在湖上消耗过大,将将站定便被扯下,再无力气空中转身,只闭紧了眼睛,等着重重摔上一跤。
不知谁喊了一声“心”,少女只觉身体在空中一停,竟再没落下。有人将她接住了。
阿笙遥遥望向南岸,微微一笑。
接她的人,竟是传志。
他一醒转,便同秦筝赶来这武林盟会。刚刚走出拱门,见那少女立在梢头,得一句话便摔了下来,想也不想便冲了上去,在她要摔着的前一瞬,抬手将人抱住了。
薛雷捂着胸口头一个喊道:“好子!”众人也回过神来,附和着夸他功夫。
传志不明就里,只觉得两肩都因撞击之力卸了下来,疼痛难忍,低头道:“你没事吧?”话音未落,忽觉眼前黑影袭来,他当即仰身避开,双手无力托举,少女一个翻身从他怀中跳下,双指成勾,掏向他双眼。
原来那黑影,便是她的双指。若非他躲得及时,双目怕已不在了。
她紧逼不放,传志只能连连躲闪,急道:“你做什么!”
少女并不回答,五指成勾掏他心口,猛听得身后风声急振,正要转头,手腕以给人擒住,背心亦是一疼,已中了一箭。
周审川扣紧她的手腕,怒道:“年纪,怎如此歹毒!你到底是谁!”
少女挣扎不得,闷声不语,回头看向箭的来处。阿笙已将弓收起,快步向传志走来。传志牵动旧伤,倒在地上,秦筝按着他肩膀道:“两肩都脱了臼,你是笨蛋吗!”
周审川听罢,更是愤怒,手上加了力道,道:“快!”
少女冷笑,一点脚尖,张口向他面上咬来。这一招出其不意,周审川顿时松了手,她却几个纵步,跃上树梢,眨眼便隐没在林中了。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庄敬亭当即唤了管家,要家丁搜遍庄中各处,找出她下落来。周审川问过传志伤势,要人搀他去温榭休息,宣布比武继续。众人低声感慨一番,也就罢了。
传志经过燕山派所在的水榭前,众弟子皆怒目而视。传志心下愧疚,向万向天行了一礼,便听一人道:“他既醒了,便该将账算清楚!”其他英雄多已知今早之事,心道这是你方唱帮我登场,竟是好戏不断。
万向天道:“我已答应周盟主,此事过后再议,自不会今日取你性命。眼下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我只要你亲口讲一讲,要如何给我宋兄弟一个交代。”
传志看看阿笙,沉默片刻,拱手道:“万掌门,我还有几件事要做,一是查清我落梅庄当年惨事真相,二是帮我的妹子解了身上的毒,三是带我的朋友找一个人。这三件事,想来英雄盟会一了,便可做完。到那时,我愿护送宋公子尸身回到蜀地,听从宋家发落。”他醒来后,听秦筝将之后的事一一讲过,思前想后,心道只有这一个办法。在青虎门中,他不知自己杀了几人,日后时常梦到当时惨状。眼下若不如此,只怕往后还要再梦到宋斐。罢,只觉轻松之极,竟有劫后余生之感。
此言一出,旁人再想干涉已是不能。薛雷等人面露惋惜,都噤口不言。万向天点头,却听阿笙道:“且慢!”
万向天大怒:“他已亲口承诺,你还待如何!”
阿笙摇头,朗声道:“若传志果真是杀人凶手,也就罢了。倘若杀宋斐的另有其人,又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猜不到这少年何出此言,莫旁人,传志也是一愣。万向天道:“宋兄弟是被他一掌伤跌落湖中,因而溺死的。在场众位都瞧得清清楚楚。你要,杀他的是湖水不成?”
阿笙道:“还请万掌门给晚辈一天时间,到了明日此时,便知分晓。”
万向天仰头大笑:“到了明日,那杀人凶手还能送上门不成?”
阿笙笑道:“万掌门有所不知,黄昏乃阴阳交界之际,阳气极衰,阴气始盛,魑魅魍魉得以在人间游荡。晚辈亲自去捉了那湖中水鬼,来拷问一番,便知宋公子为何会死。”他脸色苍白,皮笑肉不笑,话间竟有几分阴森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