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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梅庄后园,再向北去二里余。”张三不叹息一声,“我不该告诉你这些,你知道我们此时身在何处?将那口诀算出地图来,又谈何容易?你倒不如拿我做靶子来得快些。”他又是一阵咳嗽,身体发冷,裹紧了衣衫缩得再紧些。
“你只能挡得面前的暗器,后头的怎么办?顶多一成把握。背下地图,却是九成的活路。”
张三不奇道:“背下地图?”
“是。”阿笙闭眼,“请前辈帮我算着时辰,卯时一到,我们便走。”
张三不见他双唇翕动,竟真的全神贯注算起那口诀来,一时无言。十八年来,他日日如临地狱,生不如死,却从未想过离开此地,到此时,竟生出些微盼望来:狄松还活着,谢慎山也还活着,他应该到地上去了。
作者有话要: 奇门遁甲的东西我没太看懂,所以就没有详细写,还请见谅
☆、青山缭绕疑无路
传志终是不舍得死。许是心头念着阿笙,上天眷顾,引他不经意抬头,瞧见屋上房梁,赶在来人进门前跃了上去。他摸到暗处,抱紧了刀,静静等待着。
那人却没有进来。只叩了叩门,“咚——”“咚”“咚”三声,在阒静的夜中格外响,继而便再无声息了。
传志屏息,死死盯着那扇门,门前的地上映着那人黑色的影子。阿笙教过他,凡事莫急莫燥,后发制人也未尝不可。那个人不动,他也不动。他听到窗外微弱的虫鸣,不知这时节里,是什么虫子还活着呢?
不知过了多久,传志忽感到身下的房梁在微微颤动,几不可察的。他眯眼,看向月光照亮的一块光斑,梁上的灰尘着实动起来了。传志一手握紧刀柄。
几乎没有什么声响,传志看到茶案后的一方地面,忽给人推开了。庄敬亭从下面走了出来。
果真有地道!传志目不转睛地瞧着,想看他如何操控那石板门,却只见他轻轻一推,那门便被合上,融进了地面似的,不曾留一道缝隙。
庄敬亭仍是白日的装束,两手空空。他看一眼门前的那道影子,背过身去立在茶案前,一面向茶壶中倒水,一面道:“事情已办妥了。”
那人推门而入,笑道:“所幸这娃娃住得不远,姑娘们能替你把遗骨找来。若真真找了个京城的孩子,便是天王老子也救不得你了。”
她一进门,传志脚底便生出一股寒气来:原来祝老太太和庄敬亭是一伙的!听她所言,那另一个方传志也是邻近找来的,不知遗骨又是何意?
“都是老太太的功劳,如今万事俱备,到了明日,此事总算可以了结。这十几年来,庄某还不曾好好睡过。”茶案边是一只炉,庄敬亭向炉中添了炭火,红色的火苗不住摇摆,不多时,壶中的水已沸了。用水涮了茶具,取茶时他的手有些抖,茶叶洒了些。祝罗敷轻笑一声,见他猛将茶匙摔在案上,骂道:“直娘贼的连个娘儿都呒没碰!到了明日,到了明日……”
祝罗敷笑道:“到了明日,老朽亲自为你寻几个姑娘来,如何?”
庄敬亭冷笑,仍是泡茶:“我瞧你那个阿柔便很贴心。旁人我也信不过。”
“使不得,老朽也就这么一个贴心人。庄先生还是疑心太重,苏州城里恁多烟花柳巷,还找不到一个称心的姑娘?”
庄敬亭鼻中一嗤,为她倒了碗茶:“事已办妥,今夜找我还有何事?”
祝罗敷接过,指尖在茶碗上摩挲再三,并不去喝:“庄先生没有话要同老朽讲吗?”
“老太太想听什么话?”
“庄先生竟不知老朽想听什么话?”
庄敬亭不动声色退后两步,倚在茶案上笑道:“一切都在你我预料之中,还有什么是老太太不知道的?”
祝罗敷放下茶碗。传志先前当她是个和善的长辈,身躯稍稍佝偻,话也是温软的。从不知她还可以将脊背挺得如此笔直,连声音也是凛冽的:“你要同老朽装傻?”
她眸中精光乍现,庄敬亭当即跌坐在地。
“你莫忘了老朽为何会站在这里。老朽再问你一次,可还有话要讲?”庄敬亭面露恐惧,啊啊张着嘴,无法发出声音。祝罗敷冷哼一声,不屑道:“若非为了天下至宝,何苦同你这种货色来往。”衣袖在他面上一拂,他才接连咳嗽着,喘过气来。
传志不懂狐媚之术,瞧得惊诧不已,又想:原来姓庄的也不怎厉害,这样微末的功夫,当年怎就谋害了方家?
庄敬亭爬起身,一连喝了好几口茶,才喘息道:“那藏宝图……确确实实,就,就藏在老头子肚里。”
传志一惊,连祝罗敷也蹙眉道:“岂有这样的事?”
庄敬亭一抹嘴,阴恻恻道:“藏宝图是画在羊皮上的,外头又裹了蜡,不知他如何放进肚里的,现今皮肉化了,那蜡丸就掉了出来。”
祝罗敷沉吟道:“十几年不曾给人找到的东西,罗成白日里兴许在方携泰坟里,夜里你便将其挖了出来,天下间岂有如此巧的事?莫非是姓罗的耍我们?可姑娘们查到的底细,都一干二净……”
“我当年将这里翻得七七八八,也不曾找到那玩意儿,还当它确实被付九带走了。这十几年,江湖中也无人疑心那东西仍在落梅庄。谁想到就在眼皮底下?倒也是老头的作风,天下间再没有比他更疑心的人,何况,”庄敬亭道,“你若见了那图,便晓得它决计不是假的。”
祝罗敷眉头一挑:“此话怎讲?”
庄敬亭摇头笑道:“老太太,在下已答应事成之后那天下至宝分你三成。如今图已到手,明日英雄盟会散去,我将它挖出来,该给你的一定双手奉上,你又何必问恁多无用之事?若传出去,岂不令人耻笑?”
祝罗敷抬眼瞥他,两人僵持不下,皆丝毫不肯让步。过得片刻,祝罗敷嫣然一笑,道:“老朽是生意人,三成,便是三成,自不会到这时坐地起价。”
“那是自然,钱财总不如万窟山的声名重要。”
祝罗敷叹息一声:“只可惜今日老朽知道了一件事。这件事呢,总值得再加二成。肥肉就在嘴边,哪个生意人也不会舍得松口。”
她得信誓旦旦,庄敬亭面色发冷,五指扣在茶案一角,并不言语。
“在花厅中,老朽本已信了你的故事。庄先生是方老爷的救命恩人,到头来却连个半个子儿都拿不到,方老爷端的不厚道,杀了他也是应当。”祝罗敷缓缓道,“便是给世人知道了,念在庄先生十几年来兢兢业业的苦,也不会过多怪罪。”
庄敬亭怒不可遏,双目几要冒出火来:“你有屁就放!”
祝罗敷道:“你已按捺了十八年,又何必急此一时?老朽只是今夜忽想明白了,那封决口中的玉……庄先生,你道此事值不值再加二成?”
庄敬亭似蓦地给人定住了。清冷的月光映在他毫无灰白的面颊上,竟像是死了一般可怖。
祝罗敷很是悠然地端详着他的面容,知道他受了绝顶大的击,需要缓上一时片刻才能回过神来。她勾起唇角,还待开口,笑容却也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