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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聊中,一人登门拜访,却是万窟山的阿柔。自墓园归来,阿笙告知她祝罗敷的下落,她并无意外。这时一进门,便向传志跪下,道:“阿柔奉主人之命,去找了那假的方传志、付九,特来向方少爷谢罪。”

    传志道:“快起来,你是奉命行事,何必向我谢罪。你找到祝前辈了吗?我那天没有救她,也没有为她收敛尸体,还想出来后告诉你这件事,一直没有机会。”

    阿柔摇头道:“是主人陷害方少爷在先。当日大庭广众之下,秦少侠顾及我万窟山颜面,不曾揭穿主人与庄敬亭合谋之事,方少爷不计前嫌,肯告知阿柔此事,端的感激不尽。这是天大的恩情,女子无以为报,往后两位用得到万窟山的地方,还请尽管开口。”万窟山以贩卖江湖秘闻掌故为生,掌门与他人勾结作假、诬陷他人之事一旦传出,便再难取信于人,在江湖中无处立足。她所言发自肺腑,承诺亦是诚心。

    旁人听见“尽管开口”四字,定喜不自胜,传志对她话中分量却浑然不觉,道:“你快起来吧,我哪有什么事要你做的。你今后不要再陷害旁人就好。”

    阿柔哭笑不得,站起身来,思忖片刻道:“主人那夜离去之前,曾要我查过当年方家大少爷之事,想来她那时已猜到庄先生身份。”

    “我伯父么?”传志喜道,“你快讲给我听。”

    阿柔道:“毕竟是许多年前的旧事,我也所知甚少。”

    方家人丁稀薄,方携泰一生妻妾成群,却只育有两子。长子方剑亭,次子方剑阁。然长子是婢女所生——偏偏生在五月端阳。人人都,这一日生下的孩子,长及门户便会弑父,是以方老爷始终不喜。待嫡子剑阁出生,更是处处偏爱次子,对长子不假辞色。

    “他虽是方家的大少爷,旁人却从不将他当少爷看。他时候,想来受过许多委屈。在苏州的姐妹们多方听,翻出当年一件旧事。”阿柔交给传志一枚剑穗,“方大少爷不受宠爱,便纵情声色,荒废武艺。十五岁时,他在苏州城的妓馆中,遇见了一位女子。那女子大他许多岁,样貌也不怎出众,然为人温柔慈爱,待他极好,两人相处日久,方大少爷同老爷,要娶她入门。”

    阿笙心道:二少爷的夫人,可是名动天下的江湖第一美人。

    狄珩道:“他过得那样苦,有人肯疼他、爱他,那可再好不过。”

    阿柔苦笑:“方老爷岂肯答应?隔日便派人将那女子杀了,大少爷禁足一年。往后他遇到了何事,我却查不到了。我听闻那女子手很巧,这剑穗年代已久,他都不曾换掉,兴许是那心上人做的呢。”

    传志抚摸着穗上丝线,低声道:“应将他葬在方家墓穴中吗?”

    阿笙道:“还有你娘的遗骨、付九、张三不,都葬在这里吧。”

    传志应了一声。上一代的仇怨到此了解,活着时彼此构陷暗害,到死后尘归尘,土归土,都葬在这落梅庄中,想是再好不过。末了又道:“我娘不喜欢落梅庄,我也不愿将她葬在南华剑,我们去太湖吧?我总想起咱们在太湖的那日,风和水都那样美。我娘逃出落梅庄以后,第一天便去了太湖。我不要她在这里,她应该住在更好的地方。”

    ☆、人生若只如初见

    庄敬亭已死,传志便是落梅庄的新主人。得知他已苏醒,群豪陆续前来探望,邀他前去花厅共商今后武林大事。传志拙于言辞,全靠素云、岑青替他应对,到午时方得清净,与阿笙来到墓园。付九等人棺木已置办妥当,尚未下葬,传志一一拜过,在付九棺前下跪磕头,回想起过往种种,一时怅然。

    一阵秋风吹过,传志身体不由瑟缩,阿笙握住他手。两人并肩而立。传志问:“往后我该做什么呢?”

    “你可有想做的事?”

    传志想了想,摇头道:“从到大,我只知道报仇这一件事。你呢,你想做什么?”

    阿笙道:“我想看筝儿平平安安长大、成婚。”又望一眼传志,道:“那时不曾遇到你,现今也想要你一生平安顺遂。”

    他笑意盈盈,眸中似有无尽柔情,瞧得传志心头怦怦直跳,只想将他抓进怀里揉一揉、亲一亲。好在尚记得身处何地,捺下心思,规规矩矩道:“我也想要你这样。”

    墓园中停了许多棺木,付九、张三不、方剑亭、周审川、薛风、薛雷、万向天、孙伯良、吴应简,还有许多他们不认识的人。秋风肃杀,园中草木、围墙、砖瓦上,四处是黑色血渍。两人劫后余生,心中感慨万千,将彼此的手牢牢握紧,只觉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庆幸的事。

    携手走出园外不远,红蕖迎面而来,手中拎着一只食盒:“秦姑娘你两个在这里。听大笨驴醒了,我来看看。”三人在道旁凉亭中坐下,她自食盒中取出几盘糕点,一一摆开:“喏,我亲手做的。你快尝尝。”

    足有七八样,个个巧玲珑、精致漂亮,传志叹道:“这样好看的东西,竟用来吃么?你的手真巧。”

    红蕖笑道:“我同庄里厨娘学的,现学现卖,也不知好不好吃。在南华剑时,可不曾吃过这样的玩意儿。”她自己吃了一枚,道:“倒是见过夫人和姐吃。”她虽是南华剑弟子,实则自幼伺候清宁起居,同丫鬟无异。“他们都叫我师妹,其实我比姐还大上两岁哩。那年我才十三,瞧见姐吃糕点,馋得直流口水。姐偷偷藏了一块,裹在帕子里拿来给我,这么的东西,我一口吞下肚去,却不知味道怎样。”

    她笑语嫣然,传志便不曾想到这中辛酸,道:“你自己学会了,往后想吃多少,就自己做多少。”思及周审川一事,问她周玉明可还好。

    红蕖摇头苦笑:“他整日躲在房中,不肯话,不肯吃饭,也不睡觉。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再过些时候,他定会好起来的。”传志安慰道。

    红蕖抬眼望他,又垂眸看向腕上的玉镯,她将那镯子在腕上转了两转,道:“他好不好,与你也没什么干系。你倒希望他好么?”

    传志道:“怎会没关系?他是你的丈夫,他好好的,你也就好好的,想吃什么糕点就能吃到。我自然希望你好好的。”先前,传志还当红蕖与清宁一样,对他心生好感,到了苏州,见她已嫁做人妇,夫妻琴瑟和谐,便暗道自己多心。此时虽奇怪红蕖问他这些做什么,也绝对想不到男女私情上。阿笙见他姿态坦荡,暗觉好笑:这人端的是个呆子,还以为人家是真心送他糕点。不想传志吃一块,再随手喂他一块,道:“况且若是周公子出了什么事,阿笙会难过。”

    阿笙这口桂花酥还没有咽下,呆呆瞧着他。传志一门心思都在那糕点上,不知他再自然不过的一句话,怎样在阿笙心里掀起了波澜:旁人的心思,这呆子全然不懂,偏偏对我……他面上通红,脖子都略微发烫,匆忙站起,想到别处去吹吹风,不料一个仄歪,摔了下去——传志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拦下,急道:“摔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