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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笙捂着嘴一阵咳嗽,被那甜到发腻的桂花酥,呛得昏天黑地,好一阵才平缓。传志笑道:“咱们快去喝茶。”着便将人横抱起,对红蕖道:“咱们回去吧,这糕点我留着慢慢吃。”
红蕖幽幽道:“当初在客栈,秦公子不顾性命救你,令人好生羡慕。若有人如此待我,这一生便圆满了。”
她不肯起身,传志也不便再动,一面抚着阿笙背心,一面问:“周公子待你不好吗?”
红蕖浅浅一笑,望着园中花木,若有所思道:“大笨驴,你一生最快活的日子,是什么时候?”
传志奇道:“问这个做什么?”阿笙要传志放他下来,扶着柱子走向亭外,离两人远了些。传志望着他背影,笑道:“我同阿笙在一起的日子,都很快活。”
“秦公子就那样好?”
“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啦。”
红蕖淡淡一笑,又道:“我这一生,唯一快活的日子,是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姐给我偷点心吃,你是不是觉得,她心地真好,我应当感激她呢?才不是。那点心都被她捏碎了,我也吃不出味道,她问我好不好吃,我却哭了出来。我心里想,凭什么我要吃你剩下的?她是南华剑的大姐,我是她的丫头。她穿剩下的衣裳,我才能穿;她学过的武功,我才能学;她不要的丈夫,便扔给我。我在南华剑,从来没有一天是快活的。”
传志心头一软,柔声道:“你往后是周太太了,不用再给人做丫头。”
红蕖笑道:“我原以为我能做武林盟主的儿媳妇哩!谁想到头来,只剩一个疯疯癫癫的相公。我在南华剑的时候,谁都能欺负我。他们我命不好,我却不信。我现在信啦。”她笑着笑着,便落了泪,泪水落在她的罗裙上,洇出几片痕迹。
传志忙翻出手帕递给她:“你不要哭。周公子一时想不开,以后就好了。”
红蕖拭去泪水,向他盈盈一拜,笑道:“让你见笑了,我不该哭的。将才我不曾完,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真快活。没人当我是姐的丫头,也没人图我什么。大笨驴,你那日在我身前,挡了那一刀。”见传志要话,她忙道:“我知道你不是为了我,可我一直记在心上。我还记得,你去客栈寻人,明明武功那样好,还被人丢了出来,可不就是驴滚吗?来苏州的路上,我一直郁郁寡欢,见你那般狼狈,好笑极了,我便不难过了。”
她从未同他讲过这些话,传志不明所以,愣愣听着。红蕖问道:“你是不是在想,我同你这些做什么?”
传志应一声,又摇头,迟疑道:“你心里难过,不知怎样,便想告诉我们,对不对?要是讲出来才快活,你慢慢讲。”
红蕖端详他面容,眨眨眼睛,笑道:“你待我真好。”
传志道:“渡江时若没有你帮我,我和岑叔叔早就死了,这份恩情,我会永远牢牢记着。”
红蕖嘻嘻一笑,把玩起发梢,将面颊再离他近些,问:“那你要怎样报恩?”不待传志回答,又退回去:“我同你开玩笑呢!谁要你报恩。其实我今日来,是同你告别的。相公,周盟主的老家在江陵,我们要送他回乡。你我这一别,恐怕就再也不能相见。”
传志不知江陵在何处,听她言语伤感,亦觉惆怅,喃喃道:“我也不知往后会去哪里。”
红蕖奇道:“你不要留在落梅庄吗?”
传志摇头:“我才不要做这落梅庄的主人。这里死了很多人,是个伤心的地方。”
红蕖面露讶色:“你可知落梅庄的主人在江湖中是何地位?单单太湖一带,就有多少酒馆客栈、当铺钱庄是你方家的?再有、再有……是了,你有了天下至宝,也不稀罕这些。”
传志失笑:“恁多人为了这东西丢了性命,我也不愿要它。这是个坏东西。”他自怀里取出那张藏宝图,抚摸着上头点点血渍:“我看到它,就好像看了我爹娘、我爷爷、九叔,还有许多武林中人,为了它互相残杀,六亲不认。若是没有它,我现在兴许是另一副样子。”
红蕖似是不信,颤声道:“那,那你要将它怎样?”
传志道:“若是南北结盟,大家都做了朋友,落梅庄中发生的事,就不会再有了吧?这是周盟主的夙愿。我要将这园子和藏宝图送给武林盟。”他罢喊一声阿笙,问:“你道怎样?”
阿笙倚柱而立,淡淡道:“那是你的东西,你爱怎样便怎样。”
传志莞尔:“我不想要这些。”
他想要的,是别的东西,胜过天下所有的财富、权力、地位,天下间最最美好、最最独一无二的东西。
他两人望着彼此,不必言,便完全明白。
红蕖看在眼中,不免伤怀,又要落泪。
便在这时,花丛中一道身影倏然冲出,一道剑光直刺阿笙,传志大骇之下拔刀上前,将阿笙扑倒在地,抬手反击。他身体无力,来人剑上力道极大,震得他虎口剧痛,梅花刀落在地上。顾不得拾刀,传志抱着阿笙就地一滚,又避开一剑,仰头看去,来人竟是周玉明。他披头散发,面容憔悴,神色却狠戾无比。传志大骇,将阿笙拦在身后,抬掌回击,急道:“你做什么?”
红蕖急道:“且等一等!传志他本意是——”
“闭嘴!”周玉明怒道,“待我杀了这两个子,再同你算账!”他躲在花丛中,将两人所言听得一清二楚,再看妻子泪流满面,望向传志的目光满是急切,妒火更盛,手下剑招愈发凌厉。
传志一手将阿笙揽在怀中,一手以浮云掌与他相斗,脚下步履飞快躲闪,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伤人?”
“你对我爱妻图谋不轨,他是我杀父仇人,不杀了你二人,我何以为人!”周玉明挺剑刺他腰腹,传志纵身跃起,听得阿笙一句“拿着”,递来一物。不及细看,周玉明长剑已至,他举手格挡,兵刃铿锵一声,另一手五指成掌,向前一推,脚下横扫,将周玉明逼退两步。传志稳稳落地,才看清手中是阿笙的匕首。
“我怎会对杜姑娘做什么?阿笙杀你爹爹,也是不得已为之,你快停下!”传志要保护阿笙,匕首又不及长剑,只能勉强躲避他攻势,一面与他周旋,一面解释道。他以为周玉明悲痛过度才会如此。
周玉明冷笑:“你不曾害我妻子,她为何会哭?”
他瞧出传志弱点,招招指向阿笙,传志拳脚受限,过不多时,衣衫便被他划破两处。传志急道:“杜姑娘,你快同他解释清楚!”忽听阿笙低声道:“送我到亭子上。”
传志一愣,见周玉明长剑刺他喉头,匆忙侧身躲开,将力道沉至左手,将阿笙向上一甩,抛了出去。事起突然,周玉明一时不知该攻向传志,还是追击阿笙,便见阿笙人在半空,左手在右腕一按,袖中一支短箭直冲他而来。
红蕖惊道:“心!”
周玉明慌忙退开,阿笙腰身一拧落在亭上,右掌对准他胸口,又是两箭。周玉明脚下乱了章法,中箭倒地。传志见机一脚踢他手腕,夺过长剑,指向他道:“阿笙为何要杀周盟主,你不明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