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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笙面上发烫,赶忙埋头喝酒,谢慎山继而叹道:“我也曾见过你岑师叔,竟不知他对秦兄弟是倾慕相思之情。其实男人与男人交好,也算不得什么。若秦兄弟在世,只会豪迈一笑,断袖之癖又如何?一个人是不是君子、值不值得相交,与他是不是断袖,也没什么干系。传志,我只问你,你对阿笙确是真心?”
传志道:“自然是真心,我觉得阿笙是世上最好的人,我只想一辈子同他在一块儿。”
谢慎山拍案大笑:“那便好,阿笙是我结拜兄弟之子,便是我的孩子。你往后若有负于他,我谢慎山头一个饶不得你!”他与狄松重逢,忆往昔种种,再看两个少年人情投意合,想起杏娘和她腹中孩儿,百感交集,热泪盈眶,一连豪饮数杯,起身道:“知道旧友尚且安好,孩子们亦有了归宿,甚好,甚好。谢某就此别过。”
传志急道:“前辈要去哪里?”
谢慎山背身离去,挥手道:“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传志道:“天下这样大,前辈若是不去处,我们怎能再见?”
谢慎山已走得远了,朗声道:“谢某已不是江湖之人,何必再见。”
传志只瞧见树影中,他的衣袂翻飞,一眨眼,便再无身影。狄松一杯饮罢,问传志:“十八年前之事,你还有什么要问?”
传志一怔,刚想摇头,听得阿笙道:“张三不要你帮他做了什么?”
“他交给我一个女婴。”
“狄珩?”
狄松看向南宫碧住处,狄珩与素云、秦筝在里头为她换药。狄松道:“珩儿生下来患有怪病,我要带她们去东海,那里或许有医治她的办法。”
阿笙道:“狄姑娘也是张三不的女儿么?”
狄松望他一眼,眸中似乎没有任何情感,冷冷道:“珩儿是我的女儿。”
阿笙还待再问,素云三人推门而出。狄珩跌跌撞撞扑入狄松怀中,笑道:“爹爹,我今天可帮了大忙呢。”她仍戴着兜帽,帽下露出几缕白发。
狄松向素云略一点头,抱着她转身离去。素云见桌上有酒有菜,喜上眉梢,拉秦筝坐下,吩咐下人再添酒菜。传志两人自乐得奉陪,席间,阿笙问素云狄珩之事,素云道:“十几年前,狄爷带珩找到我,要我救她性命。珩那时已一岁多,却只有七八斤重。她自幼体弱多病,稍不留心,便得卧床好几日。以我的本事,只能勉强为她续命罢了。若非狄爷寸步不离守着,只怕珩活不到今日。我也不曾见过她娘亲——传志,我与狄爷要去瞧瞧你方家的宝藏,当中若有能济世救人的良方,也不枉此行了。”
传志笑道:“若是如此,可再好不过。”
素云看过两人伤势,提起南宫碧,兴奋不已:南宫家对药理颇为精通,两人一见如故,昨夜抵足而眠,彻夜长谈。只可惜她伤势未愈,不能同饮。传志见她神采奕奕,似不曾因岑青之事伤神,放下心来。秦筝始终立在一旁,心不在焉,喝得几杯拜过两人,正待离去,被阿笙叫住:“你去哪里?”
秦筝支支吾吾不肯答话,素云笑道:“阿笙,女儿家的事情,你问恁多作甚?”
阿笙问秦筝:“我与传志明日南下,你随我们一起,还是去嘉兴呢?”
“明日便走么?”秦筝一惊,又迟疑道,“我也想瞧瞧那天下至宝呢。”
阿笙坐在轮椅上,只能仰头瞧她,瞧了好一会儿,唤她到身边来,柔声道:“听闻海上风大,多穿几件衣裳。若遇到危难……郑清欢是个君子,想来会保你周全。可你自己也要多加心。”
秦筝眨巴眨巴眼睛,点点头,发尾指尖缠上几圈,又揭开,问:“他当真信得过吗?”
阿笙失笑:“你要是信不过,便不要理他。”
秦筝撅起嘴嗤他一声,欲言又止,一跺脚,扭头走远几步,又折回来,自药囊中取出几瓶药丸、香膏,放在阿笙腿上,嘀咕道:“你们也多加心。”这才去了。
素云笑道:“何必如此。”
三人斟酒闲聊,席间陈叔平与岑青陆续来到院中,秦筝亦回来了。陈叔平对岑青吹胡子瞪眼,传志起先还劝几句,末了懒得再管,与阿笙闲聊,喝到入夜,才沉沉睡去。醒来时月至中天,传志开窗子,凉风吹来,头脑清醒大半,只见月下院中一块空明之地,树下杯盘狼藉,空无一人。到得清早,陈叔平回塞外,岑青带青石山弟子返回蜀中,云姨狄松前往嘉兴,他和阿笙、白思思去向南疆,从此天南海北,再一同喝酒,不知是何日了。
到得清早,传志两人出得庄外,白思思已备好两驾马车,一架放着张三不棺木。罗成立在一侧,笑道:“传志,你那天下至宝,当真不肯要了?”
传志苦笑,阿笙道:“只可惜罗大哥忙前忙后,这宝藏要送给武林盟,还请大哥不要怪罪。”
罗成大笑道:“阿笙,你何时能学得温柔乖顺些?”着要将阿笙抱上马车。
传志暗道不好,阿笙定要恼他多管闲事,却想不到阿笙道声多谢,便任他抱了,一时后悔莫及:这事该我做,最好只能由我做。正要上车,白思思瞥他一眼,冷道:“我为秦相公驾车,你驾另一辆。”
传志赌气道:“我要为阿笙驾车。”
白思思眉头一挑,笑道:“你可答应过的,我为秦相公治病,你再也不见他。姑娘肯许你同去,已是大恩惠了,你还想得寸进尺么?”她今日穿了一袭水蓝衣衫,头戴玉簪,耳上挂一对银铃,略施粉黛,笑起来明艳照人。
传志咬牙,想要抗争几句,又无理可辩,不情不愿坐上另一辆马车。再看阿笙,不知同他那结义大哥在什么悄悄话,瞧也不瞧他一眼,更是委屈至极。
罗成与阿笙罢,对传志道:“此去路途遥远,义弟千万珍重。你我后会有期。”
传志听到那“义弟”两字,胸中苦涩,禁不住道:“罗大哥,你当真将我看作义弟么?”
罗成一愣,旋即笑道:“传志,大哥有许多事瞒着你,这兄弟之情,却是千真万确。”
传志放下心来,向他拱手行礼,一挥马鞭,马儿长嘶一声,跑动起来。不多时,传志回头再看,罗成仍立在原处,与他挥手。传志擦擦眼睛,高声道:“白姑娘,南疆好玩么?”
白思思笑道:“好玩得紧,那里的姑娘个个都很漂亮,男人个个都是好汉子!”
传志心道:爷爷所言的大千世界,当真很有趣吗?我往后要亲自去瞧一瞧了。
江南是鱼米之乡,百姓生活富庶,城中集市商铺众多,白思思不曾在此地游玩过,遇见什么新鲜玩意儿,都要停车瞧瞧——偏偏不肯让传志停下。她坐在车前,将阿笙挡得严严实实,传志想同心上人句话,都要被她冷嘲热讽一番。若是如此也罢,连阿笙也由着她,躲在车厢中不知做些什么,更不曾掀开车帘看看他。传志左思右想,不知何处惹他恼了。
到得傍晚,三人到了无锡,传志到客栈订房,一回头,见阿笙自己车上跳了下来。传志忙不迭跑去搀他,惹得白思思笑道:“就是狗,也不如你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