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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的鱼!”
那鲨鱼足有舟大,摆尾掀起一人高的海浪,血盆大口中满是骇人的森然白齿,一口咬向狄松手臂。狄松眼疾手快,不待它合拢嘴巴,猛一收手,右手长刀插入鱼脑。
传志大喜,不料这一刀未能毙命,鲨鱼吃痛挣扎,一头砸向船舷。另几只鲨鱼受水中腥气所惑,也发了狂,将舟团团围住,争先恐后撞来,搅得巨浪排空,一时只听到浪水拍船板之声,看不清狄松人在何处。传志半身探在船外,又惊又惧,阿笙不动声色护他身后,却见桅杆上长绳不知何时落了下来,喝道:“快抓紧绳索!”
几人匆忙去拉,低头再看,舟已被鱼群掀得底朝天,飘至数丈之远。狄松躬身半立在鱼背上,浑身淌着血水,湿漉漉的黑发贴着脸颊,更是衬得那张死人般的苍白面颊鬼气森森。他一臂垂在身侧,一手攥紧刀柄,视周身十几只凶恶鲨鱼为无物,面不改色剖开鱼头皮肉,向其脑中骨头削去。这鱼已死透了,一时飘在水面,鱼群纷纷涌上啃食其肉,海面顿被血水染红。
贺方叫道:“一节骨头便够了,狄大侠快站到船上!”旋即指示众人握紧长绳。
鱼尸渐渐下沉,狄松尚未削断鱼骨,海水已浸到膝盖,一只大鱼张口咬他左臂,口中污水喷了他半边身子。船上众人一阵惊呼,狄松仍埋头剔骨,左臂一拧,拔出腰间刀鞘,向它齿间一竖,大鱼奋力咬合,刀鞘卡入口中,咬也咬不得,吐也吐不得,只能张着嘴巴来回翻滚身体,一把将狄松扯入水下。鱼群见他落水,纷纷下潜,水面上浮起一片血色泡沫。
林白鹤惊道:“这只怕是……”
贺方汗流浃背,十指扣紧船舷,死死盯着海面,颤声道:“且、且等一等,狄大侠武功盖世,定能够化险为夷!”
众人看不清水下景况,只能偶尔瞧见鱼尾、鱼鳍露出水面,卷起阵阵波涛。传志惊骇之下,在甲板上左右四顾,寻到一捆长绳,忙将一头系在腰间,急道:“我去拉他上来!”着便要跳海,被阿笙一把拦下:“你不要命了?!”
贺方亦道:“方少侠水性如何?切莫白白送了性命!”
“可、可是……”传志心急火燎望向海中,舟已被鱼群撞散了架,破木板四处漂浮不定,狄松仍不知去向。
“你冷静些,不要慌。”阿笙抓紧他手指,对罗成道:“你的弓箭呢?杀得了它们么?”
罗成一愣,慌忙取下背后大弓,对着海面拉满,凝神瞄准片刻,又收回手,摇头道:“瞧不分明,倘若误伤了人,更要坏事。”
阿笙默然,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却见水下忽然探出一只胳膊,抱住了一块浮木,狄松通身浴血,爬了上来。他身后,又浮起了一头鱼尸。贺方大喜过望,叫道:“快去放另一只船,接狄大侠上来!”
“来不及的!”眼见鱼群已重新将狄松包围,景况间不容发,传志将腰间长绳的另一头向罗成一抛,跃上船舷,盯准近处浮木纵身跳下。阿笙抬手去抓,堪堪碰到他衣角,又气又急,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罗成嚷道:“你子疯了么?”他额间青筋乍起,向后仰身,一把扯紧绳头,在腕上缠了好几圈,袁昭玉、孙百宁亦赶忙上前搭手。
危急之下置生死于度外,传志以平生未有之功力在水上浮木间疾奔如梭,冲至狄松身边,他失血过多,脸色煞白,对传志淡淡一笑,将手中鱼骨递来。传志一手提起他腰带,欲将人负在背上,咬牙道:“咱们一起回去!”
他却忘了自己身在海上,脚下一沉,两人一道落入水中。
耳边忽然一片寂静,传志只觉眼耳口鼻中浸满海水,似有千钧之力压迫胸腹,呼吸不得。惊恐中只记得抓紧背后之人,眼前是海浪滚滚,鲨鱼碗大的黑色眼睛近在咫尺。这一霎那,他似乎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贺方急道:“拉绳!”
众人齐声暴喝,振臂牵绳,传志腰上一紧,生生被扯出水面,自然万物之声重归耳畔。他猛吸几口气,抓一片浮木,背着狄松向船边游去。仰起头时,他看到阿笙,那双素来波澜不惊的眼睛,是通红一片,眨也不眨地望过来。
传志想对他笑一笑,却被鲨鱼激起的浪挡住了眼睛。
罗成张弓搭箭,三箭齐发,将他身侧、身后三只鱼退,道:“这东西皮糙肉厚,弓箭一时要不了性命,大家救人要紧!”
众人称是,皆全力以赴,终于将两人拉至船下,林白鹤探身伸长手臂,嚷道:“臭子,快使轻功上来!”
传志心道:水里无从使力,如何上得去?却也感激他肯出手相救,一手抓紧绳索,一手竭力向上探去。他脚下,数只鲨鱼盘旋不止,或怒而冲撞船板,或一跃而起扑他双脚。船被撞得摇晃不止,传志与狄松人在半空,还要心躲避鲨鱼,绳索摇来晃去,爬得万分辛苦。
便在传志快要抓住林白鹤的一瞬,绳索忽得断裂开来。
众人胆战心惊,林白鹤扑身便拉,终究为时已晚,眼睁睁望着传志两人向下坠去。
会死!
传志五指成勾,一掌叩向船板,不料上头湿滑不可攀附,坠落之势已不可阻挡。
时迟那时快,船上一道红绫飞射而下,南宫碧喝道:“抓紧了!”
传志拼尽全力攥那红绫,听得上头传来众人欢呼之声,一颗心终究落了地。
上苍庇护,他们都还活着。
待两人被拖上甲板,传志听到海上滔天风浪之音,方才后怕不已,想要翻身爬起,被阿笙抱个满怀。那人死死箍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肩上,一个字也没有。传志摸摸他的背心,笑道:“你将才是不是在骂我?我在水里听到啦。”
阿笙不答。
白思思轻咳两声,众人或护送狄松,或收拾绳索,或自行避开,都当瞧不见他俩,传志微微一笑将阿笙横抱起,道:“把你衣服也弄湿了,咱们去换衣裳——各位前辈,我们先走一步。”
林白鹤连连甩手:“快走快走。”
见传志走得远了,白思思幽幽道:“秦相公竟是那副性子么?”她面容怅然若失,不知是酸涩、无奈还是艳羡,呆呆望着两人背影。
罗成在她头上一摸,笑道:“白姑娘,世上好男人千千万万,何苦心系这不解风情的断袖?”
“他对那呆子可十分解风情。”白思思拍开罗成手臂,恶狠狠瞪他一眼,“莫以为给了些银两,就能对本姑娘动手动脚。你我的帐还没算呢!”
罗成把玩起手中绳索,但笑不语。
传志回到房间,见阿笙仍旧默默埋在肩头,暗自惊奇,忽想起当初在江边客栈,他也是这般模样,便笑道:“到屋里啦,只有咱们两个,你快起来罢。这次也要做戏给谁看么?”
谁想阿笙缓缓抬起脸,颊上尽是泪,双眼肿得核桃一般。传志大惊失措,忙给他抹眼泪,却不想这眼泪越抹越多。他心疼不已,又不知如何是好,只牢牢抱着这人,哄了好半晌,才听他低声道:“我被你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