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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志心尖一疼,只觉得此前受过的所有伤,都不如这句话厉害。他将人抱得再紧一些:“是我不好。”

    阿笙叹息一声,握着他的手指,慢条斯理道:“我起先,此程前途未卜,只怕你我再回不去。那倒无妨,现今我却怕了你。”

    “怕我什么?”

    “怕你自己先把命折腾丢了,我眼睁睁瞧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传志吻他发顶,又亲亲眉梢,柔声道:“若我听你的话,定能活得长久一些。但今日之事,若我不做,不止狄大侠,狄姑娘也要死的。”

    阿笙冷道:“甲板上恁多人,怎就非你不可?”

    传志莞尔,一面翻找包袱给两人换衣裳,一面道:“你不知吗?这些人里肯拼上性命救他的只有我。”他里衫也湿透了,干脆脱得精光。阿笙扔给他一条布巾,背过身去解衣带,鼻中一嗤,懊恼道:“你何时变得这样机灵?”

    传志道:“狄姑娘这病好生奇怪,不是为了害死她,倒像是要害死狄大侠。”他换好衣裳,顺手伺候阿笙:“我听人家,船上的绳索是用油浸过的,只要系好了结,一般人根本扯不断。绳子拉着舟都不曾断,只绑了我与狄大侠,怎就断了?还断得很是时候哩!”

    “这倒知道怕了?”阿笙敲他脑袋,复陷入沉思,“是贺方么……”

    传志替他把衣裳拉平整,又为他束发,看他眼睛红肿泪痕未干,还凝神思索的模样,只觉得无限惹人怜爱,不禁再亲一口,忖道:“若不是他,倒也有可能,一来旁人也能将那绳子割断,二来狄姑娘生病兴许是巧合。若是他,他谋害狄大侠有甚好处,藏宝图又不是他的东西——你怎问我这些?我可想不通。”

    “你分明想得很好。”阿笙道,“我也想不出别的。在这里空想也没甚用处,先去瞧瞧狄松伤势,亦要拜谢南宫前辈。”南宫碧与素云结交,教了阿笙几道暗器机关,今日又救下传志性命,他心中感激,是以言辞恭敬。

    登船一日,船上已多了三个病人。清欢躺在秦筝床上仍未醒来,她与清宁目不交睫守了一夜,都疲惫不堪,坐在床边不住盹。狄松与狄珩被安置在隔壁素云房中,两人一样的面无血色。狄珩满头银丝散在枕上,露出一张枯瘦脸,传志不忍道:“她年纪,怎得了这样可怕的病?好生受苦。”

    贺方在门口支了一只炉子,为狄珩煎鲨鱼骨入药。素云将药方记下,道:“阿珩命苦,这是胎里带的病。这些年我与狄爷走遍大江南北,遍访名医,却无一人治得了她。旁人都她活不过十岁,现今也快满二十了——传志,你怎好意思人家年纪?”

    传志道:“她看起来还是个娃娃。”

    白思思守在门外,听到此言冷笑道:“狄大侠和秦叔叔不愧是好朋友,连娃娃都要前后脚生。”

    素云噗嗤一笑:“来也怪,阿珩、阿笙、筝儿、传志,还有郑家子,都是差不多年纪,阿珩竟最为年长。”

    传志心想:云姨恐怕不知道,谢大侠当年也有个娃娃,倘若还活着,也与我们一般大。思及谢慎山,又想到落梅庄,想到他方家的血海深仇,竟好似许久之前的事,缥缈虚无如在云端,没有半分实感。

    话间,南宫碧走进房来,传志忙携阿笙上前道谢,南宫碧道:“举手之劳罢了。”她神色淡漠,拒人千里之外,传志不好多,却见素云拉过她手腕,亲热道:“可是来换药?昨日睡得好吗?我忙到这时才得空。”

    南宫碧淡淡笑道:“将才救人,扯得伤口破了。”

    素云“哎呀”一声,将传志几人赶出去,要为她疗伤。传志走得慢了,还被她骂了一句。白思思笑道:“被赶出来了?活该。”

    贺方亦笑:“陈大夫对南宫女侠热络得很。”

    阿笙不答,盯着炉上药锅。传志问:“吃了这副药,狄姑娘就会好吗?”

    “想来会的,这是世上少有的良药。”贺方温声道,“只是在下也不敢担保。”

    传志道:“狄姑娘生下来就病了,身子骨比寻常人家的娃娃还弱,她那样可怜,谁也不舍得她生病。”

    贺方将汤药倒入碗中,似乎并未听懂他言外之意,笑道:“正是,在下也想要她尽快好起来。”

    他是客栈掌柜,与寻常武夫相比,多得一分书卷气,模样敦厚老实。传志心想:兴许我们想错了,狄姑娘暴病是个意外。

    他还未话,郑竟成、莫负雪自船首走来,见药已煎好,莫负雪喜道:“在下正是来求药的,楚掌门今日亦开始上吐下泻,想来与狄姑娘得了同样的病,还要贺老兄瞧上一瞧。”贺方满口答应,莫负雪恭维道:“船上既有天下第一神医,又有贺掌柜这天下第一船长,咱们此行可谓是安然无忧,有万全保障!”

    贺方笑道:“莫掌门言重了。”

    莫负雪还要再夸,郑竟成道:“两位慢聊,在下去看看犬子伤势。”

    此言一出,两人脸上再挂不住,干笑两声为他让路。贺方道:“令郎受伤实乃意外,有陈大夫照料,定能早日醒来指明真凶,还请盟主——”

    话未完,前头传来一声凄厉惨叫。莫负雪惊道:“是楚掌门!”

    贺方勃然变色,见素云开房门,将药碗向她手中一送,急道:“先喂狄姑娘吃药,白姑娘留在此处,保护几位安全!”

    船首共有六间房,右舷三间,依次为郑氏夫妇、楚钰、莫负雪;对面三间,是罗成、狄松与林白鹤。众人向楚钰房中奔去,罗林二人亦冲出门外。

    右舷乙室房门大开,屋内模样一览无余:楚钰心口扎了一把匕首,躺倒在血泊中。罗成抢先步入房中,在他颈间脉搏处一探,摇头道:“人已死了。”

    众人大惊,林白鹤连退两步摔倒在地,嘴唇哆嗦着不出话,一时鸦雀无声。郑夫人推开门问:“怎、怎……咳咳……”郑竟成忙上前安抚,送她回房。

    听得房门“咯噔”一声,余下几人才回过神来,面面相觑。莫负雪道:“杀了郑公子的凶手,还想要杀别人。”

    林白鹤猛地跃起,尖声道:“昨日咱们搜过了,船上再没有旁人!”

    袁昭玉、孙百宁等人纷纷赶到,瞧见楚钰惨状,听得此言皆默然不语,暗中握紧拳头。林白鹤颤声道:“就在你们当中,就在你们当中!有人想要独吞天下至宝,想要藏宝图,所以、所以、所以他要一个个杀人……一个个的……”

    莫负雪冷笑两声拔出长剑,贺方急道:“莫掌门冷静!”他一拔剑,李审之与阿柔亦亮出兵刃来。阿笙将传志拉至一边。只见莫负雪剑尖一转,指向林白鹤:“楚掌门惨死时,呆在船首的只有你与罗成,还不从实招来!”

    林白鹤一怔,反是罗成仰头大笑,拔出两柄弯刀,朗声道:“你想怎个从实招来法?”

    林白鹤叫道:“姓莫的,你血口喷人!老子一直呆在房间里,哪儿也没去,还能隔空杀人不成?倒是你——”他转向罗成,挺剑怒道:“你要杀人便杀,连累老子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