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外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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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王之势虽失,帝王尊严犹在,萌萌二字,刘藻什么,都不会要。

    幸而谢漪也无强迫的意思,完,就走了。刘藻再是迟钝,也看出她不过是敷衍逗弄罢了,并非当真要为她赠字。

    刘藻气得直咬牙,面上还得若无其事地忍了。她与谢漪三日一见,每见必会受气。之后她又屡次欲为谢漪加封,又或封其亲族。谢漪皆推拒。

    人有私心,方显破绽,才能攻其短。谢漪却似无欲无求,既不要名也不要利。刘藻起先觉得无从下手,但转念一想,谢漪看似不慕名利,却紧紧握着大权不放,哪里是无欲无求,分明是表里不一,惺惺作态。

    这表里不一之人这日又来授课。她们照旧一人讲授,一人静听。待下学,刘藻拦住欲告退的谢漪,道:“朕欲见外祖母。”

    外祖母在谢漪府中,她要见,必得经谢漪允许。

    原以为会作一番口舌之争,不想谢漪却甚好话,问道:“何时?”

    “明日。”

    明日恰好休沐,皇帝也不必进学,倒是合宜。

    谢漪颔首:“待明日,臣来迎陛下。”

    如此,便定了。

    刘藻已大半年未见外祖母,她不免满怀期待,一夜不得安眠,只盼着尽早天明。

    皇帝要出宫,并非什么难事,只需知会一声,派遣甲士保护,仪仗开道即可。若是微服,仪仗都不必准备。

    刘藻此行,便是微服。她令春和寻了身衣袍来,束发戴冠,作了郎君装扮。春和紧张得很,唯恐陛下出行在外,有什么损伤,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跳个不停,待得知谢相伴驾,方才安心,将皇帝送到宫门口。

    谢漪在宫门外等她。她安坐轺车,闭目养神,一仆役见皇帝现身,往车旁了句什么。谢漪睁开眼睛,朝宫门望来,刘藻恰好与她对视。

    她看到谢漪起身,步下轺车,朝她走来。

    天尚且蒙蒙亮,谢漪的身上沾了露水,肩上微微有湿意,她至刘藻身前,看了看她,方行了一礼,侧开身,邀她同乘。

    刘藻也不推辞,径直往轺车去。

    一登车,她才发觉,这乘轺车正是去岁接她入长乐宫的那一乘。谢漪等她坐好,方扶着车辕上车,坐到她身旁。

    前后皆是谢漪的甲士,或骑马或徒步,威仪赫赫。刘藻也带了几名侍从,跟在队伍最末。

    谢漪似是有些累,闭着眼睛,没有话。刘藻也非聒噪之人,她不开口,她正好安静地看一看四周。

    禁宫四周,并无什么人往来。道路齐整干净,轺车辘辘,马蹄噔噔,而无一丝烟尘。刘藻上回出宫是正旦祭拜高庙。高庙处长安城中东南角,奉祀的是高祖皇帝。那时刘藻乘坐的是辎车。辎车有四壁,前有帘,人坐其中,不见外景。故而刘藻并未见过宫外的景象。此时再见旧景,竟与她去年入宫时一般,分毫未变。

    她们一路往东,经武库,转南,入尚冠里。

    刘藻惊讶,谢漪也居尚冠里?她转头看了眼谢漪,谢漪仍闭目安坐,仿佛不闻外声。刘藻便不看她,只自己观察。

    一入里门,行人渐渐多了起来,皆是着锦衣,戴高冠的士人。偶尔也有轺车迎面行来,见谢漪车驾,多靠边相让,待她们走远,方在前行。

    这是礼让尊长的举止。不止下吏见上官如此,辈见长者也如此。规矩更严的宗族,甚至会有辈跪在道旁,等长者车马远去,方能起身的。

    轺车又往里行百步,一锦衣郎快马而来,他身上背了一张弓,后头跟了二十余名家仆,皆或背弓,或持矛,看样子,是往城外田猎。

    锦衣郎策马而来,远远见丞相车驾,忙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又将缰绳一丢,快步朝轺车来。

    刘藻一见,便知这当是谢漪族中辈,应当还是关系不远,又或父祖居高位者,不然他不敢上前。

    果然,一见他来,御者停车,紧随车旁的侍从低首与谢漪道:“君侯,郎前来拜见。”

    谢漪睁开眼,眼中清明,毫无倦意。

    锦衣郎恰好到车前,撩起衣摆,恭恭敬敬地跪下,行了稽首大礼,口道:“拜见姑母。”

    “文儿往何处去?”谢漪问道。

    锦衣郎十五六岁的模样,与刘藻一般大。只是他的身形要高大的多。听闻姑母垂问。他站起身,也不去拍膝上的尘土,笑着回道:“承杨次孙之邀,往上林田猎。”

    杨次孙,孙是孙辈的意思,次则是第二。杨次孙,指的应当是杨敞的第二个孙儿。

    谢漪温声叮嘱:“不可沉溺。”

    锦衣郎肃手恭听,道:“诺。”言罢,见姑母身边坐了一眼生郎,不由惊讶,开口问道:“敢问郎是何人?”

    刘藻正听着谢漪与他一问一答,不想竟问到她身上来了。她是微服出宫,不愿为人所知,便欲取一化名,正想着何字为名,余光就瞥见谢漪看了她一眼,代她道:“这是刘萌,是我门下弟子。”

    刘藻无话可。

    锦衣郎谢文抬袖与她见礼,刘藻只得回礼,一人立于车下,一人安坐车上,相对一揖。

    话到此,谢文让到道旁,恭送轺车离去。

    刘藻面无表情,再无方才闲情。

    “陛下如何不悦?”谢漪问道。

    刘藻不理。

    谢漪恍然:“莫非是臣自作主张,伪称陛下是我弟子,冒犯了陛下?”

    自然不是因此。她们虽无师徒名分,但谢漪为她授课,教她良多,称得上是她先生。刘藻自不会这般气。

    谢漪完,见皇帝依旧不展颜,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又道:“难道是不喜刘萌这化名?”

    刘藻“哼”了一声。

    “看来刘萌萌更合陛下心意。”

    她还好意思!刘藻转开脸去,对着车外,不理她。

    谢漪看她这气呼呼的模样,心中忍俊不禁,面上则与她一般,望向车外。

    不多时,相府便到了。

    刘藻下了车,仰头看去,只见相府之门修得甚大,门上的漆应当是新上过,上首匾额亦是时常擦拭,干净簇新。门前列了两队甲士,左右门开,执戟而立。甲士所着盔甲与宫卫不同,宫卫兜鍪顶端饰红缨,相府甲士则是玄缨。

    外祖母就在府中。

    刘藻有些激动,她转头望向谢漪,竭力沉稳。

    谢漪道:“进去吧。”举步上阶。

    刘藻并未坦言,她要见外祖母,是因今日恰逢外祖母寿辰。她自侍从手中接过一匣子,捧在怀里,紧随谢漪身后往府中去。

    相府自是不,刘藻也顾不上量,忐忑急切地往里去。

    谢漪领着她,到一院前。院门开着,庭中植花卉树木,一老妪正弯身侍弄花草。刘藻看着,眼眶立即红了,眼泪在眶中转。

    谢漪看着她,声音意外地柔和下来,道:“老夫人就在院中,陛下入内相见吧。”

    刘藻强忍住泪意,冲她勉强一笑,道了句:“多谢。”

    老夫人似是察觉了,回过身,往院门瞧。刘藻一步一步地走进去,到她身前,弯身欲跪,外祖母抓住她的手臂,阻止了她。

    “你来了。”老夫人有些严肃的面容上显出笑意,上上下下地量刘藻,看她是否消瘦。

    刘藻连连点头,红着眼睛,问道:“外祖母,您过得可好?”

    “好。”外祖母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入屋中,好似她们并非大半年不见,刘藻不过是外出游玩了一日。

    入屋坐下,老夫人愈加细致地端详她,抬起枯瘦的手,抚摸她的脸颊:“我就知道。”她的声音有些颤,“你五岁那年,有一术士临门,称家中有天子气。我想到你母亲怀你时做的梦,便知这必是真的。”

    刘藻不知该什么,忙将怀中的匣子奉与她,她是来给外祖母祝寿的。

    外祖母显然也想到了,眉眼间化开笑意,严肃的面庞格外慈祥起来,她接过匣子,想着孙儿还要回宫,下回再见不知何时,便与她叮嘱起来。

    外祖母一向言辞不多,今日却唠叨了许多,刘藻怎能想不到这是为何。她忽觉心酸,握住老人家的手,道:“外祖母放心,我都明白。”

    老夫人点了点头,她岂不知她在此地,是用来牵制刘藻的,她欲与刘藻道,不必管她,她这把岁数,还能活多久呢?刘藻不同,她方登基,大业将始,不当受她拖累。

    但她又知,她纵这般了,刘藻也必不会答允。

    “鲤鱼虽幼,也能溯流而上。你别气馁也别着急,一步一步来。谢相待我甚是礼遇,你在宫中不必挂怀。”外祖母叮嘱道。她不懂朝廷大事,也不出具体的建议,只能以最淳朴的言语,鼓励刘藻。

    刘藻闻言望了眼门外,却见谢漪不知何时离去了,她垂下眼眸,淡淡地笑:“我不急。”

    她自然不急,她与谢漪,还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作者有话要:

    萧缘:你们三日一回还讲课么?

    刘藻:讲。

    萧缘:我们三日一回内容更丰富了呢。

    刘藻:我们更丰富的内容不需要三日一回。

    萧缘忽然失去笑容,委屈的泪水溢满眼眶:我要告诉阿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