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来的时候，仿佛空气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原本安静，甚至是死寂的大厅里断断续续出现了声音，声话的，嗤嗤发笑的，推杯问盏的，玩闹逗乐的……清欢看了看四周——“人”还是那些“人”，只是他们不再沉默吃饭，而是开始有了动作。离他最近的是对坐着的一对夫妻，为什么那么肯定是一对夫妻呢——因为人家身上就穿着新娘新郎的喜服，是那种旧时的喜服，新郎黑色底红色马甲绸褂子，新娘一身绣凰结凤红裙袄，新郎戴着皮瓜帽，后面拖着一条长辫子，新娘盘着圆圆的发髻，簪着金玉珠花，两人捧着碗吃着饭，偶尔给对方夹一筷子——本该是和谐温情的一幕，可是因为男女主惨白到如同抹了好几层面粉的脸，只让人觉得诡异万分。再往那边，是四个穿着灰色布衣的侏儒，他们蹲在椅子上，正聚在一起玩骰子，模样一个比一个不入眼，让人看一眼就想要移开视线。与四个丑陋侏儒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们旁边那一桌的四个着旗袍的女人，穿红的妖娆，穿黑的美艳，穿紫的娇媚，穿绿的清纯，一律烫着头发，描着细眉，涂着蔻丹，正在麻将，手边堆着不是瓜子便是点心，再加上一杯杯清茶，倒像是从旧时代的电视剧里出来的。再过去一些，是三口之家，像是普通出来旅游的家庭，爸爸一边吃饭一边看着杂志，妈妈耐着性子温声哄着好动的儿子吃饭，儿子手里抱着个皮球，在妈妈的怀里扭股儿糖似的，怎么都不肯好好吃饭……

    “客人，你们的饭菜来了。”突然出现的声音断了清欢的探寻——那老太婆端着热乎乎的饭菜上来了。

    “谢谢。”古月华看着她摆下饭菜，礼貌地答谢。

    看着那老太婆慢慢地离开，清欢对着古月华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别想我会吃。

    古月华一笑，手一摊，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袋面包和一瓶酸奶：“那就委屈你先吃这个了。”

    清欢看了眼，想起来这是在古月华车上看到过的……所以他放心地开袋子吃了起来，吃了几口见古月华拿起筷子，忙按住，做了个口型：“别吃……”

    古月华拿开他的手，轻摇了摇头：“没事。”

    清欢看着古月华真的吃了起来，皱了皱眉——这里的饭菜，天知道到底是什么……他是绝对不会下口的。

    “啪啪啪——”这时，一个皮球滚到了清欢的脚下。

    清欢看了看，弯腰捡了起来，然后看到那个刚才还在他妈妈怀里的孩正往自己这边噔噔噔跑过来——清欢看着他的模样，八九岁的年纪，应该早已上学了，看他们父母宠爱的模样，难怪这个年纪还那么娇气，吃饭也要人哄……倒是机灵可爱的样子，也许是年纪相近，又是男孩子，清欢就想气了那个胆爱哭却又倔强的啾啾……想气啾啾圆圆的大眼睛含着泪泡的模样，清欢的心也跟着软了。

    “这是你的？”清欢问站在自己面前，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男孩。

    “嗯嗯。”男孩用力点头，然后像清欢伸出手：“哥哥给我吧。”

    清欢把那皮球递出去，快要碰到男孩的手时，另一只手伸过来压下了他的手，把那皮球拿过来直接递给男孩：“朋友，还给你。”

    清欢看了看古月华，再看向那男孩时，他似乎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巴，然后跑了回去，扑进了妈妈的怀里，不止那对夫妻，其他“人”的目光也往这边投射过来，不过很快也都各做各事了。

    “你不该搭理他的。”古月华轻声对清欢。

    “我知道。”只是刚才，想起了啾啾，清欢确实心软了。

    吃完了饭，清欢和古月华去房间——

    “就一个房间？”清欢疑惑：“没有多余的房间了吗？”

    古月华揽着他的肩往里走：“当然要一个房间啦。”

    “为什么？”清欢皱眉：“我不习惯和别人同房……”

    古月华附在他的耳边声：“这种地方，你确定要晚上一个人睡？”

    古月华的话让清欢一震——倒不是真的害怕，而是不想要生出多余的事情。

    “我睡床。”清欢很直接地要求。

    古月华微微一笑：“好，我地铺。”如果他出要跟清欢同床的话，估计他马上摔门离去了。

    他们的房间其实也就是一般的旅馆格局，一张不算的床，一桌一椅，有柜子有电视，里面还有一个浴室，足够成年人在里面行动，都是干干净净的，并不会让人觉得别扭。

    清欢盘腿坐在床上按着遥控器，可是不管他怎么按都是一片雪花：“怎么收不到节目呢？”

    古月华从浴室里出来，听到清欢嘀咕道：“还是不要收到的好。”

    正着，那电视画面清晰了一些——那是一个磅礴大雨的天气，一辆白色BMW由远及近开过来，车在雨棚停下来以后，有两个人从车上下来了，一个穿着米色衬衫和灰色长裤，一个穿着红白相间的校服——

    这分明就是清欢和古月华两个嘛！！！

    清欢看着电视画面上的两人进了旅馆的门，那门开的时候，却不见灯光，而是铺天盖地的黑暗，整个电视屏幕也变黑了。

    “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被监控了？”清欢问。

    “不过是吓唬人的玩意。”古月华不以为意，走过来拿过遥控器把电视给关掉：“好了，快点睡觉，明早还要出发呢。”

    “……嗯。”清欢低头看看手表——六点四十分……这么早……咦？不是，手表上的指针一动不动，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运作了——这只手表是很久以前他经过瑞士的时候，那个制作手工手表的老工匠给清欢做的，这么多年竟都没有坏过，可是今天这个时候怎么会……

    清欢正想着，古月华的手伸过来，把一根线缠绕在清欢的手腕上——

    “这是什么？”

    “以防走丢。”古月华道。

    “……”

    两人一个床上，一个床下，中间连着一条线，倒也相安无事地睡着了。

    清欢半夜醒来，却不见古月华，手上的线消失无踪了。

    清欢下床来：“古月华？古月华？你在哪儿？”

    没有回应。

    外面传来声音，很噪杂，老人的咳嗽声，孩的哭声，男人女人的调笑声，骂声喊声连成一片。

    清欢皱了皱眉，虽然知道不应该出去，可是古月华不在他不放心，所以还是决定出去看看，他慢慢开了门，可是在他开门的瞬间，刚才噪杂的声音消失得一干二净。周围太安静了，安静地仿佛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走廊上开着灯，并不是很亮，但足够看清前路。从栏杆往楼下看，黑漆漆的一片，好像什么人都没有，又好像在黑暗中坐着好多人，好多双眼睛在盯着他看。

    “哥哥，哥哥，哥哥……”稚嫩可爱的声音。

    清欢看过去，是昨晚看到的那个孩儿，穿着背带裤抱着皮球，眨着亮亮的眼睛，声地唤着他。

    “你叫我？”

    孩点头：“哥哥，你来，你来，你跟我来。”他朝清欢招手。

    理智告诉清欢不要跟他走，可是被那双眼睛看着，清欢还是走过去了。

    “你叫我什么事？”

    孩儿非常自来熟地拉住了清欢的手：“哥哥，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清欢被动地被他牵着走，越走前面的灯也越亮，路也越敞亮。

    “朋友，你爸爸妈妈呢？”清欢边走边问。

    “爸爸妈妈在睡觉，我来找哥哥玩。”孩儿走得很快，拉着清欢的手劲也不，好像就怕清欢丢下他自己走掉似的。

    “你这样很不乖哦，爸爸妈妈睡觉，你应该和他们一起，而不是一个人偷溜出来玩，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清欢温声道。

    “我不怕，”孩儿仰起头看了看清欢：“我喜欢哥哥，我想要哥哥和我玩。”

    清欢笑笑：“那我陪你玩一会儿。”

    清欢跟着孩儿走，走到了一个类似花园的地方，头顶是满满的星辰，脚下是松软的草坪，一只只萤火虫在飞舞着，隐约可以闻到甜甜的花香。清欢看到了一个圆圆的水池，星光映在其中，清波一荡一荡，美得如同一幅画。

    “哥哥，很漂亮吧。”孩儿拉着清欢在水池前停下，“我们一起下去玩水吧。”

    那池水确实很清澈，很有人，好像等待人去玩耍一般……

    “哥哥，下去吧……”孩儿用撒娇的声音对清欢。

    “……嗯。”清欢往前几步，即将踏入池中的时候他缩回了脚，叹了口气，转身蹲下来，面对孩儿：“看来，我还是不能和你一起玩。”

    孩儿歪了歪头：“为什么，哥哥？”

    “因为，”清欢转头看向那美丽的水池：“我就算不会死，也不想自己脱层皮，很痛的。”

    孩儿原本纯真无邪的脸一变，圆圆的脸蛋凹陷下去，眼睛慢慢变红。

    而那满天的星辰和满地的草皮消失了，灯光逐渐亮起来，原本笔挺的树木变成了一个个人形的身影，赫然就是昨日旅馆大厅里就餐的那些“人”。清欢面前的那个美丽的水池，竟然变成了一个咕咚咕咚起泡的油锅！！！

    清欢所得没错，只要他刚才塌下去，立马褪掉了一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