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四十五个澹澹
第二日,刘禄又令人将聂珏绑上了老虎凳,他在刑讯室守了半天,都不见聂珏叫一声疼,索性让人又加了一块石头。
等她额角疼出了汗,他才施舍般道,“聂珏,本官再问一遍,你是不是谢中亓的学生?”
聂珏的头无力的半垂着,她的耳中嗡嗡作响,腰部以下那阵阵疼痛令她精神涣散,完全没听进刘禄的话。
刘禄等不到她的回话,看她已然昏迷,便冲一边的狱卒道,“给她醒醒脑。”
那狱卒提着一桶水过去,舀起便朝聂珏的脸上泼去。
聂珏被那冷水激得一抖,神志又清醒了。
“聂珏,只要你承认,你师承谢中亓,来燕京是为了复辟前魏,本官就免了这些刑罚,”刘禄。
一整日未进食,使得她无甚力气抬头,她开口笑着,嗓音干涩暗哑,“刘大人,你让我承认什么,我是陈善皓的学生,十二岁拜他作先生,方家村人人知晓……”
“看来聂大人苦没吃够,”刘禄用杯盖撇开茶叶,咂一口道,“去,再加一块石头。”
第三块石头加上去,聂珏疼的全身发颤,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疼的极了,便像是麻木了,她觉得自己像是遇到暴风雨的一叶舟,跌宕起伏在海里,稍有不慎就会被海浪冲散,再无生还的可能。
刘禄开文书,读出来,“罪臣聂珏,师承逆贼谢中亓,借女科入朝图谋不轨,蛰伏十载复魏,实为大逆不道,以上罪行,罪臣皆供认不讳。”
聂珏的心快速的跳动着,她舔了一下嘴上被自己咬出来的伤口,使了劲喝出来,“放屁!”
刘禄砰的将文书拍上桌子,“贱骨头!再放一块!”
第四块石头一放,聂珏的腿和上半身折成一个危险的弧度,她的脑子里空洞的可怕,疼楚都没了感觉,从她喉咙里发出的喘息声像是一条狗,她心里狠狠的想,这次死了便罢了,不死,她定要杀了刘禄。
“聂珏,本官最后再问一遍,你认不认罪?”刘禄慢吞吞道。
“……没有做的事,我不认!”聂珏哑着声否认。
刘禄甩着文书扇风,道,“看来聂大人很喜欢坐老虎凳,再往上加一块吧。”
两个狱卒面面相觑,有些迟疑道,“大人,再加一块要出人命的。”
“加!”
刘禄横起眼斥道,“本官今天要看看她嘴巴有多硬!”
那两个狱卒只好搬着石头放上去,果然就见聂珏身子一震,那是疼到了张口不了话的地步,不出半刻钟,她便昏倒了。
聂珏再醒来时又回到了牢房中,她想动一动双腿,却发现双腿已被折磨的动一下就痛彻心扉。
她倒在草中听着外面狱卒的走动声,腹中饿的咕咕叫,狱卒走到她牢前,放了一个馒头加一碗白粥在地上,她艰难的爬了过去,抓着馒头拍去上面的脏,匆匆忙忙就要吃进嘴里。
刚要咬,她想到童贤临走前的那句话,抬手把馒头扔了出去。
“不吃饿死你!”那放饭的狱卒恶狠狠道,顺便把那碗白粥也端走了。
聂珏爬回草堆里,摸着肚子便胡思乱想,好一会儿想到王婶熬过的乌冬鸡汤,不由吞咽起口水,若还能出去,必是要让王婶给自己炖一大锅,才能对得起自己啊。
耳边又听到门锁声,她警觉的睁开眼,见是杜修彦提着食盒进来,松一口气半侧着身靠起来。
她现在的样子实在可怜,唇角都是伤口,身上的囚衣又脏又臭,长发垂在地上,衬着那陷在草堆里清瘦的身躯更加楚楚。
“容德,你不该来的。”
杜修彦把食盒开,拿出里面的食物,道,“先吃点东西吧。”
聂珏一只手支起上半身,旋身之际还是碰到了关节上的伤,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们对你用刑了!”杜修彦惊道。
聂珏端过碗先吃一口饭,“都蹲大牢了,用刑逃不掉的。”
她狼吞虎咽的吃完饭,又卧进草堆里,杜修彦也坐到草堆上,低低问她,“……甘棠,你真是谢太傅的学生?”
聂珏抬起眼看进他的眼里,“你觉得我是不是?”
杜修彦点头又摇头,“我既盼着你不是,又盼着你是。”
聂珏拣掉粘在头发里的草,问道,“为何?”
“你若只是陈善皓的学生,现在的罪就是子虚乌有,你便还能和我同朝为官;你若是谢太傅的学生……”
杜修彦缓慢了语速,话语声低的像在自言自语,“我便更加敬佩你。”
“容德,这话往后别了,免得被有心人听到,”聂珏。
“嗯,”杜修彦答应道,“本来应该让你进刑部大牢的,是圣人指名要大理寺来拿你,要不然我还能保的你一二。”
两下无声,聂珏撑起半身,道,“容德,我我不是谢中亓的学生,你信我吗?”
她轻轻一句话,杜修彦看到了里面的诚恳,他颔着首道,“我信!”
聂珏便又倒回草里,“此番我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圣人了,但是容德,想杀我的人必然是因为这次的兖州事件,我做了伤害到他利益的事情,他想方设法的要除掉我。”
杜修彦呆住,“你是戴氏的人……”
聂珏摆手,继续点拨道,“戴氏完蛋了,他们要敢这么大动作,圣人更是不会轻饶,除了戴氏,我前几天曾在宣政殿上向圣人进言,求她下令彻查兖州督粮道,是这动了那人的利益。”
杜修彦是何等聪明的人,点到这里他立马清明,“那人竟这般可怖!如你所言,难道是那欧阳大人?”
他性情纯良,杜氏的教导让他比一般的读书人更加澄澈,他是那天边月,未沾染半点人间黑墨,入了人世也只能看到一分浅薄,聂珏不能怪他,更不能寻求他的帮助,若将他拉入泥潭,那便是毁了这个玲珑人。
聂珏的手搭在眼睛上,“不是,且回去吧,不该你管的。”
杜修彦便把那食盒收干净,临走了,叮嘱道,“甘棠,你忍一忍,圣人查明了,便会放了你,这几天我给你送吃的,旁人带来的你莫要碰。”
聂珏应下来,他便省下心出了去。
隔了一天,女帝下朝后去偏殿找贾子兰,自那日之后,她罚了贾子兰面壁思过,冷落了她三天。
偏殿临近女帝的寝殿,方便贾子兰近身伺候,女帝从未进过那偏殿,这还是头一次进来,里面的摆设简单的不像是一个女子闺房,沉沉闷闷,阴暗潮湿,靠墙搁着张不大的床,没什么装饰,桌子椅子都有,应该是长期没人收拾,上面落了层灰,她看不出这像是给一个女官住的,估计那外宫的宫女也比贾子兰住的要好。
贾子兰坐在窗边抄写佛经,感到有人进来,她回身见是女帝,连忙置了笔拜倒,“陛下。”
女帝拿起她抄写的佛经看了看,道,“你抄再多的佛经,佛祖也不会来救你的。”
贾子兰不回答。
女帝举着纸张放到蜡烛上点着,看它燃尽,道,“聂珏已经被朕关在大理寺三天了,你心里担不担心?”
贾子兰还是不理。
女帝吹开掉在桌上的纸灰,低首瞪着她道,“聂珏可是因为你关进去的,你竟一点都不在乎吗?”
“陛下何须给微臣强加罪名,聂大人入狱是您的多疑所致,跟微臣有什么相干,”贾子兰道,她的眼睛还是不看她。
女帝,“你在骗朕。”
贾子兰硬着脖子看她道,“死一个聂珏能不能平息您的怒怨?干脆将微臣一起杀了,多省心!”
女帝提起衣裳半蹲下来,“你服一次软,朕就准你进去看看她。”
贾子兰苦笑着道,“您何必呢,想微臣死,微臣立刻去死,这还不够卑微吗?聂大人若真死在牢里,微臣陪她这条命!”
“你们贾氏祖传的狠心,人活着才有盼头,她是谢中亓的学生,你不想着保她,却一直让朕杀了她,你以为,朕不敢杀她吗?”女帝虚晃一问。
贾子兰看着她的脸,“微臣她不是谢伯伯的学生您不信,那微臣现在,她确实是谢伯伯的学生,您去杀啊!”
“你跟朕什么迷魂阵,想她死,也得经过朕的同意,”女帝道,“她在狱中免不了罪受,你想不想去看她,只要你出来,朕让童贤送你去。”
贾子兰辨认着她的话,须臾偏头道,“想。”
女帝的脸因这个字阴晦不明,这一刻她看不透跪在地上的人想什么,她不能随意犹疑,因为那狱中关着的人很有可能因她的错判而殒命,死一个聂珏,她想再造一个出来,那大概是不能了。
聂珏又坐了一天的老虎凳,天将黑时,有狱卒带着童贤和贾子兰进来。
“童公公,贾大人,狱中乱得很,你们怎么来了?”
童贤捏着帕子放到凳上,半个屁股挨上那帕子,道,“这种鬼地方,咱家来一趟就怕了,要不是圣人让咱家送贾大人过来,咱家可不干。”
作者有话要: 咳咳,来一个突然想到的剧场,不好笑大家就将就着笑笑。
聂珏:你信我吗?
杜修彦:我信你。
女帝:你信朕吗?
贾子兰: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婆子坏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