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祁思明着用勺子舀了些红薯,忽然伸到凌言面前,“喏,祖宗,张嘴。”
祁思明骨节分明,一双手看起来十分有力。
他似乎是没对谁做过这样的事,很不熟练的捏着的勺子,红薯泥滚着酸奶,没有分寸却绵绵密密的碰上了凌言的嘴唇。
凌言吓了一跳,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腾的红了。
祁思明挑着眉瞅着他乐,“我都这么喂了,你都不吃啊?”
祁思明这人恣意无忌,一天神他妈瞎撩,尤其这几个星期,简直是要将撩闲进行到底。
典型事例就有几天前,凌言穿运动鞋来上课,他偷偷把人鞋带解开绑桌腿上,谁能想一切就是那么巧,刚绑完,数学老师就点了凌言的名解题思路,凌言一脚没伸出来,差点摔地上。
事实证明,祁思明自作孽不可活,凌言当堂就要求换座,要不是数学老师一怒之下把祁思明训得跟孙子一样,又费劲巴力的调停了一番,估计光靠祁思明自己,陪脸陪笑陪心哄多少天都哄不回来了。
祁思明欺负是真欺负,但照顾也是真照顾。凌言都忘了是哪一天,他正好路过篮球场,有球从他后面砸过来,是祁思明冲出来帮他拦的球,其实那一次凌言根本不知道,这还是班里女生事后告诉他的,祁思明当时跑回去还跟校队里的几个人“能看着点了不,我班里的贵重物品你也敢往上拍?”
祁思明是什么心态呢,他其实自己也不好。
大概是类似于发现了一处新大陆吧,他觉得好奇,想在这块处女地上四处逛一逛,最好还能翻腾翻腾,但他不知道这块地自己是怎么想的,若是祁思明知道凌言前几天做过什么梦,估计也不会拿着红薯酸奶撩拨他。
12月17日凌,也就是两天前,凌言破天荒的没有失眠,但是他的睡眠质量也就那样,睡的很浅,梦境接连不断,但是那天的梦又与往常不同,他惊醒过来的时候,梦境完整无缺,每一帧都像是电影慢动作回放,清楚得让他战栗。
他梦见了祁思明。
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祁思明靠着床头漫不经心的挂着一抹笑,而他全身赤裸的伏着,把自己的脸埋祁思明的两腿之间。
他没做别的,他在给祁思明口交。
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来,这画面还是太限制级了,凌言当时就吓醒了。
他弯腰从地上抱过妖,把滚烫的脸贴在妖光滑的金属外壁上,喉咙不自觉地吞咽的。妖检测出他处于激动情绪,放了一首镇定悠扬的抒情曲,转着脑袋用标准的电子音问他怎么了
祁思明一直觉得凌言喜欢他,这的确不假,但是这认识有点偏差。
真实情况是,凌言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的喜欢。
他还太了,对感情本能的混沌又茫然,加上多年精神折磨,他根本不会去细想这件事情,他只觉得祁思明不错,也很感谢他,很多时候,根本就是他脑子自己还没反应过来,脸就开始红了。没有人告诉他,那就叫心动。
而这若隐若现若有若无的情愫,连个招呼也不的,忽然在一个寻常的夜里,以一场梦的形式点破了他,幕布掀开,终于以情窦初开的面目示人。
凌言被吓坏了。
不仅仅是因为意识到喜欢上了同桌,更是因为受到了梦里画面的冲击。
在这个时代,儿童的性教育已经十分成熟,他不是不知道男人之间如何做爱,只是一直以来他都坚定的认为口交很脏:那个地方,怎么能用嘴碰呢?难道不会觉得恶心吗?难道不会觉得屈辱吗?
凌言惊慌的一点一点去回想,他瘫在床上,整个人都呆住了,满耳喧嚣中,里面全是他自己的心跳声。他惊恐的发现,他似乎并不排斥这样跟祁思明,甚至有点激动难当,这种渴望分分明明,像是血液要渗出身体,想要每一滴都淌在祁思明的皮肤之上。
在他意识到自己的心情后,祁思明这个天杀的,在两天后舀着酸奶甜品送到了他嘴边,又哄又劝的让他吃下去。
妈的。
凌言一颗心就差没跳出来了,只能兵荒马乱的一口吞了下去。至于味道,你不要问他,他压根没尝。
周四晚上,祁思明照例远程连线心理咨询所。
其实,祁思明找专业心理咨询师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这人虽然很多时候凭直觉行事的,但也清楚有些事情必须尊重专业性。
最开始找到原医生是很单纯的出于保护自己的心态,他虽然没有概念,但也能想象一个精神障碍患者散发出来的负面能量场,会带有一定的吸纳力和吞噬性,原本他只是想学一些情绪隔离和消化的技巧,但是后来,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又学了基本的与精神障碍患者的沟通技巧,甚至从原医生那里要了一份抑郁自测表。
他必须承认,和凌言沟通是件很累人的事。
虽然少年人善于忍耐,在祁思明面前并没有特别明显的消极极端行为,但是凌言明显的不喜欢社交,不喜欢话。他尝试过拉着陆鉴同潭清和凌言吃饭,凌言对他们虽然不熟,但那两个人一人圆滑一个善良,加上他,三个白银带一个青铜,没道理让饭桌冷场。只是他还是太乐观了,那一顿饭里,凌言除了必要的应答居然只字不语。
饭后他悄悄问过凌言为什么不话,他皱着眉他不喜欢他们谈论的话题。因为有潭清这个女孩子,那顿饭有很多娱乐话题——最安全也最容易聊起来的话题,新开发的一处隔空度假区,一款最新的智能手环,新上映的电影和时下爆热的某官员婚外情,其实这明明没什么的,谁不是谈论这些呢?
但是凌言就是不感兴趣,觉得这些特别无聊,觉得这些不可笑的事情一点都不值得津津乐道。
“那你觉得什么不无聊?”祁思明当时有点窝火,“你的科技和政治新闻吗?”
祁思明是知道他爱看什么的,凌言这人的Utopia通讯和娱乐功能基本是个佩戴儿,他与外界保持联系的渠道固定而冷门。他看过凌言爱看的那些东西,都是长篇深度报道和科研专刊,时效性略差,但是客观性专业性很强,可是很多东西都是内境愈深,外延愈窄,这样限制了他和许多人的沟通,毕竟在饭桌上不同背景的人,不可能默契的谈论“Emacs浏览页面的众功能”和“国家面对的钐能源危机”。
但这句话出口祁思明就有些后悔了,他和凌言的或许可以相互怼对方几句,但是哪怕再好的朋友都不应该对对方的喜好冷嘲热讽。
凌言闻言果然有些委屈,他想了一下,慢慢道,“无聊是个很主观的词,我还不可以实话吗——我觉得你们无聊,你们也觉得我很无聊,这明不是一类人,你干嘛非要把我们凑在一个桌子上。”
那顿饭后,祁思明就应该甩脱凌言回到自己的午饭团体里的。
他玩的最好的圈子,有几大财团的公子,有文化界、演艺圈的掌上明珠,虽然他们一个个皮里阳秋,但是至少他们都会笑脸迎人人话。
祁思明觉得自己一定是鬼上身了,居然决定以后重色轻友只跟凌言吃午饭。
他也和凌言沟通过,希望他能主动对待心理疾病,如果害怕在Utopia上留下记录,他完全可以以他的名义帮他找医生咨询。其实那时候,原医生也一直劝解祁思明,心理治疗是需要和患者面对面沟通的。
但是凌言的回复十分无情,他不需要,他觉得自己状态很好,还很不能理解的反问他,“你觉得我过得不好吗?你觉得好和不好是有清单的,有公共标准的,我有心理障碍就应该被划叉是吗?”
并且他还很隐晦的威胁的提到了一些人权团体,是如果那些医生不怕被找麻烦,那他大可介绍。
那些本来都是些很冒犯的话,但是祁思明偏偏觉得特别。
原医生也跟他过,心理障碍患者大多都是以普通人没想过的角度观察着世界的,所以他们才会做一些我们不能理解的事情,会有我们从没想过的观点,也是因为这些,它们才会有迥异的性格和行为方式。
但祁思明觉得有意思。并且他总觉得能成为奇迹的那些人,一定是走了和其他人不同的道路,它们做了某些违反常规、超出常理的事情,才让他们与众不同。
追逐热点追逐爆款,在人前侃侃而谈,它看起来很酷,其实这一点难度都没有,只要愿意就可以做到,就可以获得谈资,获得沟通的安全感。
更酷的其实应该是那些更不容易做到的事情,避开日日更迭的肥皂泡,专注自己真正的兴趣,这种在常人看来呆板甚至无趣的事。毕竟这样的孤独,才算另一种勇敢。
并且凌言又不是真的不话,祁思明也挺享受跟凌言一起吃饭的。
很多时候只要祁思明循循善诱,他总会出一些事情,虽然有些东西他听不懂,好几次都要一边吃饭一边偷偷去查凌言了什么。凌言也会到自己的家庭情况,凌言父亲在国会高层供职,母亲身在Utopia管委会,有许多未经报道的消息或者未引起注意的新闻,他都会在闲聊的时候无意透露出来。
“他最近情绪怎么样?”
屏幕里,原医生穿着白大褂跟他沟通凌言的病情。祁思明枕靠着旋转椅,面前开着四个屏幕,其中一个正开着远程视频。
“他上次模拟成绩掉的厉害,最近快期末考试了,感觉要比以前焦虑,每天下课让我非得跟他一起做题看书,我干别的,他就生气,要是有人跟我话,他更生气。”
祁思明皱着眉,但不出那表情是烦恼还是甜蜜,反正怪怪的,“哦,对,他还自己弄了本数学练习册让我做。”
“他自己做的?”
“对。”
“能传一份给我吗?”
“当然可以。”祁思明传了一份,自作多情的害怕这位高学历医生看不懂,还一本正经的给人做解,“他这是综合近十年期末考试题做的分析,把考点按照高中低频算了出来,然后相同题型展开,最后还预测了三套卷……啧,这孩挺厉害,也就他能费劲巴力的做这种事。”
电子练习册上用字标注的算法模型十分严谨,很难想象这是十四岁少年还是重度精神障碍患者可以独立完成的工程,医生用电容笔标了几个重点,“学生焦虑在临考前总是难免的,但是总体来,情况比前一个星期前要好,你坚持监督他服药,督促健康作息就可以……唔,还是要重新提醒你一下,抑郁患者有负面反刍性思维,可能考试越近症状越明显,如果他对你什么很消极的话,你不要听他,不要有同理心,我不希望再多一个人被拉进负面情绪里,你可以直接岔开话题,断对方思维,跟他点有趣的事。”
祁思明笑了,用手里的电容笔敲了一下桌面,“原医生,你不用担心我,我稳的住,你现在让我来一段单口相声都没有问题。”
通话的最后还是以对方让祁思明劝凌言本人来沟通结束,祁思明忽然想到了什么,和原医生提到了一个前缀很长的人权组织,然后问,“这是什么组织,我查过,看起来资料很少。”
对面面容姣好的女人忽然挑了挑眉,似乎是从祁思明嘴里听到这个名称十分意外,随后她笑了笑,“没什么特别的,你知道我这一行并不好做,虽然社会整体希望心理障碍患者接受治疗,但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团体找你麻烦,你剥夺了患者的快乐和自由意志。”
祁思明唔了一下,没发表什么看法,关闭了通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