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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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言那天的事情很多都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莽莽撞撞的表白,丢人到不行,勇敢只有一瞬间,怂却怂得很彻底。他想逃开的,可是祁思明攥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走,然后不知道怎么了,祁思明把他压在了地毯上,他欺负人一样不让他挣扎,压的他半个身子都麻了,他浑身僵硬的,根本不知道手应该放在哪里。

    祁思明摸他,他就可怜的叫,嗯嗯啊啊的,虽然隔着一层衣服,他也觉得受不了,那双手好像带着火种,所过之处,一片燎原。

    他的脑袋里的突触连接忽然断掉了,整个脑子里面都在咕噜咕噜的冒泡,祁思明舔着他的嘴唇,哄着让他张嘴。

    祁思明进来的时候很凶,感觉他似乎想吞吃了他,凌言的舌头被吸得发麻,浑身都在战栗,他惊恐的推他,呜呜着表示抗拒,祁思明眨眼就换了战术,一手紧紧的钳制住他,均出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颌,温柔的用唇舌安抚他。

    凌言头一次与人接吻,只感觉眼前的人的凶猛的包裹住了他,他全身浸在四面八方的祁思明里,他心急气促,紧张得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呼吸。

    过了很久,祁思明终于放开了他。凌言不敢看他,目光游移,祁思明只能柔声喊他。

    “阿言,你看着我。”

    凌言嘴唇柔软,照出他嘴唇一点细碎的光,他像被人马围困的鹿,一双眼又湿又亮,带着不知所措的蒙昧与天真,引得人想将它捕获。祁思明喘了口气,喊他祖宗,不自觉地眼含笑意。

    他问他,如果我要你,你给不给?

    很多年后,凌言总能梦到那一天。

    那是他们难得的感情流露了,十五岁的冬季,他和祁思明躲在温暖昏暗的放映室,柔软的手工地毯上,心爱的少年在耳边短促动情的声音,温柔了他以后很多个寒冬。

    等到他们再因为一些很特殊的原因在一起时,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那时候的他们,已分赴过西东,身份不同,各有立场,他们做爱,以一己之身与彼此碰撞,曾每一场都是一次厮杀,炽烈而哀痛。

    当时的凌言还不能很懂,如果他知道机会错过,再难复得,他一定在祁思明问他的时候,毫不犹豫的点头。

    可惜他没有重新再来的机会,他当时颤抖的在祁思明的怀里看着他。

    少年人虽然害羞,但是视线撞上便雨丝一样黏连在了一起,像是有某种磁场。

    他不话,祁思明就慢慢低下头,去衔他的唇。

    半晌,他从他身上爬了起来,他揉了揉他的头,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阿言,我还是等你长大吧。”

    也是那天,远在首都。

    中午时候,一封寄给多数党党鞭的包裹中发现了白色粉末状物质,国会大楼紧急封锁,原定下午的关于Utopia的议会提案被不可抗力延后,所有网络、无线电等通讯网络全部封锁,以防止潜在的安全威胁,防化组大批出动检查整栋大厦。紧急服务部门怀疑“未知物质”是芬太尼,一种类似海洛因的合成药物,只是效力相比之下比海洛因强很多,可以通过皮肤直接吸收。特情局将此事定为“重大事件”,多个机构正在加紧调查。

    这是新闻的报道内容,但是没被报道出的是:某凌姓内阁高层被困办公室,在接触不明物质后病危,被送入加护病房。

    凌言虽然厌恶父母的工作,但是他从耳濡目染,政治敏感度他还是有的,不闻一知十也能举一反三,只可惜,他根本没看见那则报道。

    他不知道的还有,那天明明不是周四,祁思明却在晚上主动联系了原医生,有些紧张、有些害羞的对屏幕后面的女人:“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我算和凌言在一起了。”

    为了避免信息茧房,凌言的Utopia特别设定过,不会记录他的个人喜好,不会出现相关推送,所以这则新闻完美的避让了过去,那几天凌言的搜索记录上只有这些东西:

    怎么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喜欢你。年龄差三岁感情会稳定吗。表白之后对方主动亲吻是不是就是答应了。直男亲吻同性会不会是出于友谊。同性想跟你上床为什么半路停了下来。他等我长大,是嫌弃我年纪吗,那我们这样算不算在一起了。

    那几天,文惠也回来了,家门口的路上车来车往,很多穿着黑西装的人到家里是要加固一下屋子的通讯系统和安保防卫,本来是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只不过凌言去问文女士,文女士四平八稳只是例行修整升级,叫他不要担心。

    凌言当时满心满脑都是祁思明,实话,他还真的没担心。他百无聊赖的盯着Utopia上的和祁思明的对话界面,想着真过分,居然还不给自己发信息。

    妖溜溜哒哒的进了卧室,告诉他文女士和黑衣先生们都走了,凌言长舒一口气,迫不及待的开始键入信息。他跟祁思明他病了,希望他能来看他,祁思明立马就回复了,问他怎么了,凌言扯谎不草稿,神清目明的自己发烧,祁思明回立马过来,还问他要吃什么。

    完这些,凌言无端的雀跃,又有些羞赧,自己在地上先是做了三十个俯卧撑,想着毕竟是自己发烧,体温太正常就不太好了,完事儿又急不可耐的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缺心眼一样想把温度留住。

    祁思明急吼吼的进屋的时候,就是看到这样一幅景象,凌言靠着床头,脸颊上带着一点红晕和汗意,神采奕奕的朝他笑。

    这模样,兴高采烈都不过分,哪里有半点发烧的样子,居然还敢涎着脸问他蛋糕买了吗?

    祁思明站在原地,甚至都没有上前,皱眉反问他,“你今天的药吃了吗?”

    祁思明的声音很冷,这就是不高兴的意思了。

    凌言有些惶惑,害怕自己惹恼了眼前的人。

    其实他觉得这两天他情绪特别好,根本不用吃药,但他这话不敢,立马喊妖拿药进来,他连水都没喝,直接嚼了两下就咽下去了。咽下去之后,他卖好一样朝祁思明张了张嘴,伸出一截嫣红的舌头,示意他吃掉了。

    希腊语里两性人叫做hermaphrodite,这个词是衍生词汇,衍生于Aphrodite,即美神阿芙洛狄忒。凌言就是这种美,雌雄莫辨,美丽惑人,少年人还未长开,哪怕是最爱刁难人的嘴都没法出他哪里不好,单是皮囊就已能让众生倾倒。

    祁思明盯着凌言的那张脸忽然想起,美神还有另一个衍生词,aphrodisiac,春药。

    “阿言,我前几天跟心理医生咨询了一下,要和你一件事。”祁思明坐了过来,和凌言留着一臂的距离,表情有些严肃。

    凌言听到心理医生脑子里就警铃大作,他直觉接下来恐怕不是他想听的话,抢着示弱卖可怜,“我发烧了。”

    祁思明无奈的贴了他额头一下,“阿言别闹,你并不烫。”

    凌言急了,生怕他再下去。他本该有些察觉的,可是他这几日一定是脑子糊涂了,祁思明没有主动联系他,这意思已经摆得很清楚了。他六神无主的抓住他的手,解开自己的睡衣,带着那只手往自己衣服里伸,“额头试不出来,你摸我身上。”

    身上自然也是试不出来的,因为他根本没发烧。凌言那一刻的急智只够他拉住祁思明的手,让他看看他,摸摸他,想想他的好,别什么话来让他伤心。

    他那么白,皮肤像是象牙,触感有细腻的温热。

    祁思明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感觉真是要了命了。

    他的手贴着他的胸膛,心也跟着颤了一下,险些忘了要的话。

    他强行把目光转回凌言的脸上,手指仍有些贪恋的没有离开,感受着皮肤下面的心跳。他问他,“你有没有想过,你那根本不是喜欢我,只是移情而已——你生着病,你分不清。”

    他几天前跟原宜原医生谈到凌言向他表白时,她忽然笑着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假设你发着39度7起的高烧,你觉得你能感受感受到爱的情绪有多少?高烧的你又能给别人多少爱?

    一个人非常抑郁的时候,是很难感受爱和给予爱的。

    “虚弱的人的确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关怀,感受对方给予的心理支持和散发出来的正能量,他会感激你。但是爱,爱是身心健康的人才能产生和感受的——你真的不要想太多,那很可能只是一种感情投射,不是真的喜欢你。”

    当时的原宜笑着,很专业向他出示数据:“各个国家卫生组织对治疗精神障碍和缓解抑郁症从来没有一条是’爱情是治疗的有效方法’,也没有任何科学证明,给予爱就可以帮助有精神障碍的爱人走出来。”

    祁思明转着笔,手边是一个屏终端,页面上还是凌言为他做的练习册。那练习册设定的是翻页效果,上面每一道题都有标注,难点还批注了完整的解题思路。

    他对原宜:“我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我只知道我很喜欢他。”

    可原宜怎么的呢?

    她问:他还那么,个人内部认知与外部认知还没建立成熟不,还生着病,你喜欢他什么呢?

    喜欢一个人可以是喜欢喜欢他的长相、性格、才华、哪怕家庭背景都可以,可你喜欢的是这些吗?他自杀过两次,若有第三次你真的能阻止吗?你真的能忍受他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忍受他的冷漠和零社交吗?你和他有和谐稳定的沟通吗?你了解他的心里所想吗?你要跟他谈恋爱,到底是英雄情怀发作,还是真的喜欢他呢?

    抑郁患者对积极情感的感知是比一般人迟钝的,你有想过有个精神障碍的恋人意味着什么吗?负面情绪会像磁场一样围绕着你,多少精神医师变成精神患者,这例子不胜枚举,你跟他在一起,可能会长时间付出却得不到回应——这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不堪重负,一个人的受挫,很有可能最后他因为长久的无法回应你产生愧疚,最后两败俱伤。

    或许你现在是喜欢他的,但是考虑到这些,你真的够喜欢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