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三人吃完饭就直接去二高,Mash开车,开的是凌言车库的私人房车。
凌言奉行实用主义,车也都是外形低调,内部宽敞舒适,升降的餐桌、独立空调、车载电视应有尽有。
祁思明一身休闲的坐在车后排,把前面空间留给凌言和何姐工作。自己撸着袖子,心无旁骛地剥着芡实,手边还倒着一杯红酒,周身气质悠哉悠哉,和这车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他们来得早,和二高校门一路之隔地找了一个视野不错的车位,见停车了,祁思明这才事不关己一样地朝外抬了抬眼。
他原想着既然动员这个活动的是个文人记者,那估计也就是嘴皮子和笔杆子的功夫了,能看到校门口猫三两只就算顶天,谁知这一抬头却吓了一跳,不禁道,“这苏记者社会动员能力不错啊。”
*
不到九点,校门口已经被抗议家长围得水泄不通,一眼望去大概有两百号左右,并且现在还在越聚越多,家长手拿诸如着“公开信息,还学生公道”的指示牌,背靠主干道,看似在相互聊天氛围轻松,但是显然已经摆好了预备姿势。
今天是个好天气,阳光普照,万里无云,此时家长们情绪尚算稳定,暂时还没有出现占道堵车等交通问题。祁思明心道,怕这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上午九时,路口指示标牌上架着VR摄像头亮了,显示开始全景录像,两架无人机升空,跃跃欲试地想要越过二高大门。
人好像是在那一瞬间乱起来的,人群海浪一样聚拢而上,将校门口团团围住,隔着一道电子门,人头攒动中能看到一个瘦高的女人带着头,别着扩音器,高声对着校内喊话。学生家长一个个神情激动,纷纷跟着喊着,“陈安停职!”“拘捕陈安!”“给他们儿女一份安全!”众声喧哗里,还有诸如“要求校方开放消息权限,公开所有侵害事件”等要求。
*
凌言开着车窗,听着话风不对,立马问道,“那个陈安之前还有前科?”
何姐也是一脸紧张,手下的一资料翻得飞起,快速答到,“不算前科,类似案件有过两起,都和原告达成了庭外和解,学校也没有给出任何处分。”
凌言几乎是一瞬间急了,“那学校的性骚扰举报渠道呢?信息为什么不公开?案件发生的情况,侵害的性质,两年前……”
“先生!”何姐断他,目光沉郁,“这些的确是硬性要求,但是他们不对外公布。”
系统性的失败和性侵事件发生后秘而不宣的文化的形成,早就不是一日两日了。
*
凌言一下子就沉默了。
他面无表情地僵坐了一会儿,那一刻感觉如此漫长、缓慢。战栗窜过了他的全身。
不明原委的祁思明在后面向何姐投去一道目光,何姐悄悄地摇了摇头,在Utopia上悄悄传了一条两年前的新闻。
那是当年出台的反骚扰犯性侵法案,当年VI区试行时得到本区民众的一致好评响应,包括另辟性骚扰性侵事件内部上报渠道,给予受害人专业心理救护,对学校、医院等工作人员工作处分予以公开,因性侵或性骚扰雇主职员私下和解不再被允许,有性侵记录的人会公布在社区网站上建立社区档案,Utopia会永久性标示前科,幼儿在与有性侵犯者者接触于五米时,Utopia会有滴声提示……甚至包括昨晚任迪信誓旦旦的那个“烈度极大的未成年人案件,知情权让位隐私权,媒体不得公开报道”。
祁思明好奇凌言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上心,其实也没什么别的原因,只是因为这份反骚法案就是他一力起草推行的。而今日闹到这个地步,其实就是明明白白告诉了凌言,他的法案失败了。
*
其实哪怕是让祁思明以今天今天来看,也能看出这法案的阻力有多大。
在男性为主导的区政府不会乐见这样巨细靡遗的法令得到推行,若以派系分,凌言属于中央派系而非地方派系,在地方行动只有举步维艰。
何姐发给他的新闻,附带着当时的媒体采访,问到这项法案,凌言的回答被截取出来加了黑,媒体按语评他是最良心的国会议员。
那段话凌言是这么的,他他的愿景很简单,推行这样的法案只是因为不想看到那些伤心人,努力维护尊严的姿势那么狼狈,民众知情权让位受害者隐私权,他希望为有过被性侵性骚扰经历的人,还在挣扎想站出来的人,降低他们发声的社会和情绪成本,让他们不必当众自伤,不必声嘶力竭。
*
何姐作为亲历者比较清楚。当时凌言几乎算得上是孤军奋战,陪着原告一路从本区一直到最高法院,才得以借着舆论的东风让这条法案在本区艰难降世。不是没有反对者,甚至一些持身端正的从政者、法官同样不看好,认为条文愈是细致,愈是会被时间淘汰。
凌言当时年轻气盛,国会拉票大刀阔斧。法案得以顺利推行,一路高歌猛进,可是调子就在这一年忽然缓了下来。寒冬来得毫无预兆,人心落了下来,热切期盼的公正成了泡影。
理想主义地想着要把水源送到千千万万户的厨房,现实却是一条严重渗漏的管道,法案推行两年,如今受害人依旧是求解无方,维权无径,求告无门,只能依靠示威抗议这样的形式来争一个公道。
凌言咬了咬自己的手指骨节,失落感和失败感缓缓浸入骨髓,像是倒灌早春的寒。
*
看着凌言表情端正肃定,半天没个反应,何姐也有点害怕。
眼见着二高门口人越来越多,西北道上已经堵了起来,心里暗恨交通是管什么的,怎么这么大的事情连个露面的人都没有。
她心里还没问候完市厅,Utopia的来电先喧宾夺主,一看,闻悦句。
“本区Utopia管委会的一把手。”何姐出声道。
凌言闭着的眼睛倏地睁开了,眼底的厌恶一闪而过。
看他也没有想接听的意思,何姐就尽职尽责地听了起来。此人年纪不大,无公职,但长袖善舞与市政几位大人物往来亲密,何姐揣测此人十有八九现在就坐在市政办公室里。
等他老旦开腔似的起话,里里外外也没个正经的,就是听凌言在不在区内,想要请他吃顿饭,何姐觑着凌言的神色,淡定地扯谎先生已经回首都了,两个人又东扯西扯了一会儿,这才挂了电话。
*
通话是外放,祁思明听完也觉得太操蛋了。
他怕凌言心灰意冷了,倒了一杯酒,道,“你别生气。”
凌言也不看他,瞅着窗外一摊子呵呵两声,“我生什么气。”
完又道,“我都不知道是他们疯了还是我疯了?掩耳盗铃都以为可以只手遮天了?这事情闹得这么大,现在居然关心我上没上高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