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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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言第二天是被晒醒的。

    VI区纬度很低,三月份七点就阳光普照,当时一注阳光恰巧照在他脸上,凌言就醒了。虽有医疗机器人调理,但他身上还是有点虚,睁开眼,正瞅见祁思明只穿着睡裤坐在阳台上。

    真是最好的梦都不敢这么做,阳光舔着男人的后背,肌肉照得轮廓分明,看起来有异样的温暖。

    听到窸窣声,祁思明回头,“醒了?”

    凌言本能地一缩,感觉祁思明神色有些不善。

    只见祁思明面无表情地起身,抄起衣裳扔了过来,张嘴就开始数落,“堂堂国会议员,自己担着选区里一堆人的饭碗,工作起居需要让助理挂心也就算了,怎么吃喝都不能自理呢,连自己什么过敏都不清楚,给什么吃什么,你看你昨天——行了行了,赶紧起来。”

    *

    祁思明算是一宿没睡。

    凌言昨夜一直翻来覆去的,祁思明睡也不好睡,就守着他,中途看凌言睡衣湿透了,还帮他半夜擦了一次身。最后弄得他彻底是没了睡意,看着凌言睡得挺熟,还生了一肚子气。

    刚睡醒的凌言还带着一丝倦怠的迷茫,昨夜模糊的记忆缓缓回笼,听祁思明他,也不吭声。

    岁月镀给他一层谨慎的气质,此时脸上退去昨夜病态的潮红,显出惊人的白皙惊艳,坐在那里,宛如上个世纪的瘦白公爵。

    祁思明本来心里就憋着一股气,看见他这样,心里又猛地一跳,数落的话没了下文,情不自禁地朝他走了过来。

    *

    早时间金贵,也就只够耳鬓厮磨一阵。凌言去洗漱了,祁思明就挽着袖子进了厨房。

    刚巧何姐正靠着流利台和咖啡,拨弄着一夜凭空出现的食材,纳罕地指着一样问他,“这是什么?莲子吗?”

    那种仁一端白色,一端棕红,表面有花纹。的确有些像莲子。

    祁思明笑,语气有些欠,“何姐有没有见识哇,莲子长这个样子?”着洗了手,拿了个碟,戴好塑料手套。

    何姐好奇地看过来,只见他拇指卡着一个铜指甲,一颗颗撬开那东西的壳儿,露出里面鲜嫩晶莹的一颗,任那东西慢慢弥散了一屋子的清糯香气。

    “这东西叫芡实,XII区水塘里长的,昨儿后半夜联系的我兄弟,刚从自家养殖园挖的新鲜的。”他的手艺也不算熟练,一颗果实吭哧瘪肚地需要剥半天。

    何姐见状,道,“这玩意儿就不能机械剥壳吗?你这样太慢了啊。”

    祁思明倒是好耐性,优哉游哉不见一丝急躁,“这是今年第一茬,太嫩了,机器剥壳里面的芡实就碎了,一斤出二两的东西,倒在这自动厨房里出来就没了,怎么下锅?”

    何姐咂舌,只觉得资本家们实在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

    昨夜失眠,祁思明除了照顾凌言,还一心二用研究了一下凌言那些个过敏源,强行把凌言的营养师折腾醒,连夜让人出一份一星期的菜单食谱。估计那个营养师美梦被扰,也是一肚子火气,上天入地地开出一堆这个时令难见的食材。

    祁思明不以为意,天亮就已经神通广大地配齐,因为掌着这幢别墅的最高权限,他还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没声儿地就把事儿办了。

    “自动烹调机,智能厨房,这发明就是用来反人类的,把厨房武装到牙齿,躺着扎脖等吃,是想过法国大鹅的生活吗?”

    何姐沉默了一下,胆大包天地问了一下他家里的厨房和伙食。

    祁思明也不敝帚自珍,把自家老宅的老式七星灶,拉风箱烧柴火的土灶风味大致地了一下。

    等他完,何姐就觉得不好了。她自认也算是脱离中产,身为炙手可热的议员的幕僚长,好歹算个人物,但是资本家还是资本家,贫穷限制了她逼仄的脑壳。

    *

    心念电转间,何姐很有觉悟地想到了这个月的捐款问题,忽然觉得眼前人幻化成了一颗和蔼可亲摇钱树,精神顿时振奋了。

    她进入角色飞快,摆出一张笑脸,立刻端出孙子的表情,“嗨祁先生,瞧您的,您投创的产品涵盖智能家具方方面面,您的眼光没得,智能厨房差能差到哪去?”

    祁思明瞥了她一眼,对这个马屁没啥感觉,“在商言商而已,这跟谈恋爱给对象做饭怎么能一样?”

    何姐忙不迭地上个价值,“那是,情侣最缠绵的不是床第之欢,而是一日三餐——这个我懂。”

    何姐歪正着,祁思明这个流氓闻言低声笑了,“是啊,情侣之间,一日,三餐。”

    何姐:“……”

    刚下楼的凌言:“……”

    *

    大清就听着自己男朋友跟下属开黄腔,凌言简直不知该什么好。

    他不自觉就提高了音量,“Ho,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事?今早的简报呢?”

    何拉坐在厨房盲区,根本没看到上司大驾光临,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无缝衔接的传唤,吓的险些喷出一口咖啡来。

    反观祁思明,就从容得让人切齿了,他脱了手套站起身来,扬声,“咖啡几块方糖?”

    凌言咖啡不加糖,但是祁思明问了,他转口就道,“一块。”

    祁思明捏着调羹搅拌,撞出清脆地瓷器碰撞的叮叮声响,笑着回头,“何姐劳驾,帮忙把砂锅端一下吧,辛苦一夜了,你和阿言饭桌上边吃边。”

    *

    砂锅里的是松茸粥,好几个时前就熬了起来。

    祁思明害怕凌言昨夜吐过没有胃口,填了一星猪展瘦肉入味,添了花椒入味解荤腥,洁白稠密的米粥,盛出的一盅,端到凌言面前,还热腾腾地冒了个泡。

    本来早没有胃口的凌言立马感觉饿了,他呼吸艰难,问道,“你昨晚做的?”

    眼前人闻名遐迩的是眠花偎柳的风流,没想到这种事做来也颇有几分老手的倜傥。

    祁思明不答,只挑眉,“尝尝。”

    *

    凌言的吃相十分文雅,咀嚼吞咽都像一副画,何姐吞粥的空隙偷眼看着他,看着凌言尝了一口之后好吃。他弯着一双眼,看着祁思明的时候,整张脸都照亮了,那不是凌言平日很收敛的笑,那笑法太明媚,太可爱,干净得就像个孩子。

    何姐忽然想到一些陈年旧事,感觉心里某处角落轻轻被人牵起。

    之后祁思明也没客气,直了从她这里要了宅邸的管理权限,强势地安排了凌言的一日三餐,甚至还主人模样地直接接手了家里的账单。

    凌言也惊人地什么都没,点点了头,食指扣了下调出昨晚何姐的工作结果,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在何姐一团乱麻的心情中开始了工作。

    *

    因为凌言昨夜好大的一通脾气,整个团队夹着尾巴一夜未睡,一鼓作气地把事件经过捋了个清清楚楚,信息收集得明明白白,甚至超常发挥,在那么晚的情况下还力所能及地联系相关方交叉取证。

    二高老师陈某涉嫌性侵Sophia这件事,导火索的确是校方不满学生家长大鸣大放,声称要将Sophia开除。但是这件事并不像游戏厅老太的那样刚发生一个星期,而是已经快有一个月了。

    何姐报告的姿势十分标准,时间地点标注得一目了然。凌言一目十行把主要内容看了。

    *

    “昨天我联系了苏闲报案的那个派出所,但是负责人什么都不肯,只案件已经上移了,我一层层上去,案卷反正现在是在总局那里。检方我也问了,这个还真的是上报了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被压了下来……”

    祁思明唔了一声,“这个陈老师背景不错啊?他是谁啊?你们区的名师吗?”

    凌言摇了摇头,“别问我,我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知道。”

    何姐道,“的确是名师,但也不算什么大人物,据他妻子有钱,和区内管委会沾亲带故,估计是上下点周全了。”

    祁思明啧了一声,“拿点钱就能让警方检方松口……这真是,VI区是公职人员开不起工资了吗?不过你苏闲是个记者,他们这么干就不怕堵不住悠悠之口吗?”

    “问题就在这里,网络上报道其实一直没断过,可是热度非常低——这要不是学校律师出了个昏招,想拿苏闲杀鸡儆猴,逼得家长闹事,可能我们今天也不见得知道。”

    *

    凌言看完了整理的材料,挑了两个细节问了问,“这个苏闲是哪家媒体的?”

    何姐早有准备,“以前是我们区的王牌《时空新闻》的外派记者,不过她几年就离开原单位,现在顶多算是个自由记者吧,这几年她一直在区内干着搅屎棍的活儿,影响力不算太大,美誉度倒是很低。”

    记者总是不太讨人喜欢的职业,有攻击力的尤甚。

    凌言点点头,“那今天这集会事先申报过吗?”

    集会游行示威算是典型的一种社会成本较高的集体行动,因此此类活动的法律规范也十分谨慎、细致。

    “五天前申报了,但是只到提出申请。”

    “主管机关必须三日内给予批复,同意和不同意都要明确明,”凌言用手指撑着太阳穴,感觉VI区基层工作已经没个体统了,“所以就是他们没有给出任何回执喽?”

    “没有,这事儿被人压住了。”

    凌言闻言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这帮人看来真的是觉得天高皇帝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