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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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估计是真的年纪大了,前几天系统不知哪里出了bug,竟然订了三箱芒果回家。祁思明不忍心看着东西就那么放着烂掉,这一晚上让厨房做了好多甜点出来:芒果糯米糍,芒果大福,芒果班戟……然后锲而不舍地喂给凌言。

    吃完饭两个人并肩而坐,一人一个笔电地在餐厅办公,凌言最后吃到麻木,根本反应不出来芒果是什么味道了。

    谁知道祁思明没完没了,捏着一块圆咕隆咚的大福,肌肉动作一样看也不看,还要继续投喂。

    凌言只好嫌弃地“嗯”了一声,目光没离开自己屏幕,却偏头躲避。

    躲出一声软绵绵的喉音,“腻……”

    祁思明这才扭头看了他一眼,右手转了个方向把东西甜甜蜜蜜地吃进嘴里,然后像是要帮他擦嘴一样,假公济私地拨弄了一下凌言漂亮的嘴唇。

    凌言平日里表情匮乏,神色冷淡,但是在家里他一向好话,虽然不看祁思明,一张山明水秀的面孔,也含有脉脉情意。

    *

    祁思明一边看着公司财报,一边一心二用,“机器人出厂寿命16年,妖都二十多岁了,早该退居二线了,要不咱哪天换个电子管家吧?”

    凌言含糊地“嗯?”了一下,不要了吧,这是他外祖父亲自设计的,他从就用它,再用个半辈子不成问题,估计就是哪个零件坏了或者内存不足了,有空找人修修就行。

    苏闲是这个时候发了文件包,凌言以为是她的管委会调查有进展了,立刻用笔电转接。

    只是开之后却发现文件包里署名都是关于白水港的,他不解其意,问她什么意思。

    *

    关于白水港事件,苏闲跟凌言过之后,其实他每天早再看新闻简报的时候就一直有关注。

    不得不,在娄昆的督促下,地方政府这件事处理得很漂亮。

    当天中午十分,应急预案包括现场处置、群众工作、海洋影响和事件调查,都相继在网络上半步,环保、海事、港口管理和农林水部门相继出动,其中调用的工作船舶就有百多艘次,人员六百多人次,且近六百袋油毡进行了泄露药品的回收。

    到目前为止,现在除了污染物的检测评估结果还没出来,空气浓度:大气的VOCs的检测值也已经控制在安全值以下。可以这一次应急救援的方方面面,都迅速、快捷、有成效,

    环保局在当天下午6时,就已经发布了清理工作基本完成的好消息。

    。

    凌言扫了那两个视频文件和一个文字稿一眼,没有开,便问苏闲。

    键入:这文件是你的暗访调查吗?你不是你前几天就离开白水港了吗?——你是对官方通报的信息持疑?

    苏闲回答她的确是离开了,但是前天她跟进管委会案子的时候到了白水港附近的城区,发现异味已经开始蔓延了,一下车的时候,不知道还以为一个城市的人在集体燃烧垃圾,冲鼻得要命,根本不像是地方政府的那样已经得到解决。

    网络上她一直关注,但是白水港的渔民这两天一片沉寂,估计不是被政府控评,就是被管委会信息筛查了没有传递出来。

    *

    凌言心里咯噔一声,立刻点开第一个视频文件。

    视频很短,只有四分钟,看得出是在某位官员的办公室内,是非正常拍摄。

    只听视频里苏闲问,她在周边的峰尾、南浦都闻到了汽油味道,答者一派安闲,态度极是良好,道是因为这个味道是随风和风速漂移扩散的,我们环保部该做的已经做了,还有臭味这主要是怪这个季节的主导风向。

    凌言:“……”

    然后只听苏闲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话题又转回:“可现在几天过去了,还是有异味啊。”

    “嗨呀,这就是你不了解了吧,我们整个梅州湾背山,面海,气压低嘛,风力,一时散不出去也是有的。”

    凌言;“……”

    听着这狗屁不通的话,祁思明在旁边都忍不住插嘴了,道一句,“这个干部是不是脑子有病啊,这风当是他家空调可以变频吗?这到底是大还是啊?”

    *

    然后被问到环境监测问题,他答,“因为已经达标了,所以检测台已经关闭,没有继续监测的必要了。”

    问到空气检测取样的具体位置,那干部更是底气十足,直接给苏闲上经纬度,具体到哪哪哪。

    苏闲点了下头,开终端给他看照片,问,“这就是您的当是检测的照片对吧?”

    那官员神色一紧,探身一看,语气立刻支吾了起来。

    *

    这个时候,苏闲也刚好把好几张照片发了过来。

    照片上附带系统上原本的时间地点和卫星位置,与刚刚那个“脑子有病”的官员得丝毫不差。

    凌言眼皮狠狠一跳,实在想不出基层政府敢如此胆大包天!

    生态环境部干扰正常环境监测,凌言见过太多花招,什么让人隔着栅栏用水瓢向采样头洒水,什么用雾炮车强行对周边环境不间断降尘,他都没见过白水港环保局这么狠的,直接用高压水枪来滋。

    所谓的“清理工作基本完成”,“大气的VOCs的检测值也已经控制在安全值以下”,居然是这么煞费苦心地滋出来的!

    *

    非正常的拍摄镜头里,那官员后来也是慌了,塞给了苏闲一摞钱,道,“您看……您特意跑来一趟也受累了,听您孩子不大,回去给孩子吃点好的——我们……我们这不也是害怕惊动领导嘛。”

    凌言和祁思明对视一眼,只见都是瞠目结舌,实在没料到基层干部不想曝光的最终原因,不是害怕事大包不住,不是畏惧真的闹出人命官司,居然是害怕惊动上层领导。

    这觉悟可真是太高了。

    凌言自己都还不知道被惊动一下有那么大不了的呢,领导这个东西如果不能用来被惊动,那要他何用呢?供着一日三餐、定时朝拜吗?

    *

    第一个视频是白水港地方政府涉嫌瞒报,板上钉钉。

    开第二个视频文件,凌言才意识到这一次的泄露污染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第二个视频是苏闲对白水港渔民的走访,好几个村民的采访视频拼接在一起,还给了几个海上鱼排被污染的镜头。

    “第一天晚上的时候娃睡觉就一直咳嗽,大概是晚上三点吧,就反复地咳嗽醒来,醒来咳嗽,第二天闻到油漆味,还以为是隔壁谁家装修了,等到出门的时候发现全村的人都在戴口罩,粉色的雾气肉眼可见……

    “领导来转了一圈看了看,就不让我们下去直接接触污染水源就完了……

    “一晚上啊,鱼排泡沫全腐蚀干净了!鱼苗全跑光了,没跑出去的全死了,就算不死谁还敢买?谁还敢吃呢?还有海蛎田,紫菜田,这些天港口封停,每天作业的大渔船,这多少损失啊!……

    “我十几岁就跟父亲出海捕鱼了,从没遇到过这么严重的事故……

    “白天的时候都是臭味,整个区都可以闻到,举报投诉一拨拨地去,都没办法了……”

    *

    破产的渔民,密布的药厂,浑浊的海水,歇业的海鲜馆……

    凌言看着这阳光下的失魂落魄和满目疮痍,好像刺鼻的异味也抓挠着他的脸,一阵刺痒。

    他心道:完全不一样。

    他看的新闻是水产品检测已达标,已经可以正常上市,他还记得那天晚上他去接苏闲的时候,空气不沁人心脾,但是带着一点咸味儿,还是股湿润的好闻。

    “这种污染影响肯定是长期的,绝不仅仅是生计问题……现在饭店都不开门了,当地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没有人敢卖鱼,也没有人买,饭店都不开门,自己家种的菜也不能吃,只能买外面来的……这十几年,听他们当地人,自从药厂建在养殖区附近,癌症就开始高发……邻近的高校有环境学院,教授们要来做实地调查,还没到人就被扣下来……地方警察挨家挨户地登门,强制性让民众删除网上的言论,就算百姓发了言论,也会被屏蔽,发了视频,也会被禁掉……”

    *

    按照流程,这种污染事件遇到群众的环境举报,基层政府会先对其有一个判断,然后看污染严重程度上报,只是很显然,这个鱼港的事情还没到娄昆这一级就被截胡了。

    然后官方媒体就开始不许随意发声,新闻就开始颠倒黑白。

    凌言咬着嘴唇,忽然想,他应该早有察觉的,他应该早意识这个问题,网络上大一统的和谐里,他应该早一点警觉的,而不是心有旁骛地没能见微知著。

    *

    祁思明觑着他的脸色,安抚地捏着他的后颈,像是想让他紧绷的脊背放松下来一样,“别自责,污染泄露不比地爆炸、火灾、核泄漏,本来就需要时间考察的,前两天灾情尚不明朗,这不怪你。”

    “是啊,就是因为不是不是爆发性的突发事件,所以基层不必反应迅速,民众不必守望相助,媒体不必报道真相,别救灾积极性了,现在能瞒则瞒,能关注的便已是难得。”

    一个海上“田园”式的村庄,里面几万的人口,苏闲知道她是第三方,她势单力薄,既不能冲在前线进行环境保护,也不能帮助那些渔民维权。所以她来求助凌言,求他解民生之多艰。

    她,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