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枫师叔？”

    白嫩到足以掐出水来的脸,漆黑肖似黑葡萄的双眸，穆云清单攀附在木门边，仅朝内探出一个脑袋。

    莫晨枫从药草丛中起身的瞬息,看清她满脸的沮丧。

    他稍顿了一下，柔和地朝她招招，便见姑娘抿着唇，原本就沮丧难过的情绪像是找到了倾诉口,瞬间放大了数倍。

    走到他身旁时，两只黑葡萄般的眸子里的泪花已经摇摇欲坠。

    莫晨枫单膝抵地,揉了揉她的发丝,声音溺入水般柔和：“云清怎么了？”

    她如今才十五岁,修行的缘故,模样只有人间孩子十岁的样子,稚嫩让人不忍心欺负。

    而莫晨枫的印象之中，她向来独立又坚忍，即使在他面前吐露过部分心事，却不会像这般，完全被情绪操控，前来向他人找答案。

    他印象之中的穆云清,是个聪慧懂事又有自我意志的女孩。

    穆云清幅度地眨着眼，想要眨眼把眼泪逼回去,觉得在别人面前哭泣太丢人，但同时，又害怕越是眨眼泪水掉得更快。

    她掩饰地抻开袖子抹了把眼,擦去一瞬间掉落下来的泪珠，好像这样她刚才就没有在人前哭过，接着才看着莫晨枫开口：“师叔，依照我的资质，是不是永远都只能被大师兄越落越远，永远追不上？”

    她的声音因为情绪波动，微微颤抖着。

    莫晨枫的一只搭在肩上，感知着她的情绪，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开导她：“云清为什么要和萧儿比呢？”他尽量一步步地带领她扭转思维。

    穆云清眨眼，这次泪水没了袖子的掩饰，扑棱棱掉下来，她咬住唇：“因为、因为我是不同的啊！”她不过是主角人物么？怎么能被楚萧碾压到窒息！她不愿意！

    莫晨枫拿出帕给她细致地擦眼泪，声音温柔：“对啊，云清是不同的，正因为不同，你才不需要和任何人比较。”

    穆云清倔强地咬住唇，唇面被她咬到由白转到泛出血丝的红。

    莫晨枫微微蹙眉，指触碰到她的下颌，缓缓用力，松开了她对自己的伤害。

    他摇头：“云清知道吗，特殊性可不是单单是从与其他人的比较里凸显，就比如是在我心里，云清一直都是不同的。”

    “是吗？”穆云清没再咬唇，紧紧抿住，“师叔你是想，每个人其实都是不同的吗，这种安慰的话，我早都知道了。”

    人人生而不同，可一旦将格局放大，居高临下望去之时，那些微妙的不同太容易被同化。她想要得到的，是拔尖的特殊性！

    她才不要泯然于众人！

    莫晨枫掩去一时的无奈：“那云清想做到什么程度？在修为上技高一筹，还是什么？”

    他一点点地往深处询问。

    事实上，作为宗门药草阁的长老，他平日温和的性子惹得不少弟子登门诉诸心事，可年少者愿意阐述的心事，多是浮于表面的事务。一般他几番言语，弟子很轻易会将烦事放下。

    穆云清今日所忧之事，亦是事——同出修行大环境之下，嫉妒或是艳羡他人的修为都是寻常事。但显然，当下的这场开导进行地并不顺利。

    等她垂头丧气地坐在凳子上，瘪着嘴干巴巴地一遍遍念叨“不同”、“我只是不想和其他人一样而已”之时，莫晨枫无声叹了口气，伸轻抚她的发丝。

    “云清，你其实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既然现在还没得到，那就按照最初的想法，努力去争取。”

    穆云清：“可是，我觉得，我还是永远也超不过大师兄。超不过他，别人看到的人，就永远只有他。”她就算产生光芒，也只是零星，轻易就被楚萧遮盖！

    修仙这条路上，自古以来都是佼佼者才能被世人记住！

    她要么被记住，要么就根本不要出现在这里可现在，这两条都无法实现。

    穆云清想到自己的境遇，刚停歇的眼泪又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面对这样的穆云清，多余的开导根本无用。

    莫晨枫又试图多劝解了两句，可惜她的性子和莫晨枫此前的认知无二。穆云清年龄虽，心性却有着超出普通孩子的成熟，她即便肯和他人交流心事，目的也不是让别人替她做选择，顶多，起到指引借鉴作用。

    若如今这事，实际在她到来之前，已经有了决定。

    她来找他，不过是为即将做出选择进行一个合理的心理过渡。

    几番话后，莫诚毅不再多言，身侧的穆云清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他能做的，只剩陪伴，以及主动将怀抱借给她。

    那一日，穆云清才黄昏哭到星子遍天，累到在她怀里不安稳地睡过去。

    莫晨枫将她抱回弟子居，细致地放在床上，这才抽身离开。

    正是这件事后，穆云清在他心中的地位，突然变得有些不一样了那种感觉，模糊又微妙，莫晨枫甚至无法轻易形容。

    也或许就像是她自己所的，她是不同，只是这种特殊性莫晨枫从前从未察觉。

    那一日一反常态的哭泣后，她的确改变了修行的态度。

    变得散漫，无所顾忌。

    像是一根弦骤然拉到最长，骤然崩裂。

    掌门莫诚毅不止一次来找过他，火急火燎地想让他找办法，可他能有什么办法。穆云清比他想象中更有悟性和理智，并且私心里，莫晨枫第一次不想让一个人太过上进。

    他能清晰地看到穆云清身上的光芒，即便她选择放纵而莫晨枫更清楚，她这种违背本心的放纵，终会在某一天自主终结。

    第二次看到她沮丧，在一年以后，莫晨枫从她口中听到了另一名弟子的名字——纪青阳。

    纪青阳和楚萧同样是天才，而这一回，穆云清的反应不是更进一步的放纵，而是崛起。

    她的勤奋毅力比之前更甚，同时，百年的努力，她总算得到了她想要的——承邬宗当之无愧的大师姐！

    亲眼看着一个人的成长，难免心生动摇，莫晨枫也不例外。

    宗门里遍传他对大师姐格外在意的传言，莫晨枫从不否认，因那是事实。

    他人眼中的答案很好理解，穆云清容貌肖似掌门的亲生女儿——亦是他的侄女，所以才爱屋及乌。

    可实际上，侄女轻乔在他脑海中的印象只有顽皮和血缘上不可分割的关系，对穆云清，他却生出其他感情。

    他在意她，或者是喜欢她。

    宗门里的弟子皆道他为人温煦，好话更不会发怒，可越是温柔到极致的人，性格的深处反倒愈发凉薄。因为他对一切，都可以不在乎。

    莫晨枫自知自己的性格不算扭曲，可也称不上正常。

    童年时候父母早亡、与哥哥莫诚毅相依为命，他们在人间最凄苦的环境下辗转了两年，总算找到一丝活路——入了修仙界。

    莫晨枫的资质很普通，更比不上哥哥绝佳的金火双灵根，两人师承不同长老，境遇却是天差地别。

    年幼的孩子根本不懂得站在他人的立场设想，入师门的前十年，他听到其他弟子对其资质的嘲讽言语数不胜数，莫晨枫从最初的愤懑，到了之后的面上无动于衷，直至最后内心无任何波动。

    期间哥哥莫诚毅也帮他出过头，根本没用，哥哥越是保护他，那些人的话越难听莫晨枫在这种不算阳光的环境里生长出来，最终，造就了未来的性格。

    莫晨枫性格的深处是空无一人的疏离，因为这一点，注定了他躲避而不去争取的态度。

    对于一点点看着长大的穆云清，他曾经设想过两人余生共度的场景，也曾想，总有一天自己要离开保护圈，毫无掩盖地站在她面前，即使被她拒绝，受伤，也在所不惜。

    只是可惜了，世事比他预料地快太多。

    大峦之巅一役，有人改变了她，并且，在她内心的深处扎了根最终，他还是亲眼看着她，奔向了别人的怀抱。

    ***

    他爱过一个人，并且身在局中，执迷不悔。

    他期待有一天她也会发现他，爱上他，终究，他还是迟了一步。

    作者有话要：　　愿师叔最终会遇到一个爱他，并主动向他靠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