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谈心
吃过午饭, 莫姗杉和苏漾带着莫寺源去花园里散步消食,顺便哄莫寺源午睡。
覃桓昔窝在沙发上休息,拿着遥控器找了一部电影播放,抬眸就见莫绍蘅沉默地站在他面前。他莫名感受到一股不知名的危机扑面而来, 总觉得莫绍蘅从午餐开始就有意无意地瞄着他,也不晓得这人在心里计算着什么。
覃桓昔的脑袋转得飞快, 将上午一群人谈话的内容从头到尾过滤一遍, 突然想起了展硕明那类似承诺的话,顿感无力地捂脸叹息。这家伙该不会在吃展硕明的醋吧?他只是把展硕明当成了自己人,也算是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而已。
何况与展硕明也算是相处一段时间了, 对方也帮了他们不少忙, 展硕明能在如此复杂的环境里伪装这么多年, 心思和城府自然毋庸置疑,不定展家那群人至今还把展硕明当做一个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草包。
他是不知道展硕明对他究竟是不是抱了别样的心思, 但展硕明对他的确很真诚, 或许一开始他们之间的来往只是各取所需。正所谓日久见人心, 展硕明的为人值得他欣赏,这个人也值得深交。
莫绍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见他一脸戒备地往后缩, 有些好笑地轻摇头,想起这人上午那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这家伙现在也无心玩闹,便坐到他身边道:“还在想宁莘和宁紫易的事?”
覃桓昔微微点了点头,犹豫着道:“我也不敢确定。”
这时, 管家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将两杯茶摆到茶几上,很快又离开了。
莫绍蘅端起其中一杯茶递给覃桓昔:“你还是觉得不是宁莘做的?”
覃桓昔接过杯子,有些惊讶地看向莫绍蘅:“你也这么想?”
莫绍蘅笑了:“可以肯定的是,潘志杰的失踪绝对是宁莘的手笔,但是覃斯语和覃从安的失踪,覃家怎么也是大世家,宁莘还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地绑架他们,这也根本不是他的行事作风,过于鲁莽和嚣张了。”
“嚣张?他不是一向这么嚣张嘛!”覃桓昔轻笑,想了想正色道,“宁莘带走潘志杰的目的,不出意外只是为了替我出气,若是如此,他再绑架覃斯语和覃从安就多此一举。再怎么我现在的身份是覃家少爷,哪怕我与他们不和,他这么做还是会令我为难,我们能考虑到的方方面面,他自然不会疏漏。”
莫绍蘅眯起眼睛瞧着他:“会让你为难的事,他怎么舍得?”
覃桓昔差点被喝进嘴里的茶呛住,斜昵了他一眼道:“正经事!”
莫绍蘅伸手掐了他的脸一把:“这就是你坚信这些是宁紫易所为的理由?包括之前的那场车祸?”
覃桓昔点点头:“她根本无需费心费力绑架覃斯语和覃从安,覃斯语平时就与她有所来往,她随便找个借口就能把她和覃从安约回家。哪怕事后被人问起,她也可以只是请他们回家吃饭,吃过饭他们就离开了,谁也不会怀疑人在她手里,毕竟朋友间来往实属平常。”
莫绍蘅看着他道:“她这么做的目的应该是你,不过她的下一步行动,恐怕还需要用到一个人。”
“跟我想到一块去了。”覃桓昔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就凭宁紫易平时的为人处世,对他与覃斯语、覃从安之间的恩恩怨怨定然有过仔细地了解,知道他压根不会管这两个人的死活。但是覃屿不一样,很容易心软,而覃屿和覃斯语、覃从安之间亦没有深仇大恨,往日里也只是口头上的矛盾。
更重要的是,覃屿虽然对宁紫易没多少印象,但宁紫易那么在意宁莘和围绕在宁莘周围的人,肯定知道覃屿和宁莘之间有过那么一段感情纠葛,指不定还因此怀恨在心,趁机报复也极有可能。
她要骗覃屿出去实在太简单了,只要以“覃斯语和覃从安在宁莘手里”为借口,覃屿就算再不喜欢他们,为了老爷子也会以身犯险。而宁紫易定然也料想到他不可能放任覃屿一个人前去,她的目的轻而易举就能达到。
覃桓昔轻轻叹了口气,他的这个堂妹,还真的一点都不能看。此时他倒是有些庆幸,比起宁紫易,覃斯语和覃从安心思单纯多了,要是覃家也出了这么一个堂妹表妹的,他的日子恐怕还要复杂。
覃桓昔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转头问莫绍蘅:“你宁莘到底知不知道宁紫易的这些动作?”
莫绍蘅的神色变得有些耐人寻味,他一把搂住覃桓昔的腰身,俯身在他的唇上用力一吻:“他要是知晓,你觉得宁紫易还有机会肆无忌惮地绑人?被关起来受折磨的人恐怕会变成她自己了。”
“好好话,别动手动脚。”覃桓昔脸上滚烫,苏漾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回来,他可不想事后被人取笑,便伸手推了推莫绍蘅的胸膛道。
也许这两件事,宁莘可能还未察觉,但宁紫易过去的所作所为,宁莘未必就真的不知道。他只是不屑理会,更不是放纵宁紫易为所欲为,白了就是没把宁紫易放在心上,宁紫易却把这份漠不关心,当成了恃宠而骄的权利。
覃桓昔忽然觉得宁紫易也是一个很悲哀的人,她活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不愿清醒。
“怎么?同情了?”莫绍蘅瞧见他的神色,捏了捏他的后勃颈戏谑道。
覃桓昔瞥了他一眼:“同情敌人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我还不需要这样的同情心,况且……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真正致我于死地的凶手,我都还没找到。”
莫绍蘅闻言,呼吸一窒,心脏隐隐作痛,他一把将人揽入怀中。
覃桓昔轻轻闭上眼睛,缓了缓情绪道:“宁莘应该只是参与了争夺,他想折断我的羽翼,把我彻底关进他造的华丽牢笼里,所以他不会要我的命,所以真正要我命的人……”
覃桓昔用脸蹭了蹭莫绍蘅的胸膛,听着他突然加速的心跳声。
宁紫易……
覃桓昔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大厅入口一张惨白的脸映入眼帘,他猛地坐直身体,诧异地看着来人,起身快步走上前去:“叔……”
覃屿面色惨白地望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庞,身体止不住地战栗,这张对于少年来过分漂亮的脸孔,这一刻却让他感到万分陌生,甚至不知道此时此刻,他该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这张脸。
覃桓昔回头看了一眼莫绍蘅,朝他轻点头,拉着覃屿去了隔壁的观景厅。
落地玻璃窗外,莫寺源正和莫姗杉、苏漾在花园里你追我赶,玩得不亦乐乎,通红的脸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暖暖的阳光照在他的身躯上,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芒。
覃桓昔笑得格外温柔,他没有回头,目光仍落在莫寺源身上,只用眼睛余光看了一眼站在几步之外的覃屿,他轻声道:“源他看起来很开心,他比从前开朗多了,全是因为有你们陪在他身边。”
覃桓昔侧过身,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你……是桓昔吗?”覃屿几乎控制不住颤抖的声音,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人,就怕错过对方脸上一丝一毫的异样表情,脑子里一片混乱,过去的覃桓昔,现在的覃桓昔,还有曾经在宁莘的别墅里,那惊鸿一瞥的照片主人,全都交织在一起。
“叔……”覃桓昔轻声叫住他,“这个答案,你真的很在意吗?”
“我怎么能不在意?怎能不在意……”覃屿不由自主地拔高声音,嘴唇还有些颤抖,“我赔上了所有的感情,包括我的身体,到头来却只是你的一个影子,一个随时都可以取代的替身。而如今,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只要一个不经意流露出的眼神,他就能从万千人海中找到你,为你发狂。”
覃屿盯着覃桓昔的双目逐渐泛红:“我以为你只是我的亲人,唯一一个真正关心我的亲人,可是你却告诉我,你就是……让我彻底坠落深渊,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的那个人,你让我怎么能不在意?”
“叔……”覃桓昔的喉咙有些堵,“对不起……”
覃屿闭了闭眼,努力压下心头的酸楚,他终究还是心软了,不忍心责怪这样的……他已经不知道到底该怎么称呼面前的这个人,宁薛?覃桓昔?
换成任何一个人,或许都不会相信,这么天方夜谭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在他的身边发生了,三年前就已经去世的人,在另一具躯体内死而复生,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还是他的亲侄子。
覃屿现在才真正明白,过去藏在心头的那股违和感究竟出于何种原因,原来真正的覃桓昔早就已经死在了那场车祸里,外人眼中所谓的性情大变,不过是换了灵魂罢了,只是有些事情他还是想不通。
覃屿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失控的情绪,缓缓开口道:“你明明三年前就已经……但是桓昔出车祸变成植物人是几个月前的事,中间相隔了整整三年,这又是怎么回事?我敢肯定车祸前还是原本的桓昔。”
覃桓昔见覃屿似乎是释怀了,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解释道:“我也不清楚,大概是时空扭转吧,于我而言,我不过是经历了一场车祸的瞬间,醒来就在这具身体里了。我起初也以为还在原来的空间,没想到已经过去了三年。”
“绍蘅早就知道了?”覃屿完又苦笑道,“他那么爱你,怎么可能认不出你?”
覃桓昔沉默不语,他不愿告诉覃屿真相,就是害怕覃屿再一次受到伤害,覃屿心思过于敏感脆弱,铁定经受不住事实的击。很多时候他也忍不住感慨命运怪会捉弄人,前世和这一世的两个叔会纠缠到一起,虐恋情深的大概就是他的这两位叔了。
覃屿见覃桓昔面色为难,心下不忍,到底他又有什么资格和理由责怪这人呢?在这场感情纠葛里,宁薛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被一个阴晴不定的疯子爱上,最终赔上了一生,好不容易重活一世,还要夹在他和疯子之间左右为难。
“宁、宁薛……”
“叔,如果你还当我是你最亲的人,还愿意像从前那般待我,就叫我桓昔。”覃桓昔断他道,“宁薛已经死了,这是命中注定无法改变的短暂一生,当下不管对我、对源、对绍蘅、抑或身边的每一个人,覃桓昔的身份更适合,我也必须对这具身体的往后余生负责。”
覃屿终于笑了,他轻轻搂住覃桓昔的身体,闭了闭眼道:“好,桓昔!”
覃桓昔拍了拍他的后背:“谢谢,叔。”
平复了心情,覃屿才想起还有更重要的事,他皱眉道:“既然宁莘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他这次抓走了覃斯语和覃从安,会不会只是想引你过去的陷阱?”
覃桓昔笑着摇头:“就凭他自命不凡的性子,不会做这么没品的事,就算他有意与绍蘅争抢,也会光明正大地宣战,不然有失他好胜和自恋的风度,他也不屑偷偷摸摸挖陷阱,否则他只会觉得赢了也不光彩。”
这会儿覃屿不再感到心痛,反而觉得有趣,忍不住趣道:“不愧是叔侄,这么了解自家叔。”
覃桓昔被咽了一下,失笑道:“实话实。”
覃屿点了点头,想了想犹豫着道:“桓昔,如果爷爷拜托你,你算怎么做?”
“到时候看吧,毕竟是爷爷的请求,就算要替真正的覃桓昔报仇,我也不会趁人之危。不过在报仇之前,能让他们吃一番苦,我倒是乐见其成,顺便还能隔岸观火看热闹。”覃桓昔没将心中的猜测告诉覃屿,免得他胡思乱想。
覃屿不由得笑了,想着能让覃斯语和覃从安受些折磨,灭了他们的嚣张气焰也好。
“别急,先等等吧,等齐丰宇和展硕明调查清楚了再做算也不迟。”覃桓昔道,“至于爷爷那边,他至今还没叫我们回去,想来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没到棘手的地步。何况大伯二伯他们这么好面子的人,自家儿女出了事,若是一下子求到我头上来,不是丢他们的脸面么?当然,我还巴不得他们能自行解决,我们也就不必凑这个热闹了。”
覃屿点了点头,他心里清楚自己有时候过于优柔寡断了,在这一点上和经历过大风大浪,两世人生的覃桓昔有极大的差距,也在不知不觉间形成了听取覃桓昔意见的习惯。
所以这一次,他仍然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覃桓昔的判断和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