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用膳
谁知, 这带领追兵之人, 竟是周迟。他见赵扬未死, 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和周曾两人心中所想的, 仍然还是如何能把赵玉弄到永州。若是赵扬死了,赵玉多半会落到赵扬的手下手里, 就算他们率兵去抢, 赵玉只怕也已经是生死未卜,或者早被他人所占。
所以, 周曾和周迟都在心里用他们所知道的最难听的话问候了林安建和败事有余的周远,然后一致决定,由周迟亲自率兵追赶。
若是赵扬真的死了,他们也只能将计就计, 替晋明帝下诏随便找个赵扬的手下接替赵扬节度使的职务,先将他的人马稳住,然后再给已经死了的赵扬和他仍然活着的手下安排个谋反的罪名,出其不意攻齐州。
毕竟,如果没有赵扬,齐地的军心涣散,肯定比较容易攻破。
然而,若是赵扬没死, 周曾对周迟的指示是:尽一切努力弥补、挽回。
赵玉已经是周曾心目中就要到手的一块稀世瑰宝, 原本就在眼前,刚观赏了一番,马上就要落入自己袋里, 忽然被人横空夺了去,这怎能叫他不恼。
更别将这宝物把玩过的周迟,又怎么舍得就此放手?
周迟这一路上早早思索好了计策,只要赵扬没死,他一定要劝周曾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林安建和周远身上。
虽然他早探出了周曾的意思——周远天资愚钝,周曾对他并不怎么满意,然而周远毕竟是周曾的亲儿子,又有不少战功在身,周曾若是不把兵权交给他,而是交给自己,周曾的手下必定有人出来反对——林安建肯定就是头一个。
因此,阵前“赵扬”这一声喊,喊得周迟心里特别激动。
周迟策马奔上前去,刚想好好赔个不是,却见那“赵扬”把手一挥,对身后人喝道:“放箭!”
周迟一想,若是此时与赵扬交战,岂不是将周曾要害他的罪名做实?他马上对左右道:“赵大将军未死,我等须得快些回去,禀报此事!”
罢,他掉转马头,喊了声“撤退”,就带着他这一众人,沿着来时的路奔了回去。
那扮作赵扬的人也是赵扬的侍卫,他见过周远,料到他会不战而退,然而他还是带人象征性的追了几步,以示“赵扬”的愤怒。
待队伍慢了下来,却见路中间有一个人,手无寸铁,也无坐骑,站在那里对他们拼命挥手,“赵扬”勒住马绳,命人前去询问,那人却只是捎来周迟的一个口信,道:“大将军屈尊来到永州,我等却不但未能好好招待,反而因奸贼作乱,令大将军受了惊吓。我回去后,定当向叔父言明,将那作乱之人绳之于法,向大将军请罪。”
议事厅内,赵扬听到王余峰到此处,冷冷笑道:“请罪?老贼若想请罪,就将林安建的人头拿来!”
赵扬的手下听后,群情激愤,都道:“不错!老贼不斩林安建,我等就与他决一死战!”
待众人散去,赵扬也走向屋门,正要离开,却见吴攸在前面回过头,两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赵扬很喜欢吴攸这个模样,每次吴攸要和他“商量”什么事情的时候,嘴总是轻轻抿着,一双凤眼眼梢微扬,眼眸里光彩流动,似乎是在试探,又好像有点期待,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有时候还会有个的酒窝露出来。
他脸上不知不觉带了笑容,走过去道:“不知吴司马有何赐教?在下愿洗耳恭听。”
吴攸不习惯赵扬现在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腔调,她皱了皱眉头,道:“大将军,我是要正事,不如就在这议事厅。”
赵扬当然不愿意在议事厅,他唤来一个侍卫,对他了两句,然后,对吴攸道:“这一路上颇为劳苦,也不曾正经用过晚膳,我方才命人去备些饭食,你可要与我一同用膳?”
一听这个,吴攸发现自己可耻的动摇了。而赵扬毫不费力的捕捉到了她表情中的迟疑。于是,他指了指书房的方向,对吴攸道:“走罢。”
赵扬慢步走了一阵,只听身后传来了吴攸细细的声音。
“吃……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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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两人来到书房,吴攸心中,实在是感慨万千。就是把她的想象力再放大一千倍,一万倍,她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能会和眼前这位“杀神”扯上……现在这样的关系。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吴攸咬着牙想。
“再回头已是百年身……”吴攸奇妙的的想起了今日那名阿婆的忠告。无论你这一辈子做了什么,走到最后的时候回头看看,会不会都是飘渺的过眼烟云?
第一次,她曾经坚定的信念动摇起来:她……还要走吗?
不管怎么样,吃饱了再。吴攸待赵扬落座之后,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待两人坐定,吴攸忽然发现,屋子里还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子,她束了个螺髻,高高耸起,着一身淡藕色的襦裙,十分雅致。
这女子轻轻对赵扬和吴攸行了个礼,退到一个案台后面,从案上取了一件围衫,不慌不忙的穿戴起来。
吴攸这才注意到那个案台,再定睛一瞧,上面竟然放了一尾活鱼!
赵扬瞥见吴攸的惊讶表情,道:“听闻鱼脍所取之鱼,以鲈鱼最佳。在北方,鲈鱼不易寻得,只能代之以鲤鱼,你将就些罢。”
比起一会儿要吃到的鱼脍,吴攸对这厨娘的手艺更感兴趣。听闻做鱼脍时刀工极为重要,因此即使是在宫宴中,偶尔也会叫御厨到殿前来切这鱼脍,使众人在旁观赏。
吴攸不常去赴那些宫宴,唯一去过几次,光顾着看谢瑾时了,不记得有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她好奇的盯着那厨娘,只见她把衣袖轻挽,对二人道:“原本这鱼应是临水而斫,此处无水,怕是斫出来的少了些味道。”
吴攸看赵扬有让人去搬水的意思,忙道:“不紧,还请娘子快些施展绝技吧。”
那厨娘轻轻抿唇一笑,两把刀上下翻飞,连赵扬都看得目瞪口呆。只见她手腕微动之间,落下的鱼片轻薄如绢帛,透明如蝉翼,迎风欲舞,落砧如玉。
关键是,那厨娘神色十分从容潇洒,简直就像是在吟诗作画一般。吴攸不仅叹道:“运肘风生看斫脍,随刀雪落惊飞缕……就是的娘子这般的手艺了。”
赵扬对这种吃不饱肚子的东西兴趣不大,但是看见吴攸高兴,他也欣然道:“甚好。去领赏钱罢。”
那厨娘将做好的两盘鱼脍放在一旁。自有侍女前来,端了放在吴攸和赵扬面前,那厨娘深深行了一礼,道了声“谢过大将军”,便退下去了。
吴攸刚想尝一尝,外面又走进来两名侍女,各托着一个食盘,每个食盘中都放着一个月白的瓷碗,一个天青色的碟子,瓷碗里是冒着腾腾热气的齐地特有的软糯的粳米,而那碟子里面似乎是蘸的酱料,吴攸一闻,似是有些微酸。
她抬头看看赵扬,赵扬对她一笑,道:“你吃便是了,看我作甚么?”
她举箸从那雪堆似的盘中夹起一片,夹起后却如若无物,吴攸在碟里一蘸,方才染上了颜色。
她放到嘴里刚要品尝,那一片嫩嫩的鱼肉却好像已经融化了在了她的舌尖,带着无尽的鲜美,还有一点蘸料中白醋和姜汁的清新。真是肥而不腻,令人齿颊留香。
吴攸原本也不是很饿,本来她只想象征性地品尝一下,可是尝着尝着再把筷子伸过去的时候,才发现盘子已经空了。
吴攸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道:“嗯……实在是……至甘、至鲜、至嫩……”
赵扬挥挥手,方才那两名侍女来将盘盘盏盏都撤了下去,赵扬又吩咐了一声,她们便将屋门紧紧关上了。
赵扬站起身,坐到书案前,开口道:“这一顿鲤鱼脍,换你半个时辰,你可愿意?”
吴攸已经把东西都吃到了肚子里,哪里还能“不愿意”?只能道:“大将军明鉴,人确实有话要。”
赵扬好像不着急听似的,又道:“你在那永州村子里,不是叫我的名字来着么?往后只有你我两人时,你就这样称呼好了。”
吴攸隐约觉得今天赵扬好像占了自己很大便宜,可是恍然间又忽然记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一件什么事,下意识的道:“那……好吧。”
这时,赵扬方才道:“你要甚么,罢。”
在赵扬的注视下,吴攸又咳了一声,这让她深刻的怀疑,自己的感冒是不是又犯了。
她清了清嗓子,道:“大将军不是问我,此次永州之行,该如何善后么?”
“我今日对大将军过其一,便是放出风去,让周曾知道,齐地要借粮,并不是非要他夏地的粮食不可。赵玉也不是非要嫁他不可。要他的粮食,和他结亲家,不过是卖他一个面子。”
“其二……”吴攸到这里,忽然脑海有些空白,“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