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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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扬脸色一变, 道:“其二就不要再提了。”

    赵扬的脸色唤醒了吴攸的记忆, 她怎么能忘了呢?!想起那窄狭仄的屋子里发生的事, 可怜的吴攸顿时一张脸涨得通红。

    最可恶的不是赵扬亲了她, 而是她竟然毫无反应,不对, 她好像很有反应……

    还有刚才那一盘鱼脍……自己的底线呢?!

    吴攸转过脸去, 自己在心中默念了两遍:“食、色,性也……”

    “食、色, 性也……”

    吴攸迅速的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策略,对赵扬道:“好,这其二,其二……”

    “其二是, ……人人都知道你带我去了永州,我要你送个信给周迟,就……我死了!”

    赵扬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声问道:“你甚么?”

    吴攸道:“一命偿一命,你就告诉周迟,你的,呃,那个, 在永州丢了性命, 周曾若是想要随便找个什么不相干的人来顶罪,是无法平息你的愤怒的。”

    赵扬想了想,断然道:“不成!若是那样, 往后你又如何在我府中出入?!”

    吴攸知道,赵扬实际上想的是:“你不会算这样,就给我来个金蝉脱壳吧?”

    实际上,吴攸还真没有那个算。她这个消息,不是针对赵扬的,也不完全是针对周曾的。

    眼下,永州的人认得她,却没人知道她的下落;历州的人都知道她的存在,好在还没什么人认得她……唯一能把这两块拼图拼到一块的人,是谢瑾时。

    若是谢瑾时听她死了,就不会想着办法来给她念那“匡扶大晋”的真经了吧?!

    吴攸咽了口唾沫,因为接下来她要的话,有点挑战自己的极限。

    赵扬看着面色复杂的吴攸,发现吴攸的脸忽然又红了。

    他“蹭”的从案前站了起来,喜道:“你本来,就是女子……”

    吴攸见赵扬迫不及待的样子,赶紧对他摆摆手,道:“赵扬,我当时女扮男装,也是形势所逼,如今你若是为我的安全着想,不如待我们到了朔州之后,你寻一家相熟的人家,最好也姓吴的……至于具体如何做,你自己安排就好。”

    见赵扬又要凑过来,吴攸举起一卷书,在两人中间一横,道:“我、我先跟你好,我的算,我、我还没想好,你别问我,我不知道,我也不会的。”

    赵扬听见吴攸这没头没尾的话,却频频点头,道:“好,都依你。”

    吴攸把那书卷往赵扬的案前一指,道:“你坐回去。我便告诉你,这第三桩你要做的事。”

    赵扬道了声“好”,自己又回到案台后面坐了,然后道:“其三又是甚么?”

    吴攸深深吸了口气,道:“大将军,你一人之愤,或许会让周曾寝食难安,可是,却难百分之百会让他杀一个人——尤其是这个人还和他出生入死,建了现在的这一番基业。林安建在此之前,就屡屡与周曾做对,可是周曾都不曾重罚他,这到底是为什么,你可曾想过?”

    赵扬想了想,道:“因为周曾……他虽然残暴,却并不是个昏聩之人……林安建所做的事,虽然许多与周曾的意愿相悖,然而,却大多对他有益……若不是实在骑虎难下,只怕他是不会杀死林安建的。”

    他又道:“这就是为何,我会冒险前去。若不闹出一件大事,周曾和林安建怎会彻底反目?”

    吴攸也道:“这也是为何,周曾会在你到之前,把林安建放出来。他对自己迎娶赵玉的事,似乎也有些疑虑,因此他干脆把林安建放出来,让老天决定,这个亲,到底是结,还是不结。”

    到此处,吴攸忽然问道:“对了,我知道你提前做了防备,却只有一事不知……”

    赵扬问道:“何事。”

    吴攸道:“你带的那一名大夫,如何能提前配出解药?”

    赵扬冷声道:“这若是换了别人,还真配不出,只不过林老贼这些年许是这样的坏事做的太多,忘了数年前,他也用这样的招数,害过我爹一回。”

    他顿了片刻,接着道:“那一回周曾请我爹前去赴宴,林老贼就是用这药酒将他灌的昏迷不醒,然后半夜又带人冲进他房中杀他。好在天佑忠良,那夜竟然也是风雨大作,我爹手下人趁着混乱拼死将他救出,又将他和另一名侍卫从城上用绳索缒下,那名侍卫将他背回兵营中,他方才捡回性命。只不过……只不过他身边亲兵经此一遭,死的一个不剩。”

    吴攸听得心惊胆颤,只觉得赵扬也太过冒进了,他也知道林安建这些年肯定干过不少这样的事,可他怎么就不想想,万一,林安建的药方在多次试验之中又改良了呢?

    赵扬见吴攸面露忧色,知道她是为自己担心,便又道:“我提前也服了些解毒之物,不会有事。”

    听完了这一段往年的恩怨,两人都静了一会儿。吴攸方才再次开口道:“这,这其三嘛——你拿纸笔来。”

    赵扬亲自动手研墨,然后将纸笔都摆在吴攸面前,自己坐在一旁,见吴攸将笔蘸了墨汁,手腕悬起,落笔写道:

    “朝掳天子,暮焚于宫。

    朝求其妹,暮戮其兄。

    施之以德,报之刀弓。

    残哉夏侯,暴哉周曾。

    谁往伐之,我与其共!”

    吴攸写一句,赵扬便在旁边轻轻读一句。读到最后,他侧身瞧着吴攸,半开玩笑的道:“宁得罪执刀的,也莫得罪执笔的……我如今,算是见识着了。”

    吴攸道:“这叫舆论。天下间最厉害的从来都不是兵器,而是唇舌。”

    她将笔往旁边一放,接着道:“大将军忘了陈胜吴广了么?什么‘大楚兴,陈胜王。’啊,什么‘天下石人一只眼’啊,无不是这样的把戏。赵、赵扬,你又做什么?!”

    赵扬若无其事的用手在吴攸脸上轻轻一抹,道:“墨汁。”

    吴攸撅撅嘴,又皱皱眉,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却轻声笑了出来。

    赵扬虽然也不知吴攸为何发笑,在听到吴攸笑声的那一瞬间,他也笑了。

    吴攸把那纸一抽,道:“大将军若是记住了,我便烧了它,免得日后落什么口实。”

    赵扬仍带着笑意,道:“到时候齐、夏两地传遍,我这里有一张,又有什么不妥?”

    罢,他想了想,又将那纸从吴攸手中拿了回来,自己提笔,将那最后一句稍稍改了,对吴攸道:“这样如何?”

    吴攸读道:“我欲伐之,谁与之共……”

    吴攸将两句一比,忍俊不禁,道:“生怕旁人不知道,是你写的么?”

    赵扬将笔一撂,不屑的道:“就是我写的,又能怎样?!”

    两人一起走到屋内的烛台前,将那纸烧了个干净。烛火闪耀晃动着,赵扬的心跳也随之加快了。

    他轻声道:“吴攸,我明日就派人去朔州,听个姓吴的人家。到时候,我便去那里接你。”

    吴攸着一张脸今天不知道红了多少次了,这会儿已经免疫。她见字已烧完,只剩下白纸扯着些泛红的灰,便把那纸甩了甩,待火灭了,往赵扬身上一撩,想他几句,又发现自己刚才了半天,现在没词儿了。

    赵扬虽然疲惫,脸上却没有半点颓色,他毫不着恼的拍着身上的灰,还对吴攸挑唇笑了笑,眼中尽是得意。

    赵扬回来后没来得及换上自己的衣衫,卷着袖子,露着胳膊上精壮硬实的肌肉,吴攸眼前一下子浮现出了今天午后的事,顿时脑子里就好像飞来了着百十只蜜蜂一样,嗡嗡嗡响做一团。

    她干脆把外袍一裹,嘟囔道:“你半个时辰,现在都不知过了几个时辰……”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她一边,一边往快步走向屋门。

    赵扬原本想跟过去,又想到,他还有许多事要安排布置,任那屋门开着,看了半晌吴攸的背影,方才对屋外立着的一名侍卫低声道:“你去,把陈庆唤来。”

    没过一会儿,陈庆面色仓皇的被带了过来。赵扬和颜悦色的让他坐了,然后,问他道:“近来周曾可曾派人来找过你么?”

    陈庆忙摇头道:“不曾。”

    赵扬怎会不知,他点点头,道:“这两日,他想必会找人来你这里询问我府上的情况,到时候,你将这几件事一一‘回报’给他,你若是能叫他信了你,这就是你的大功一件。”

    陈庆忙道:“大将军要我对那老贼如何,尽管吩咐。”

    赵扬道:“你告诉他,我已经遣人前往潞梁,一为借粮,二是要与薛家结亲——你尽管放心,我会派人前往,做样子给那老贼看,不会让他起疑。”

    陈庆询问了一番细节,都记下了。只听赵扬又道:“还有一事——”

    他沉声道:“你就对周曾的人如此——此番我在永州,中了埋伏,同去的吴公子,被流箭射中,回来后便不治而亡了。”

    陈庆不是个傻子,他虽然有些惊讶,却并没有问吴攸到底是死是活,只是接着赵扬的话,道:“大将军对吴公子如此厚爱,自然是茶饭不思,势要为他报仇。”

    赵扬满意的看了他一眼,道:“这便是第三件事——从明日起,我会亲率人马,去历州边境练兵,此事你就算不提,老贼也会很快知晓,只不过,你还是对来人上两句,不用遮掩。”

    陈庆拜道:“属下知道。”

    待陈庆走后,赵扬独自在屋里坐了半晌,脸色却变得越发阴沉。最后,他将手中茶盏狠狠一捏,吩咐道:“叫赵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