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许诺
吴攸回头一看, 赵扬穿着他那件紫色大团花的绫罗袍衫, 腰间束了条金玉带, 虽然连日赶路, 有些倦色,却精神奕奕, 大步迈进院来。
他身后侍卫道:“大将军今早天刚亮就动身往回赶了, 中午连午膳都不曾用过。”
赵扬对那两名侍卫道:“你二人都回去歇息罢,若是有事, 便来这里找我。”
吴攸眼看天都快黑了,真不知道吴府的人为什么还放他进来,不过又转念一想,赵扬是这里的“土皇帝”, 谁敢拦着他?她虽然觉得十分不妥,但听赵扬没用过午膳,又有点于心不忍,便对他道:“厨房里还剩了些,我去瞧瞧。”
赵扬点点头,坐在石桌旁边,一下子,刚才还很宽敞的空间, 变得拥挤起来。赵扬看吴怀之也在, 便问他道:“牛三,这几日在营中,过的习惯么?”
贺雪龄听见“牛三”两个字, 对赵扬道:“你不知道,他现在不叫牛三了,吴攸姐姐给他起了个新的,好听的名字,叫……叫……”
“叫吴坏蛋!”
刚端着碗走出厨房的吴攸听见这三个字,手一哆嗦,碗差点没掉到地上。牛三已在大声反驳道:“你谁叫坏蛋?!我叫做吴怀之!”
罢,他又对赵扬道:“大将军,你莫听她的,这是吴攸姐姐为我起的名字——”
吴攸赶紧走过来,把碗放在赵扬面前,带着些歉意,道:“汤饼只剩了这些,你先吃一点,我再叫下人来,给你做些别的饭菜吧。”
赵扬却摆摆手,道:“不必了。”
他尝了一口,道:“滋味不错。”
吴攸见他吃了起来,便对另两人道:“你们也快些吃吧。”
吴怀之三口两口把他一大碗吃了下去,看了看赵扬,起身道:“大将军,天色已晚,我回军营去了。”
赵扬道:“你在院外稍等片刻,我与你一同回去。”
吴怀之有些受宠若惊,赶紧点点头,到院外等着去了。
趁吴攸收拾碗筷的功夫,赵扬从怀中掏出一包点心,递给贺雪龄,对她道:“我要和吴攸姐姐几句话,你先去歇息吧。”
贺雪龄瞪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看的赵扬提心吊胆,眼瞧着吴攸的身影已经从厨房闪了出来,贺雪龄终于一把将赵扬手中的点心抓了过来,冲他眨眨眼,转身走进了屋子。
赵扬刚刚松了口气,却听吴攸在他身边道:“这么晚给阿龄点心,你问过陆先生了么?。”
赵扬站起身来,坦然地道:“偶尔一次,陆先生怎会介意?”
又问道:“今日到底是谁的生辰?”
吴攸道:“是我。”
罢,她仔细看着赵扬的脸,赵扬眼中却闪过一丝惊喜,随即道:“你十五了,可要请吴家为你行笄礼?”
夜色中,吴攸脸上微红,低头道:“大将军笑了,‘女子许嫁,方笄而礼之’,我……”
赵扬把她的脸轻轻一抬,注视着她的双眼,问道:“吴攸,今日可以‘这件事’么?”
吴攸侧头一看,贺雪龄那屋紧闭的门上,清楚的映着贺雪龄那被放大了的,趴在门前偷听的影子。她提声道:“阿龄,你若不去睡觉,明日我就告诉陆先生,你拿了大将军一包点心。”
门口影子一闪,贺雪龄跑进了里屋,吴攸转过脸来,见赵扬仍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她怀着悲壮的心情想道:看来,今天是死活也躲不过去了。
眼看吴攸一幅上刑场的样子,赵扬笑了一笑,道:“你怕什么?”
吴攸心想,我怕你啊,你还没看出来么?
赵扬转身在院中踱了两步,道:“先父战死之后,我按本朝礼律,为他守孝三年。如今,已是第三年了。”
吴攸一听这事,有些恍然。她知道赵扬的父亲是三年前战死的,到底是什么时候?她好像有些不记得了。毕竟,那时候她还没有穿越来,慕攸歌的记忆里,赵扬几乎没有任何分量。
不,好像,这件事还是在她脑海里有一点痕迹的。
她正试图去追寻那一点模糊的记忆,却听赵扬继续道:“吴攸,我听闻你给牛三改了名字,叫做‘怀之’,这一句我也从书上读过。”
赵扬一边话,一边往吴攸这里走了过来。吴攸刚才走神了,没留意赵扬滚烫的呼吸,已经落在了她的额前。
赵扬轻声道:“难道你不想和我一起,看着这齐地,从兵连祸结,满目疮痍,变成一个‘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的富饶之地,礼仪之邦么?”
这院子空空荡荡,吴攸只要后退一步,就能避开,但是吴攸发现自己现在对赵扬的存在和靠近,都已经丝毫不再排斥了。
只听赵扬的声音,在她头顶轻飘飘的,和他平日的嗓音大不相同,好像他根本没有开口,这些话就已经以某种莫名的方式,出现在了吴攸的脑子里。
只听他道:“我一个人,走这一条路,有些怕了,又有些累了。吴攸,你能陪着我么?”
吴攸惊讶地抬起头来,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谁知道,赵扬对她微微把头一点之后,又伸出手臂,抱住了她。
两人之前不知道有过多少次亲密的接触,或许是事出突然,又或许是情不自禁,大部分都让吴攸感到措手不及。然而这一次,一个浅浅的拥抱过后,吴攸的一天中纷乱的思绪却忽然好像尘埃落定一样,她心里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稳踏实。
她尝试着想些什么,却试了几次都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她想了想,对赵扬道:“承蒙大将军错爱,只是……只是我……”
赵扬的眸色越发深沉,一眨不眨的看着吴攸。
迎上赵扬紧张而期待的目光,吴攸心潮涌动,脑海里闪过了无数个念头,“只是我并不是完全是我”?还是“只是我有点害怕结婚”?这些听上去,都不是什么充足的理由,也只会让赵扬更加疑惑。
既然她其实也心有所动,谁又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天,她能放下所有的芥蒂,和赵扬生活在一起呢?
想过之后,她对赵扬道:“诺不轻许,方能不负于人。大将军,既然我们都还有时间,那么,就让我再好好的想一想吧。”
赵扬神色如常,反而还有几份释然。但吴攸却觉得有些不太自在,待两人分开之后,她开口问道:“送亲一事,还算顺利吗?”
赵扬又坐回了桌边,冷笑道:“顺利的很。老贼丑态百出,最后更是大醉一场,指着周迟叫林安建,差点在众人面前就和赵□□房了。”
吴攸听到赵玉的名字,忽然想起去永州前那个晚上,她看了一眼赵扬,赵扬脸上只有寒意,并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
见吴攸怔怔的看着他,赵扬对吴攸笑笑,道:“我听闻周老贼已经开始咐安排左右,是他和赵玉要去夏地的诸州巡游,这自然不能全信,只是……”
他这次见到周曾,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感觉,林安建死后,周曾决定迎娶了赵玉以后,周曾整个人的气势,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周曾还是那么一幅阴狠跋扈的样子,可是,他双眼深处,甚至是他言行举动之间,那种无所畏惧的劲头,甚至是令人胆寒的暴虐杀气,似乎都大大减弱了。
凭借赵扬了这么多年仗的经验,当一支军队杀气正盛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其锋芒,当然,对付一个人的时候也是一样。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同样一支军队,有兴盛的时候,就有衰竭的时候。人,也一样。
他忽然意识到,周曾成雄称霸的野心,就在狠心斩了林安建之后,迅速的缩减着。
或多或少的,他觉得有些遗憾,原本,他以为自己会在某一天,和周曾决一死战。
可是现在,或许没有这一天了。
这是一件好事,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掉以轻心。永州还有周迟,还有周曾的儿子们,侄子们,还有四十万兵马,况且,野心了的周曾,也还是周曾。
还有晋明帝,虽然是个傀儡皇帝都不如的假皇帝,但是周曾随时都可能把他拎出来事儿。
一想到这些,赵扬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开口道:“若是周曾迟迟不去攻李康路,又该如何?可否派个能言善辩之士,前去珉州……?”
吴攸听了,道:“大将军所虑,很有道理,不过,我觉得,如今齐地一切刚刚步入正轨,内务比外事重要,周曾的事,不必操之过急。”
她又道:“况且,谋事在于长远。我对这北方的兵将都不甚熟悉,大将军不如对我,李康路是个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