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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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瑾时来到赵扬府上, 便有人将他引到一处客房, 只道是大夫稍后就来。

    谢瑾时有些怀疑赵扬的动机, 只不过, 他现在身在赵扬的地盘上,就算赵扬真的要跟他清算, 他也毫无反抗的余地。

    谢瑾时的脑袋一阵阵的犯晕, 他摸了摸自己袖子里的东西,那一卷薄薄的卷轴还在。他松了口气, 准备稍微休息一下,迎接即将要到来的事情,不管那到底会是什么。

    他原本以为赵扬,或者吴攸会来看一看他, 谁知道,这两人都没有露面,只来了个慈眉善目的大夫,帮他看了一回,又开了药,着人去府里煎药了。

    谢瑾时看看左右,见并没有廖永兴的人跟着他,趁那大夫收拾药箱子的功夫, 对他道:“大将军可在府上, 我、我可否见一见他?”

    那大夫似乎是受了什么嘱咐,也不惊讶,低声答道:“大人先用了药, 好好歇上一歇,过了今日,大将军自会过来看望你。”

    过了一会儿,谢瑾时看着那乌黑的药汤,总有一种赵扬要毒死他的感觉,他左思右想,对着那碗药又闻又瞅了半天,最后一咬牙,喝了下去。

    等他再一睁眼,外头已经没有一点光亮了。

    谢瑾时晃晃荡荡的坐了起来,他方才睡着之后出了一身的汗,现在全干透了,身上也轻快了许多,可是他的头还有些晕沉沉的,与此同时,眼前的景象,让他深切的怀疑自己要不是还在梦里,要么,就是脑子真的出了问题。

    只见他这件宽敞的客房中,地上冒着团团的白雾,映着月光一看,仿佛是来到了仙宫玉宇,他抬脚下了床,好像走在茫茫的云海中,脚下冒着丝丝的凉意,一阵阵寒冷的风穿过窗棂,吹在他本来就没有什么温度的身上,脸上,让他了一个寒战。

    谢瑾时的头脑也像眼前这飘渺的雾气一样,无论他怎么努力,都还是一片茫然。门是开着的,外面似乎也萦绕着一层层的薄烟,这一回谢瑾时似乎想明白了,自己十有八九还在做梦。

    这么一想,他倒不怕了。他将衣衫稍微整理了一下,慢慢朝屋门处走去。

    还未到门前,忽然听见一个轻飘飘,毫无半点波澜的声音响起:“谢瑾时,我家主人要见你。”

    这声音仿佛是从他头顶上传来的。他惊讶的抬头一看,只见门外的一侧,站着一个极高的黑衣、黑甲,面色漆黑的男子,若不细看,只以为是院中那高大的槐树投下的一道影子。

    这人的脸上好像涂了墨一样,什么都看不清楚,他的声音又是那样不带半点活气儿,把谢瑾时吓得浑身发抖,刚想后退,却见这漆黑的人把手一挥,旁边不知从哪里走来两个同样穿着黑甲的兵士,一左一右的把他夹在中间,道:“走罢。”

    谢瑾时慌了神,道:“你家主人是何人?你们要带我到哪里去?”

    那两名兵士在旁道:“你去了便知。”

    谢瑾时以为自己仍在做梦,狠狠掐了自己两下,一心想从这个可怕的梦中醒来。

    他把眼一闭,再睁开时,却发现他正沿着云雾缭绕的院子,昏沉沉的随着那两名兵士往前走去,一路上琼楼玉宇,画栋雕梁,脚下还是白气萦绕,全不像是人间的景象。这时候,他心中的惊讶已多过了惧怕,不由得想道:“莫非我已经不在人世间了?”

    那两人仿佛看出了谢瑾时心事,对他道:“主人不过要和你一见,你怕什么。”

    谢瑾时不敢再多想,强作镇定,对自己道:“我并不曾做过什么亏心的事,又何必怕这些鬼神?”

    越往前走,道路越是开阔,不多时,眼前雾气更浓,金栏彩雕,在这雾里影影绰绰,隐约的闪着微光。前面的宅院院门大开,里面整整齐齐,立着两排将士,庄严威武,恍若天兵天将。

    到此时,谢瑾时心里只剩下了敬畏。带他前来的兵士不知去了何处,留下他一个人,一步步的往里走去。

    两旁立着的兵士没有一点动静,像雕像一般站在那里。谢瑾时走进里面的正厅之后,忽然听见身后沉沉一声响,不知何时屋门已经关上了。

    谢瑾时四处一看,这一间屋子幽雅洁净,没有一丝尘俗之气,正中一张紫檀的案台,后面墙上干干净净,只挂了一副字。

    谢瑾时上前仔细一看,这字虽不是出自名家之手,却笔力刚劲,别有一番风骨。

    上面写道:

    将军月下佩胡钩,

    翩翩策马度陇头。

    愿得此身长报国,

    谁言舍命为封侯?

    谢瑾时这会儿脑子清醒了些,再看那字迹纸张,应有些年月了。再一看底下落款,却不由得大吃一惊,转身要走时,却听有人在堂上沉声道:“谢大人要去何处?”

    谢瑾时慌慌张张转身看去,却见一名武将身披黄金战甲,威风凛凛,站在堂上,对他喝道:“谢瑾时,我赵家一门,对朝廷忠心不二,镇守一方,平定叛乱,从未有过半点懈怠。我父亲早年为先帝东征西讨,更是曾经立下赫赫战功。你身为朝廷命官,为何却不辨忠奸,诬陷我拥兵自重,令先皇对我起了疑心,害我战死?!”

    谢瑾时惊讶到了极点,却连害怕都顾不上了。他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道:“阁……阁下莫非是齐平节度使,怀……怀化大将军么?三年前你已经战死沙场,如今怎会在这里与我相见?”

    他话音刚落,堂上那金甲将军轻轻笑了一声,道:“谢瑾时,你以为你自己现在何处?”

    谢瑾时一愣,心想,我果然已经是离了人世,否则如何能见到已故的人呢?因此,叹道:“想不到我这一病,竟然连命都没了。”

    堂上的人又冷冷笑道:“谢大人不必担心,我只是有几句话要问你,稍后自然会送你回去。”

    谢瑾时听了,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却听那人对他喝道:“我方才问你的话,你为何不答?!”

    谢瑾时方才看了那墙上的字,又见堂上的将军神威赫赫,一身正气,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原本他也上了无数的奏章,劝晋兆帝集权削藩,晋兆帝几乎都没有采纳过,却唯有这一件事上,晋兆帝听了谢瑾时的建议。

    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也十分简单——晋兆帝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不愿意管宫内宫外的事,但那并不代表他什么也不关心,各地的节度使势力越来越大,让他觉得自己的皇位也有些岌岌可危了。

    纵观各地,在这一众手握兵权的节度使之中,赵扬的父亲对朝廷还算忠诚,虽然他的势力日益增长,但还没有到无法控制的地步。

    和不可一世的周曾,老奸巨猾的李康路等人比起来,他最好对付,就算是他死了,齐地的兵士也不太容易产生哗变。

    成本,收益高,晋兆帝马上就做出了决定。而且,晋兆帝原本还命令那安抚使借机执掌兵权,谁知道,赵扬很快就率兵替他父亲报了仇,在军中威望大增,虽然兵符仍在安抚使手上,但军中的将领都只听赵扬调遣。

    晋兆帝又和大臣们一合计,认为赵扬还年轻,比他父亲更好掌控,于是就顺水推舟的,让他承袭了他父亲的职位。

    然而,当晋兆帝接下来想对付周曾的时候,周曾早已重金贿赂了朝中官员,他突染恶疾,已经命不久矣。

    晋兆帝本来就不想再折腾下去,眼看齐地重新陷入了一片混乱,周曾又似乎就要撒手人寰,而李康路一直老老实实的缩在珉地,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高枕安卧了。

    事实上,从那以后,周曾没有了来自齐地的牵制,变得越发猖獗,不到半年,他就开始屡屡向南方发起进攻,最后,晋兆帝和一众皇族、王公大臣都成为了他的阶下囚。

    一直以来,谢瑾时都觉得自己没错。可是现在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干了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他所希望发生的一切,只会在理想的世界里发生。他从来没有认真的去思考过,晋兆帝和朝中大臣们的接受和执行能力,他从来也没有考虑过周曾可能的反应,他的一相情愿,最后的结果就是害得齐地的百姓都遭了殃。

    虽然最后做出决定的并不是他,但是他确实是始作俑者,而且,他还曾经不断的从中推波助澜。

    他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喃喃道:“这……我……这并非是我的本意……”

    冰冷的地面渐渐唤醒了他的神志,他的头脑却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混乱——大晋早已不是百姓的大晋,他这些年来,到底在坚持什么呢?

    地上冰冷的气息一点点的顺着他的皮肤侵入了他的骨髓,让他不住的着寒颤。

    正当他想开口为自己辩解两句的时候,堂上又传来了一声怒喝:“太子的谕令在你手中,你为何却瞻前顾后,难道你又想重蹈覆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