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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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清文接过孟炻递给他的一个的布包, 放进了袖中。又换上了一身珉地士兵的衣服, 跟在彭参将派来的人身后, 把帽盔压得低低的, 朝一处靠近李康路的大帐的帐子走去。

    到了那帐前,彭参将的手下低声对他道:“我先进去通报一声, 你待会儿要心应对。若出了事, 万不可牵扯到彭参将,否则你们一行都性命难保!”

    薛清文忙使劲点头:“知道, 知道。”

    那人进去不久,出来对薛清文道:“走。”

    薛清文心情忐忑的跟在那人身后,进了帐子,按吴攸吩咐的, 他一进帐就把兵士的盔帽一摘,直直跪在地上,拜道:“见过常将军。”

    常祁坐在案前,那烛光一照,只见下面跪着一个身材略有些单薄的,十七八岁的少年。这少年不知所措的抬头一瞧,可把常祁彻底看呆了——只见他一张脸精雕细琢,如玉砌的一般, 眉似黛黛远山, 斜飞入鬓;一双眼像白瓷碗里盛了琉璃珠子,轻轻晃动间,对比鲜明, 光芒四射,顾盼间虽有些惧意,却因此也多了些味道,十分令人心动。

    常祁这个眼神可把薛清文吓坏了,他虽然整天到处乱混,但潞梁地盘上,谁不知道他是薛家的公子,心里再有想法,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这么量他,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就想转身逃跑。

    不过这时,吴攸最后的教导起了作用,他把心一横,想道:“不就是演戏么,我演了没有百出,也有数十出了,这一回非得让烟儿和他的二哥瞧瞧我的本事。”

    于是,他稳住了阵脚,在原地站定了。正当这时,堂上的人也开了口,道:“你就是徐文么?彭参将你有事求我,是甚么事情?”

    薛清文一愣,忽然想起他就是徐文。于是,他转转眼珠,垂下眼帘,“扑通”一声又跪在地上了。

    这是他在戏台上偶尔会做的动作,此时完成的格外流畅,常祁看在眼里,不由得压着嗓子道:“你过来,到前面来。”

    薛清文这回进入了角色,噌噌往前两步,伏在地上,开口道:“我此次来,是背着我们家公子,想要见上太子一见!”

    常祁原本看他的模样已经是万一挑一,再一听他话的声音,一字一句像山上清泉似的,夹冰带水的流淌下来,听到耳朵里舒服极了。

    他一时失了防备,上前一把将薛清文扶了起来,离近了细细量他,这一张脸真是比画上的还好看几分。他轻轻拉着薛清文坐过来,问道:“你怎么认识那彭参将,又为何要见太子?”

    薛清文低着头,把吴攸教给他的一套原原本本了出来,是原先他是个宫里的伶人,太子对他十分赏识,常召见他,前前后后赏了他不少东西,他心中非常感激。后来周曾进宫时,他逃到了薛家躲了起来。这次听要到珉地来送亲,而太子就在珉地,于是他便买通了安排此行的孟炻手下的人,混在队伍里跟了过来,想要见一见太子。

    至于彭参将,他原先也曾经在都城当过兵马使,后来被派到珉地,被李康路收为己用了。其实也正是因为如此,孟茂行才能轻易的买通了他。

    薛清文红着脸道:“从前彭参将在江沅时,也常到宫中听戏的。因此我与他见过数面,还算……熟识……”

    又道:“我送了他不少金银,可他太子住在哪里,他也是不知道的,如今最受这珉王器重的,还是将军您,他……”

    薛清文强压着内心的恶心,继续着吴攸给他编排的台词:“……他要是您看得上我,不定会让我见上太子一面。只不过您见多识广,未必……未必愿意通融……”

    听了这几句吹捧,再看着薛清文薄唇一张一合,声如落珠,气如幽兰,真不像是一般的优伶,反而像是个富贵的世家公子。他心驰神荡了一会儿,收回眼来,想了一刻,心中不由得生出些警惕。

    他想,孟茂行的队伍要在这里待上一阵子,这个少年他是肯定要到手的,不过还是要先探探他的虚实。

    于是,他问道:“孟公子不知道你要来见太子?“

    薛清文摇摇头,道:“我先前求过公子一次,但公子训了我一顿,他嘱咐过我们,这一行事关重大,关系到整个孟家的安危。叫我千万不要节外生枝,否则……否则他就一刀杀了我。”

    常祁一听,点了点头,又问了几句,最后,他盯着薛清文的双眼,问道:“你果真是唱戏的么?”

    薛清文被他看得发毛,不知道该往哪儿躲,强着精神,回道:“宫里头分的细,我只唱曲子,不演歌舞。”

    常祁“嗯”了一声,玩味的笑了一笑,道:“你唱罢。你若是唱得好,我便带你,去见太子。”

    薛清文被吓住了,这……这剧本上是没有的,他该怎么办?唱不唱?唱什么?他看着常祁那凶神恶煞的脸,思索着他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最后,他想到了吴攸让他临场发挥的话——还能怎么办,让唱他就唱吧!他在头脑里飞快的搜寻着自己会唱的那些曲子。最后,起身清了清嗓子,低低的出声唱道:“……唱不尽兴亡梦幻,弹不尽悲伤感叹。抵多少凄凉满眼对江山!……”

    “曾几时,可正是玉楼中巢翡翠,金殿上锁着鸳鸯。”

    “宵偎昼傍……行厮并坐一双。端的是欢浓爱长,博得个月夜花朝真受享……”

    他唱的这一段是尽人皆知的名曲中的一段弹词,讲的那是前朝皇帝和妃子缠绵相爱之事,在江南流传极广。薛清文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音乐爱好者,他偷了他爹的一个螺钿紫檀五弦琵琶,去送给了作这曲子的人,让这人教他演唱此曲,谁知这人教了薛清文两日,便将那琴还给了他,道:“唯有公子这样的嗓子,才唱得此曲,连我也自叹不如,又岂敢收公子的琴呢?!”

    这人不但免费教了薛清文这整首曲子,还从此就和他成了莫逆之交。

    因此,这一回薛清文熟门熟路的,就把这曲子唱了出来。

    只不过,他怕别人听见,只是低声吟唱,听起来如绵绵细语,到了哀伤处更是似泣似诉,催人泪下。他确实声音不大,但这帐里帐外听见的,无不动容落泪。

    众人听得入神,薛清文心里可是止不住的鼓,他眼看着眼前这位杀人如麻的将军,泪珠在眼眶里转着,满面凄然。他心想,自己把常祁给唱哭了,这……这会不会影响事情的发展啊?但是问题是他已经唱了起来,那也不能唱几句就完,于是他唱了两转,才渐渐的收了声音。停了下来。

    孰不知,原本常祁对他还有几分怀疑,却见他这曲子唱的实在是情真意切,登时就明白了,话这世世代代受了浩荡天恩的孟茂行都放着太子不管,他一个的优伶却冒死前来,只是为了见太子一面,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原来就是因为这什么“殿前并作一双,殿后欢浓爱长”……一下子,常祁彻底的理解了这位叫做“徐文”的少年的动机。

    常祁再一开口,嗓音却不知为何有些嘶哑。他抬起两根手指,点在薛清文的下巴上,轻轻一抬。

    薛清文两手拢在袖子里,紧紧的握好了孟炻给他的那一个袋子。孟炻了,到时候只要把这个袋子往常祁脸上一捂,保管他失去知觉,醒来之后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薛清文觉得这听起来有点玄乎,因此,他也不敢贸然使用。

    谁知,常祁只不过凑到他耳边,对他道:“男欢女爱的,我不喜欢听,你再换一首唱唱。”

    薛清文一听,心里真是叫苦不迭。他不是智勇双全的孟烟,也不是久经考验的吴攸,他是个半吊子,临时演员,他大脑都快缺氧了,能想起一首来就已经到了极限,还要再唱一首,那可是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俗话,人在急中往往就生出智来,虽然这曲子是想不出来了,但是他想起了路上吴攸跟他吟过的一首“伊川歌”。

    管他呢,好歹有个歌字,薛清文低头一拜,趁机摆脱了常祁在自己脸上摸索的那只手,唱道:“清风明月苦相思,荡子从戎十载余……”

    “征人去日殷勤嘱,归雁来时数附书……”

    半个时辰之后,在吴攸等的都快急死了的时候,满头大汗的薛清文终于被领回来了。

    帐内等着干着急的孟炻和吴攸赶紧围了上去。吴攸看他衣冠还算整齐,彻底地松了一口气,问道:“事情进展如何?”

    薛清文两只眼睛直瞪着吴攸,气呼呼的就要发作,却想起自己现在身处敌营,只能压低了声音,两只手使劲一摆,道:“这等事,以后再不要找我了!”

    孟炻问道:“那常祁方才都问你些什么,他可有对你无礼?”

    众人眼瞧着他一屁股坐在案旁,猛灌了一盅凉水,然后喘着粗气,哭丧着脸道:“那倒没有,他……他一个劲儿的让我唱曲子……”

    这回连孟炻的侍卫都忍不住了,道:“薛公子,你到底有没有跟他提去见殿下的事?”

    薛清文道:“我自然提了!他我唱的好,就带我去,可是我唱到最后,他也没带我去……”

    吴攸道:“那到了最后,他了什么?”

    薛清文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他让我明天再到那帐中和他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