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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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朝夕坐在疗养院外的石椅上,透过病房的玻璃窗饶有兴致地看着护士替张岚整理头发。

    她的记忆里张岚有一头浓密柔顺的长发,像是海藻一样,放在手心里也滑滑的。

    时候她很喜欢坐在妈妈张岚的怀里,抓一把她的发丝窝在手心,用脸颊蹭蹭,呼吸里都是清甜的芳香。这个时候张岚会双手把她护在怀里,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看着她柔柔地笑。

    张岚还会替她梳头发,和她约定好等她以后长大后天天为她编辫子。

    现在她长大了,妈妈手中的木梳却变成了砸伤她的武器。

    头顶的破口被风一吹,丝丝拉拉的疼。

    蒋朝夕伸手轻轻碰了碰,指尖立刻变得湿润,她吃痛地皱眉看着,用手指轻轻捻着那抹暗红。

    ……

    天色越发阴暗,远处隐隐传出雷声,树叶也吹得沙沙作响。

    石椅上的女孩垂眼盯着指尖,眸中似乎溢满了孤寂。

    这样的情绪张潜很熟悉,爸妈意外过世后的一年里曾在他心里反复出现。

    想到这他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手中碘酒的塑料软壳被捏变了形状,发出细微的声响。

    于是对面的人循声看向他,张潜垂眼错开视线,僵着手把东西递过去,“擦擦吧,你伤挺多的。”

    蒋朝夕对张潜的举动有些意外,旋即轻笑一声,伸手接过,道了声谢。

    张潜“嗯”了声后坐在她身边,有些尴尬地开口:“我周末在这里做护工帮忙照顾病人。你也是这几天才来的吗?”

    “呃……昨天到的。”蒋朝夕含糊的应了声。

    她的回应让张潜误以为她羞于被撞见在这工作,于是他又接着:“其实这份工作挺好的,工资不低,并且只需要周末来,不太影响学习。虽然有时候会被病人弄伤,但能赚到钱挨揍也值了。”

    想到那些高昂的治疗费用,蒋朝夕干笑两声,没好意思纠正张潜她其实属于花钱挨揍的。

    “你不用担心,在这里工的事情我不会的。”张潜笑了下,“虽然在学校我们也算是竞争关系,但校外的事情我不会带进校内。希望你也一样。”

    此时的张潜态度比学校里温和很多,蒋朝夕并不清楚原因,于是有些茫然地点头应道:“好。”

    张潜不是话多的人,蒋朝夕也有些认生,于是彼此坐在一起各自处理好伤口后,张潜就带着东西离开了。

    ……

    临近晚饭时间,蒋朝夕走进大厅准备去给张岚喂饭,走到门口被主治医生陈荆寒叫住。

    陈荆寒自三年前回国,任职于这家疗养院后就成了张岚的主治医师。

    不同于其他人,陈荆寒似乎天生心存悲悯,对病人及家属态度都非常好。

    加上他本身年纪不大,久而久之蒋朝夕和他也很熟悉。

    蒋朝夕站在陈荆寒旁边,手指攒着衣角静静地看他,视线轻轻扫过他的脸颊。

    她的身上和脸上的抓伤咬痕痕迹未消,陈荆寒面露不忍,忍不住低叹了一声,:“你妈妈已经开始进食了,不过现在还是不认人,你先别过去了。”

    蒋朝夕听见后点点头,“陈医生,我妈妈就拜托您了。”

    陈荆寒又看了眼蒋朝夕的状况,她眼角处的伤口用创口贴做了处理,手上破皮的地方也擦了碘酒,能看出来是已经做了简单的处理。可这样的处理过于随意,她身上的伤口又密又多,很多依旧暴露在外,看着又狼狈又让人难受。

    十几岁的姑娘,本该被家人捧在手心,可是眼前的女孩每次来都要受一身的伤害。

    而伤害她的,就是她的母亲。

    张岚的情况很特殊,清醒时她唯一想见的就是她的女儿蒋朝夕。

    每次提到蒋朝夕张岚都会忍不住流眼泪,见不到她甚至会绝食抵抗。

    可只要见到蒋朝夕,短暂的温情后就是极致的癫狂。

    那时蒋朝夕又成了张岚最痛恨的存在,用尽一切力气去伤害她。

    眼前的女孩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静静地笑着,一双眼完成新月的形状,瞳孔里闪着晶亮的光。

    越是这样,陈荆寒越是心疼,甚至是愧疚。

    ——愧疚于明明知道她会被伤害,还是为了张岚的病情联络她。

    蒋朝夕站在陈荆寒身边,很清楚地见证了他眼中从心疼到内疚的转换。

    她无力地叹气,知道心软的陈荆寒又开始自我负罪了。

    这种情况在认识的后几年屡屡出现,蒋朝夕怎么疏导都没用。

    她下意识地挠挠头,手又碰到了头顶的破口,只能“哎呀”一声,故意皱眉道:“陈医生,您别这么看着我了。我真的没有那么需要同情的。”

    陈荆寒回过神,白皙的脸上染上了红,推推眼镜道:“抱歉,我……”

    “如果还是很内疚的话,就找个时间请我吃东西吧?”蒋朝夕手指点着下巴,眯眼想了会儿,“庆溪路新开了一家蟹黄堡似乎评价挺好的。”

    接着蒋朝夕又继续耍了会儿宝,陈荆寒才不再愧疚,笑着答应了。

    张岚此时已经进入失智状态,见到蒋朝夕就激动不已,于是在确定她没有其他状况后,蒋朝夕也决定回家。正好赶上陈荆寒休假,于是蒋朝夕刚刚那个提议便立刻提上了议程。

    去庆溪路的路上,蒋朝夕老老实实地坐在车子里,眼睛却忍不住四处转着观察。

    一边开车的陈荆寒见了忍不住笑起来,语气有些无奈,“怎么觉得你不是再坐车,而是在上刑?丫头,那是安全带,不是捆绑的绳子。”

    蒋朝夕像是才缓过神,紧绷的身子也放松了。她扭头把车内看了一圈,最后看着方向盘上的车标感叹:“这种车我只在电影里见过,第一次坐进来难免有点紧张的。”

    陈荆寒笑了下,准备话的时候电话声响。挂断电话后n他侧头看蒋朝夕,以商量的语气:“我需要先去一个地方,就几分钟,可以吗?”

    蒋朝夕点头,“我没什么事,陈医生如果忙的话把我放在路边就行。”

    “我不忙,也不会把朋友丢在路边。”陈荆寒笑了笑,又:“在医院外我们不是医患关系,你可以不用叫陈医生。”

    “不叫陈医生?”

    “对。”陈荆寒用苦恼的语气回道:“一听你叫我陈医生,我就觉得自己还在上班。所以为了我的假期考虑,以后在外面见到,你就叫我荆寒哥吧。”

    ……

    离开医院的陈荆寒整个人放松了很多,少了些医生所带的严肃,多了些邻家大哥的温润亲近。

    两个人聊得非常愉快,车子平稳又快速地驶离市区,进入了城郊的别墅区。

    车子在一栋别墅前停下,蒋朝夕转头问陈荆寒:“来这里是接你弟弟回家吗?”

    “不。我们只待一会儿就走。”陈荆寒干咳了一声,和蒋朝夕解释:“我钥匙忘带了,爸妈也不在国内,所以得找那个臭子拿。”

    陈荆寒在别墅门口按响车铃,几分钟后,别墅铁门开,车子进入院内。

    把车停好后,陈荆寒侧头对蒋朝夕招呼:“一起下车走走吧,这片别墅区内的环境不错,室内装饰也都挺漂亮的。”

    蒋朝夕于是跟着陈荆寒下了车,穿过一条长廊,两人朝别墅门口走,别墅内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耳中,蒋朝夕听了会儿,问道:“荆寒哥,这里在开party?”

    “嗯。”陈荆寒点点头,“修生日,几个朋友凑一起庆祝。”

    “修?”蒋朝夕默默重复了一声,觉得有个念头在脑中快速闪过,她没有捕捉到。

    此时两人已经站在别墅门口,陈荆寒按响门铃,听见蒋朝夕的话点点头,随即想到什么,侧头对蒋朝夕:“对了,才想起来你今年是高二吧,在哪个学校?”

    “原来在一中,这学期转入了华商。”

    陈荆寒听完恍然一笑,感叹道:“那真是有点巧了。我弟弟你也许会认识。”

    刚刚的念头再次出现,蒋朝夕脸色微僵,试探地问陈荆寒:“你弟弟的名字是……陈舟寒?”

    “……”得到陈荆寒肯定的答复后,蒋朝夕继续问道:“所以这里面是简修的生日聚会?”

    陈荆寒楼出意外的表情,接着点头:“想不到你也认识修啊。”

    蒋朝夕突然想到,如果这里是简修的生日,那么就是隋彧也会在这里?

    像是回应着她的疑问,房门在这时被拉开,门扉发出一声粗嘎的声响。

    蒋朝夕应声抬头,逐渐拉开的门缝中,一张英俊白皙的脸在她眼前渐渐清晰。

    她呆呆地看着隋彧,因为站位的关系她没有被立刻注意到。

    隋彧开门后,站在门口和陈荆寒笑了笑,低声叫了声“哥”后,才意识到什么的偏过头。

    脑海中又出现了那天被他钳制在墙面的情景,蒋朝夕下意识地朝陈荆寒方向躲了躲。不久前才决定当面道歉的蒋朝夕因为意外的相遇失去了勇气,有些怂地躲在陈荆寒后面,只露出的半张脸和隋彧讷讷地了个招呼:“额,隋彧你好,想不到这么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