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猜疑
“我已经, 不是那个延平王了。”
“可你,到底是傅清沅, 到底, 该从命。”
梦境中的那道冷冽声线渐渐与耳畔的声音重合, 惊起了阮幼梨心底的暗潮汹涌。
为这骤然升起的惊惧,她下意识地往身后倒退了半步。
可在他音落的这一刻, 两道声音又渐渐分开,一道低沉, 一道明亮。
阮幼梨回过神来,脑子也逐渐清明。
李成衍这样的少年,怎么会变成梦境中的那般模样呢?
况且,梦与现实,终究是不一样的。
想到了这一点,阮幼梨不免生了几分歉意。
她怎么能因为虚无的梦境,而对眼前的人,抗拒和害怕呢?
她对上李成衍的眼, 缓缓笑开:“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为她的这一言, 李成衍唇畔的笑意愈深了。
他问:“你来这里作甚?”
阮幼梨答得坦诚:“我来找我阿兄啊。”
“元策兄?”李成衍顿了顿,道, “若我所料不差, 元策兄应当是在沈府,这几日为宫中的那次刺杀, 元策兄和沈家, 都没歇下过半日。”
竟是因为这样吗?
阮幼梨垂下了眼睫, 陷入了片刻的沉思。
原来不是在躲着她,而是因为太忙?
阮幼梨顿了顿,又抬首看他,问:“那你来这里作甚?”
李成衍笑答:“元策兄分.身乏力,所以军中之事,就让我替他留意一下。”
阮幼梨点了点头,道是了然。
李成衍又接着道:“既然凑巧遇见,那等一下,我们就一道去西市一趟罢,听那边新开了一家米糕铺子,味道极好。”
对于吃的东西,阮幼梨向来没办法抗拒。
她惊喜地杏眸睖睁,点头如捣蒜,道:“好呀好呀!”
傅行勋亲手带领的军队,向来是训练有素、军纪严明,所以哪怕他本人不在,军中的士兵也没有半点懈怠,更别,生出什么事来。
因此,李成衍佯作视察一番,就带着阮幼梨一道离开,往西市的方向而去。
阮幼梨激动了一路,坐都坐不安稳。
李成衍见她激动得坐立难安,禁不住扬唇一笑,又出声刺激她:“听那家铺子的米糕,香甜软糯,味道极好,只是制作工艺过于繁复,所以每日的量都有限制,不易买到。”
听了他的这番话,阮幼梨的心里顿时不安了起来。
“万一,我们去的时候,米糕买完了,该怎么办?”她拧了秀眉,问。
李成衍笑:“那……就只能等明日了。”
“明日啊……”阮幼梨长长地叹息一声,顿失了活力,蔫头耷脑起来。
缓了好一阵,她才抬起了头,心中有所释然。
“美好的东西,总是需要等待的。如果今日买不到,那就等明日。”阮幼梨攥了拳,坚定道。
她这一本正经的模样,竟是逗得李成衍笑了。
他无声摆首,到底没有话。
终于,马车缓缓停下,候在外边的绮云也伸手将帘子撩起,提醒道:“王爷,娘子,西市到了。”
李成衍率先跃下了马车,而跟在他的身后的阮幼梨,则心翼翼地扶着绮云,慢慢下来。
西市已然开张,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但阮幼梨却无心去看那些热闹非凡,只在李成衍的身后,不断推搡着他前行,催他快些带去。
李成衍任她推着,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加快半分。
因为这样,阮幼梨愈发吃力,很快就气喘吁吁起来。
她撒了手,在李成衍的身后嘟囔着抱怨:“你就不能走快一点吗,等一下就真的卖完了。”
闻言,李成衍一笑,终于走快了些。
看着身前的人阔步前行,带起一阵风来,阮幼梨也下意识地跑起来,努力跟上他的脚步。
不过这个样子,阮幼梨也很累。
跑累的。
等他们终于到那家米糕铺子时,阮幼梨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她俯身下去,双手撑膝,缓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
“怎、怎么样?还有吗?”于微喘中抬首,阮幼梨对上了李成衍的眼,问。
李成衍噙笑摆首,落下一声轻叹:“现在都这个时候了,不用想,也知道没有了。”
阮幼梨不信,忙直起身,亟亟往店铺内行去,想要亲自确认一下。
可她还没踏进门槛,就有伙计出声,拦住了她:“娘子,米糕已经卖完了,你就等明日午时再来吧!”
阮幼梨登时垮了脸,满心的失落与怅然。
然而她也无法,只得轻轻颔首,折身下了台阶。
李成衍站在下面,看着她步步渐近,噙笑问道:“我得没错罢。”
没有买到米糕,阮幼梨的分外难受,颓靡地不想理他,只静默地点点头。
李成衍又出声了:“那我们明日再来罢,我陪你。”
阮幼梨蔫头耷脑地点了点头。
李成衍见她有气无力,又提议带她去了别处。
偌大的长安城,不可能只有那一家米糕得阮幼梨的心。
很快,跟着李成衍四处游走的阮幼梨,将米糕抛到了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光德坊的冰镇梅子汤,延康坊的各式菜,西市街头的水果铺,一路走一路吃,让阮幼梨险些没走回去。
分到扬鞭之前,阮幼梨拍了拍李成衍的肩,叹道:“李兄,论吃,我还是远远不如你啊!你是怎么知道那么多地方的?”
李成衍挑眉一笑,答得意味不明:“有人喜欢,那我就为她去找。”
阮幼梨知道他口中的那人是自己,禁不住一愣,差点红了脸。
她翻了个白眼,哼哼道:“又不是我让你去找的。”
李成衍唇畔的笑意愈深,压低了声线,道:“心甘情愿。”
这一次,阮幼梨真的是被他逗得脸红了。
她身子后仰,在即将站不住时,忙折身跑开。
阮幼梨想,她落荒而逃的模样,一定很狼狈。
李成衍可真是会乱话。
阮幼梨躲到长廊里,靠在红漆柱上,长吐出一口气。
可他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是调侃她,还是……认真的?
沉思了一会儿,阮幼梨将后面的那个猜测给否定了。
她还是没那个自信,能让李成衍对她动心。
要是傅行勋能有李成衍的一半就好了。
想起了傅行勋那个胆鬼,阮幼梨又是一阵长叹。
看这件事情过去以后,他还能躲哪儿去?
阮幼梨哼哼两声,阔步回房了。
下午的时候,她和李成衍在街市上吃的太多了,晚膳根本吃不下。
所以阮幼梨优哉游哉地躺在藤椅上,缓了一阵子,就起身入了屋,开始沐浴。
就这样折腾了好一阵子,时间也耗了不少,前庭都还没一点动静。
阮幼梨趿坐榻上,一边心不在焉地翻阅书卷,一边问绮云:“我阿兄他还没有回来吗?”
绮云连连点头:“嗯。”
阮幼梨在心里一阵长吁短叹,手指一动,又往书卷的后边翻去。
她本是想一边看书,一边等傅行勋回府的,可书还没有看进去,她就起了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鸡啄米了起来。
还没等绮云去安顿她,她就一头仰了下去,栽倒在榻上。
绮云被这沉闷的一声响,惊得浑身一颤。
她缓缓转首,却见榻上的阮幼梨纹丝不动,睡熟了一般。
绮云顿了顿,而后伸手,抽去了她手中的书卷,为她盖上了薄被。
夏日虽炎热,可夜里却凉,不能让她这般睡去,患了风寒。
为阮幼梨收拾好以后,绮云便轻手轻脚地退下,阖了门。
从始至终,阮幼梨都没被惊动到半分,睡得香沉。
一.夜无梦。
等到翌日醒来时,窗外一片明澈。
阮幼梨被射入屋内的光刺到双眸,禁不住抬手挡了挡。
等缓过来时,她直面那光,飨足地伸了懒腰,浑身轻松。
还是不做梦好。
醒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问绮云,傅行勋的踪迹。
绮云备她逮着问,不免怯怯:“奴、奴婢不知,不过,昨天夜里没有听到响动,想必侯爷是没有回来的。”
没有回来?
彻夜未归?
那他去哪里了?
阮幼梨满心猜疑,心里有些不成熟的想法。
难不成……他去平康坊找妓子了?
阮幼梨不可思议地捂了嘴,内心复杂。
怀着郁闷的情绪,阮幼梨在府中虚度了一上午。
刚刚过了午后,李成衍就来找她了。
想到美味的米糕,阮幼梨顿时将傅行勋抛到了九霄云外,屁颠屁颠地跟着他走了。
但可惜的是,阮幼梨今天也没吃到那米糕。
因为在途中,她掀帘往外看去,瞥见了阮家的车驾。
米糕再重要,也没有阿耶和阿娘重要,所以阮幼梨忙是叫车夫停下了车,提起裙摆下了车,往阮家车驾的方向亟亟奔去。
“阮夫人阮夫人,我是傅家清沅!”她蹦跶在车驾前,雀跃道。
少女的声音穿透车壁,清晰地落到车内人的耳中。
“清沅?”阮夫人闻声,禁不住笑了,扬起的笑意分外温和,若春日和风。
阮毅光不解,问她:“你何时和傅家走这么近了?”
阮夫人笑道:“只是有缘与傅家的娘子相识,我记得我还与你提起过,那孩子,与我们家阿沅有几分相似呢。”到最后,她又想起了早逝的女儿,笑意渐渐淡却。
知道她是戳到了心头痛处,阮毅光伸手抚了抚她的眼角,道:“人家叫你呢,你还不出去。”
闻言,阮夫人轻轻颔首,伸手挑起幨帷,缓缓下了车。
阮毅光跟在她身后,照看着她。
于是二人就这般,一前一后出现在阮幼梨的眼中。
同时见到了阿耶和阿娘,阮幼梨的心中似泛起了层层涟漪,缓缓漾开,愈扩愈大。
那心波,唤做欣喜。
阮幼梨扬起唇角,险些将阿耶阿娘的称呼唤出了口,还好李成衍及时出声,将她断。
“阮寺卿,阮夫人。”李成衍拱手身前,噙着浅淡笑意,唤。
阮氏夫妻也回了礼,一人作揖,一人屈膝,一道唤了他一声:“延平王。”
见状,阮幼梨吞咽了一下,将那两声呼噎在了喉间,而后亟亟向他们行了礼。
“二位是出城?”李成衍瞥了一眼他们的车驾,问。
阮毅光点头应道:“是,我奉圣人之命,着手调查那些刺客的身份,如今,我得了一点消息,算出城探访一番。”
“原来是这样,那王就不妨碍阮寺卿的公务了。”李成衍微微颔首,如是道。
阮幼梨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寒暄完,不免怅然。
她都还没将阿耶阿娘看够呢,也还没和他们上话呢。
正闷闷不乐地想着时,阮毅光却抬首看见了她。
“那,延平王,傅娘子,告辞。”他道。
这也算和她过话了。
阮幼梨满足的想着,笑意盈盈地出声:“阮寺卿可要记得,一路心。”
她这一番关切落到了阮毅光的耳中,引得他的低眸一笑:“多谢傅娘子的关心。”
完,他便拉过身侧的阮夫人,带着她上车离去。
看着马车渐远,阮幼梨的心中涌现了几分不出来的异样感。在心底虔诚祈祷。
只希望,阿耶能一路顺风,平安归来。
见她出神,李成衍禁不住出声,将她的思绪断:“米糕……还吃吗?”
米糕?!
阮幼梨猛然回过神来,满眼错愕。
对了!她的米糕!
等了一天的米糕!
阮幼梨一个激灵,就提起裙摆,亟亟上车,催马夫疾行。
“一定要快一点啊!”
她要吃米糕!
但是,紧赶慢赶,等他们到的时候,米糕又是被一扫而空。
店铺里的伙计又留了她相同的话:“娘子,米糕已经卖完了,你就等明日午时再来吧!”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顿时间,阮幼梨失去了她的梦想,两眼无神,只想倒地,一振不撅。
每次她露出这种绝望的神情时,李成衍总是禁不住笑开。
正当他摆首,准备出声唤她时,眼角余光却穿过人山人海,瞥到了一道熟悉身影。
李成衍一顿,侧眸往那边看去。
“元策兄?”
李成衍的一声唤,就像是平地一声惊雷,震得阮幼梨回不过神。
苍天饶过谁。
她又把米糕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