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吃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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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市里边摩肩接踵, 人影交叠,一派盛况。

    但傅行勋穿行在人山人海中,却一眼看到了道路尽头的阮幼梨和李成衍。

    他隔得远, 可他们二人, 倒是离得挺近的。

    靠的近不,还有有笑的。

    呵。

    傅行勋的心里一阵发闷,真想疾步冲过去,把李成衍给狠狠踹开,然后换他上。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紧攥成拳,而后他抬了脚, 气势汹汹地阔步过去了。

    然而他暗藏的杀气,在撞到旁侧的人时, 彻底消弭。

    “你这个人没有长眼睛吗?怎么走路的!”路人被他撞疼,愤愤道。

    傅行勋摸了摸鼻子, 道了声不是。

    但路人却不像是要善罢甘休的模样, 一直在他的身后絮絮叨叨,令他脚下的步子不得不收了几分气势。

    他于沉郁中抬首,正对上不远处,阮幼梨和李成衍投来的探究目光。

    一时间,他愣住了。

    显然,他们两人也有些发怔。

    顿了顿,他们抬脚, 向他走了过来。

    停在他的身前, 李成衍问:“元策兄, 方才……是怎么回事?”

    傅行勋知道刚才的情形时被他见着了,倒也没有慌乱,只淡然应道:“无碍,就是不心撞到了。”

    话音落下时,他的目光佯作不经意地,从旁侧的阮幼梨身上扫过。

    阮幼梨察觉到他的视线,猛然抬首,正撞进那幽黑若深潭的眼眸。

    傅行勋一顿,忙是别开眼,亟亟地错开这片刻对视。

    就因为这简简单单的一瞥,阮幼梨禁不住心中一喜。

    傅行勋!他在偷偷看她!

    偷偷地!

    这难道不是喜欢吗?!

    刹那间,阮幼梨的眼前似有百花绽放,绚烂一片。

    她开心地抬起双手,覆于胸口,做出西子捧心的模样,直勾勾地盯着看他。

    然而傅行勋根本就没再注意她了,目光落在别处,与李成衍对话。

    “你们……怎么走到一起的?”傅行勋轻咳一声,略有些不自在。

    李成衍笑答:“阿沅她想吃西市的米糕,所以我就陪她来了。”

    吃个米糕,还要人陪?

    傅行勋锁了眉,心里很不是滋味。

    “所以,米糕呢?”他微微垂眸,看向两人空荡荡的手。

    突然间,阮幼梨又怅然起来,叹道:“没有买到。”

    呵,借口。

    傅行勋在心中冷嗤,紧攥的双拳已然掩不住他此刻的情绪。

    正此时,李成衍又补充了一句:“那家铺子的米糕着实难买,我们昨日来的时候,也没能买到。”话音落下,他忍不住摆首一叹。

    哦?昨天也还一起来过?

    傅行勋转首,对上阮幼梨的眼,心里百味陈杂。

    她究竟是怎么想的,一边对他着喜欢,一边又李成衍一起。

    到底……有没有对他实话?

    傅行勋心中郁郁,连面上的神色,也不由冷了几分。

    李成衍还当他是为近日的事情烦忧,心中愁闷,便提议出声:“元策兄可要和我们一起,去西郊爬山?”

    “爬山?”傅行勋还未作答,阮幼梨就欣悦地叫出了声,点头如捣蒜,“好呀好呀好呀!那我们赶紧走罢!”

    着,她就伸手搭上李成衍的胳膊,要拽他离去。

    傅行勋垂眸,看着两人相牵的手,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下一刻,他便上前一步,抓住了阮幼梨的胳膊,止了她的脚步。

    阮幼梨不解,顺他的力道倏然回首,拉住李成衍的手,也缓缓滑落至身侧。

    傅行勋的力气很大,她几乎是撞上了他的胸膛。

    一时间,两人的姿势极其亲近,只要她一抬首,发顶就能触碰到他的下颔。

    感受着傅行勋缠绕上来的清冽气息,阮幼梨不免羞赧,颊边泛起些微红晕。

    “阿兄,你……”

    未完的话,被他的动作断。

    阮幼梨只感到有一双手从她的颊边缓缓划过,然后,撩起垂落的那一缕碎发,别到她耳后。

    “头发乱了。”为这片刻的亲密,傅行勋的心情极好,连尾音都微微上扬,带起几分掩不住的欣悦。

    做完这些,他才气定神闲地后退半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趁这个空档,他不经意地瞥到她的身后,李成衍垂下的手。

    嗯,很好,手撒开了。

    阮幼梨抬手,抚到了耳后。

    那一处,似乎还有傅行勋留下的余温。

    阮幼梨咬了咬下唇,嘴角轻扬,笑意是怎么也掩不住。

    果然,激将法,最好用了。

    看吧,他还不是乖乖中招。

    还真以为自己做得毫无痕迹啊?

    从始至终,李成衍都静立一旁,看着他们二人的模样,嘴角噙笑。

    见阮幼梨拾缀好,他笑着出声:“走罢。”

    故而,三人就这般一道上路,准备往西郊而去。

    坐在马车上,阮幼梨想想爬山途中的劳累,顿时就饿了。

    于是她撩起幨帷一角,看向外边策马慢行的两个男子,问:“我们……先去吃个午饭,如何?”

    李成衍了解她的秉性,唇角微弯,道:“我记得城外有一家酒楼,味道不错,等一下路过,就去试试罢。”

    阮幼梨开怀一笑,眼眸弯成了月牙。

    她点头,应道:“好!”

    一侧的傅行勋见二人一拍即合,极有默契,整颗心就像是沉入了深潭之底,闷得发慌。

    他紧拉着手上缰绳,别开眼看向前方,唇线紧抿成一条冷冽的弧度,始终沉默。

    阮幼梨的目光擦过李成衍的肩头,向另一边的傅行勋望去,扬声问他:“阿兄,你觉得如何?”

    傅行勋侧眸看了她一眼,硬邦邦地回声:“你们既然做好了决定,何必问我?”

    完,他便紧了紧手中缰绳,双.腿夹紧马腹,轻喝一声,驱使胯.下的骏马疾行远去。

    阮幼梨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忍不住在心底一阵唏嘘。

    啧啧啧,还装模作样呢。

    不知为何,她看着他的这般模样,就分外开怀。

    傅行勋行得快,所以等他们紧赶慢赶到酒楼时,他已经候在那里多时了。

    他坐在临窗的位置,一手置于桌上,指尖不断轻叩着桌面,极有节奏地,一下接一下。

    听到他们前来的动静,他徐徐回首,向他们看来,无声扬眉。

    “元策兄,你为何走得这么快?我们险些都没追上。”李成衍落座于他的对面,摆首笑道。

    傅行勋停了手上动作,应道:“这里人多,先过来包场。”

    闻言,阮幼梨一顿,睖睁了双眸,不可思议地问道:“你该不会是……把先前的那些客人,都赶走了罢?”

    傅行勋挑了眉峰,气定神闲地回应:“这几日,凡事都是心为好。”

    刺客能避过皇城的严查,进到宫中,行刺圣人,那想必这段时日,不止是长安城,这长安城的郊外,也不会有多太平。

    所以,他这样做,也是深思熟虑之举。

    但阮幼梨却并不领情,听了他的这番话,拧了秀眉。

    傅行勋察觉到了她对自己的不满,紧抿了唇线,却始终道不出这后面的话。

    他也是……忧心她的安全。

    李成衍见他们二人陷入沉默,倒也不尴尬,依旧噙着浅淡笑意,出了声:“那元策兄可有点菜?赶了一路,都饿得不成样了。”

    傅行勋轻轻颔首,下一刻,便击掌出声,令店中的伙计将饭菜呈上。

    他不像是阮幼梨和李成衍,对吃的东西很有研究,只随手指了几个招牌菜。

    所以,结果也不尽人意。

    阮幼梨并是喜欢他点的这些,而且还表现得很明显。

    瞥到了阮幼梨紧蹙的眉头,傅行勋也是默然。

    李成衍心思缜密,很快就察觉到了阮幼梨的异常。

    他垂眸看了看桌案上的菜,挥手招伙计前来,上了菜单,又亲自点了几个菜。

    等到后面的这几个菜上来,阮幼梨才食欲大开,拿起了食箸,大快朵颐。

    有前后的对比,傅行勋陷入了一阵沉默,他微垂了眼睫,落下眼底的一片阴翳,神色不定。

    这是头一次,他觉得,他不了解她。

    他以为她很纯粹,能让他一眼就能看透。

    可只要是人,就会有很多面。

    他看得透她的脾性,却猜不到她的喜好。

    而李成衍,就不一样了。

    明明相处不久,却将她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能让她欢喜,讨她欢心。

    傅行勋尝了一口菜,放下了手中食箸,只觉无味。

    正此时,李成衍伸出食箸,为她夹了一筷鲙丝,放至她碗中,轻笑:“这个不错,试试。”

    阮幼梨含笑点头,很开心地吃下了。

    “哇,真的好好吃!”她惊喜地睁大杏眸,感叹道。

    李成衍也笑:“那就多吃一点。”

    阮幼梨点头:“嗯!”

    然后,她又伸了食箸,为傅行勋夹了一筷子,道:“阿兄,你也试试,很好吃的。”

    酒楼的厨子手艺极好,这一盘鲙丝,几乎是如出一辙的粗细。

    轻薄透明的嫩白映着葱的鲜绿,显得分外鲜美。

    傅行勋一顿,顺她的意将那鲙丝夹起,放至唇畔,尝了一口。

    入口的感觉滑腻细嫩,夹带着丝丝凉意,和着回味的甜,沁入心肺,分外爽口。

    傅行勋搁下了手中食箸,依旧沉默。

    阮幼梨摸不透他心中想法,歪了头看他,问:“阿兄,怎么样?”

    傅行勋轻轻颔首,应道:“还行。”

    他是尝不出来,有什么特别之处。

    常年身处军营,征战沙场,能饱腹,便是极好。

    看傅行勋答得敷衍,阮幼梨禁不住皱了皱鼻子,生了几分愁闷。

    但那愁闷很快就散去,她舒展了眉头,继续应对这一桌美食。

    等阮幼梨和李成衍慢条斯理地吃完,已经是过了午时好几刻了。

    日头正盛,天光倾城,刺目又炽热。

    阮幼梨抬眼望天,突然就不想动。

    “天气这么大,我怕是还没爬到半山腰,就被晒死了。”

    李成衍侧眸看她,笑:“山中有林荫,可比躲在车里凉爽多了。”

    对他的话,阮幼梨半信半疑:“当真?”

    李成衍颔首:“嗯。”

    于是,阮幼梨就信了他的话,与他们二人一起上山。

    果不其然,山间道上有绿荫落下,风过树动,窸窣作响时,道上的碎影也不断浮动,如同粼粼波光般炫目。

    男子的体力总是优于女子,阮幼梨才走了几步,就气喘吁吁起来,可她抬眼,看看前边气定神闲,行稳当的两人,顿时就不悦了。

    “你们慢一点啊。”她提起裙摆,又艰难地攀爬上一步,嘟囔了一声。

    李成衍闻声回眸,唇角微弯,笑:“好。”

    着,就缓了脚步,与她保持着相同的速度,并肩。

    起初,傅行勋还顾念着阮幼梨,放慢了步子。

    可随着山道渐远,不知不觉间,他又甩了他们一大截。

    回首望着不远处的那两道身影,傅行勋微微蹙了眉头。

    他的身后,阮幼梨和李成衍并肩而行,李成衍总是会在阮幼梨乏力时,细心地伸手,扶她一把。

    想歇相助,一路前行。

    傅行勋紧抿了唇线,到底转过身去,继续前行。

    越走着,他脚下的步子愈快。

    很快,慢慢行在后面的阮幼梨和李成衍,就见不到他的身影了。

    阮幼梨抬首,看着空荡荡的前方,倏然一顿,愣了:“阿衍,你看到我阿兄了吗?”

    一路上,李成衍都在照看着阮幼梨,根本没去关注傅行勋的境况。

    他四下扫视一番,心中也是不解:“不知。”

    顿了顿,他又看向身侧人,调侃道:“想来,元策兄是嫌我们二人了。”

    “嫌我们走得慢?”阮幼梨问。

    李成衍笑而不语,默认了。

    阮幼梨不由得蹙了眉,愤愤道:“就不能照看一下我这个弱不禁风娇娇弱弱的弱女子吗?”

    “有我照看,还不够?”李成衍唇角的笑意愈深,话中也染上了几分调侃之意。

    阮幼梨最怕他来这套,忙断他,转移话题:“我们赶紧走罢,得去追上阿兄。”

    李成衍轻轻颔首,仍旧放缓了脚步,行在她身侧。

    但这匹山着实太陡,阮幼梨有些吃不消。

    还未到半山腰,她就坐到路边的石块上,叉着腰,不断喘息。

    “不行了,我、我来不起了。”

    她累得连话都有些不顺了。

    李成衍道:“那就先歇一歇罢。”

    于是,阮幼梨就自暴自弃地在那山腰歇下了,再也没起身前行,去追她的阿兄。

    已然攀至山顶的傅行勋见二人迟迟没有上来,不免疑惑,于是静待片刻后,就原路而返,去寻他们的踪迹。

    走了许久,那两道熟悉身影才落入了他的眼中,使得他顿下脚步,停在原地。

    阮幼梨和李成衍同坐在一块石头上,隔得极近,几乎是肩靠肩地耳语。

    有有笑,分外契合。

    傅行勋微微垂下眼睫,任一片阴翳覆下,留下满目黯然。

    他们二人……当真是天定良缘啊。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就算现在,阮幼梨对他有所迷恋,可久而久之,她还是会发觉,真正适合她的人,是李成衍。

    而如今对他的喜欢,也只是一时的迷恋。

    傅行勋抬首,望向不远处耳鬓厮磨的二人,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正此时,阮幼梨的目光从李成衍的肩头擦过,瞥见了林荫之下的他。

    交错的枝叶筛下零碎光影,明明昧昧的落在他的身上。

    而他的眼睫处有一点光影覆上,愈衬得他眼眸明亮,其间神色难测。

    阮幼梨看见了他,唇畔的笑意渐渐放大。

    然后,她站起身来,对他的方向摆手,大呼了一声:“阿兄!”

    傅行勋为她的呼声一怔,略微找回了几分神思。

    他看着阮幼梨,看着她提起裙摆跑过来,似翩飞彩蝶般,翩然至他身前。

    她站在一片零碎光影中,抬起头,望着他笑:“阿兄你怎么又回来了?”

    少女的笑靥明媚,似春日里初绽的花,一眼就让他失了神。

    恍然间,他沉落的心似缓缓升起,找回了几分安宁。

    他微微勾了唇角,答:“看你没跟上来。”

    所以,就回来了。

    阮幼梨甩着胳膊撒娇耍赖:“因为阿沅坚持不下去了啊!”

    后边跟来的李成衍听到她这一句话,抬首一笑:“既然阿沅爬不动了,那我们就先回去罢。”

    听到李成衍的声音,傅行勋只感觉胸腔里边的那颗心,又沉入了水底。

    阮幼梨拍手称好,而傅行勋则垂下了眼睫,抿唇不语。

    于是,三人就这样原道返回。

    然而下山的途中,阮幼梨把她发间的一支簪子搞丢了。

    但重返山间又太艰难,所以阮幼梨瘪了嘴,选择了让自己难受一阵。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如,再去给阿沅重新买一支罢。”李成衍看着她,笑。

    女孩子总是对饰物心怀喜爱,从来不嫌多。

    因此,阮幼梨听了他的话,欣悦笑开。

    傅行勋在旁侧看着,心中又泛起了一丝苦涩。

    长安城中有不少的售卖女子饰物的铺子,阮幼梨随便选了一家,就进去了。

    店铺里边琳琅满目,发簪步摇,花钿项链,炫人眼目。

    阮幼梨一看见那些东西,就惊呆了,循着那一排排齐整摆放的首饰,缓缓看了过去。

    傅行勋和李成衍到底是两个大男人,对这些女儿家的东西不感兴趣,所以,自然也不上心,负手漫步于店中。

    突然间,傅行勋被一支发簪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支粉晶簇桃花簪,以剔透水晶雕琢成形,晶莹清透,栩栩如生。

    俏丽明媚,倒与她极为相称。

    傅行勋微微勾起唇角,伸手将那支簪子拿起,细细端详。

    他对女子饰物并不了解,所以总觉着这发簪虽好,却有不上来的怪异之处。

    正当他拿着发簪暗自沉思时,却不料一阵挟香的微风自身侧袭来。

    傅行勋为那淡雅的木樨香迷了神思,一时不察,竟是被那人伸手夺去了手上物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