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相思
李成衍竟是将沈家的沈奕丞提拔到了礼部尚书位置,与萧予峥平起平坐。
究其原因, 竟是沈奕丞用阿谀奉承之言, 讨到了圣人欢心。
傅行勋得知这个消息时, 登时就愣住了。
缓过神后, 是一阵怒不可遏。
他进了宫,请见李成衍。
“陛下可知道, 沈奕丞是什么样的人?他不学无术, 整日混迹于风月场中, 并非是实干之材, 陛下这样重用他, 恐会寒了重臣之心啊!”傅行勋定定地看着他, 诚恳道。
但李成衍却没有一点动容。
他反问道:“我是九五之尊,这朝中之事,难道不该由我来决定吗?”
“可陛下也该慎重决定啊!”傅行勋激越言道。
李成衍被他逼得生了脾气,广袖一甩,背身过去,闷声:“朕决定的事情, 绝无更改。”
傅行勋见他如此固执, 眉头蹙得愈紧。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傅行勋定定地看着他背影, 身侧的双手也逐渐攥成拳。
但到最后,他还是没有再劝。
他以为,李成衍到最后能想明白一切, 能迷途知返。
可直到沈奕丞犯下大错, 李成衍都没有回头。
沈奕丞贪财好.色, 又身在礼部,不消半月,便被人贿赂,做了不少假账。
沈珩察觉,怒不可遏,直接上书弹劾他。
朝中诸人皆随他而行,李成衍迫于压力,才无可奈何地治了沈奕丞的罪。
下朝后,傅行勋独自留下,去殿中找李成衍。
李成衍慵懒地掀起眼睫,淡淡地瞥他一眼,清冷又生疏地问他:“不知武毅侯找朕,是有何事?”
听出他话语中的疏离,傅行勋微微一怔。
但经他这么一,傅行勋才真正意识到他此刻的身份。
如今的李成衍,已经不再是以往那个,与他称兄道弟的延平王了,他现在,是九五之尊,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一国之君。
而他傅行勋,只是匍匐于他身前的,一介臣子。
“沈奕丞之事,还望陛下能引以为戒,莫要再犯。”傅行勋低下眼睫,如是言道。
然而李成衍并未搭理他,只拿起旁侧茶盏,浅酌一口,沉默以对。
周遭的气氛霎时凝重,傅行勋顿了顿,也禁不住心中一滞。
这是头一次,他在李成衍的面前感到压抑。
静默了片刻,傅行勋才深吸一口气,道:“为大齐臣子,臣向来以赤忱侍之,谏诤之言,字字句句皆肺腑,不敢有半分违逆之心。所以,臣还请陛下,择忠言而信之,莫再为奸佞之臣所蒙蔽。”
闻言,李成衍异常冷漠地应道:“朕知道了,你退下罢。”
听他这般道,傅行勋便知道,他这一番话,李成衍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苦涩浅笑后,傅行勋到底依言,踱步退下。
走在冗长的宫道上,傅行勋蓦然就想起了以往的种种。
那个时候,李成衍还只是不受宠的闲散王爷,与他并肩走在一起,没有身份之别,有的只是同仇敌忾的少年意气。
恍然间,李成衍曾经对他过的话,似随风而来,不断回响于他耳畔。
“我想这朝堂能一片肃宁,忠臣谏臣能畅所欲言,奸佞人,无任何的容身之地。朝堂清明了,这天下,才能河清海晏,这大齐,才能繁荣昌盛。”
傅行勋缓缓闭了眼,轻轻吐出一口气。
彼时,终究是彼时。
那权势与地位,当真是个无底洞,能将人吸入其中,能让人……迷失自我吗?
一如当初的萧廷辉,李成衍也会……忘却初心吗?
傅行勋不知道。
在原地停滞了许久,他终是掀起眼睫,往天际望去。
头顶苍穹不似人间,无阴沉沉的乌云密布,有的只是澄澈的一片湛蓝。
几朵浮云如棉絮被撕扯开来般,飘于天边,纯洁的白,更将那蓝映的剔透。
而此时,有一只风筝乘风而起,摇摇晃晃地飘进他的视野。
傅行勋为那风筝吸引了目光。
他定睛看了一阵,才终于看清了风筝的两翼边,那清秀的一行字迹。
日日思君不见君。
随着视野的清晰,傅行勋的唇畔也缓缓浮现一抹笑意。
原来,是他的阿沅。
他也想,日日思卿不见卿,绵绵相思还盼尽。
的一只风筝,轻易地就将他脚步绊住。
傅行勋停在原地,看着那风筝摇摆不定,眼角眉梢的笑意也愈深。
封晋见他如此出神,禁不住出声问道:“侯爷,怎么了?”
为他的突然发问,傅行勋稍稍拉回几分神思,他掩不住笑意地回应:“无事,走罢。”
可虽是这么着,他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去看那风筝。
仿佛看着那风筝,就看见了她,就解了相思苦。
但是宫苑中的阮幼梨却不知道他看见了那风筝没。
她不断放着手中线,想让那风筝能飘到足够高,高到傅行勋能看见。
“娘子,你不能再放了。”绮云见她这般,禁不住着急提醒道。
然,对于她的话,阮幼梨左耳进右耳出。
不听话的结果是,线断了,风筝也掉了。
阮幼梨看着天际的风筝如落叶般飘飘然坠下,整颗心也沉到了底。
“完了,也不知道傅行勋看见没。”她长长一叹,心里愁。
绮云眨眨眼,笑得有几分调侃,她问:“原来,娘子是为了能让侯爷看见啊。”
阮幼梨挑挑眉,有气无力地回答:“你以为呢?”
绮云笑着摆首,不再话了,只是唇畔的笑意愈深,让原本淡定的阮幼梨莫名生了几分羞赧。
“现在都二月了,没多久了。”绮云扳着手指头数了数,如是道。
阮幼梨想了想,认可地点点头,但却在下一刻,给了她一个爆栗。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懂不懂?一个月,那对我们来,就是几十年了!”
绮云捂着受疼的额头,委屈地瘪了嘴。
这个模样让阮幼梨生了几分内疚感,她顿了顿,忙又为绮云顺顺毛,以作安抚。
“等到那个时候,我就带你回武毅侯府。”她笑着。
绮云自就被买到武毅侯中,自然对武毅侯府的情感深重。
后来随阮幼梨进宫,绮云还失魂落魄了好久,以为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带她离开的那人,还会带她回去。
并且,以不同的身份。
等她再回武毅侯府,她就是跟随公主的宫里丫鬟了。
绮云想想这个身份,就觉得异常开心。
所以她抬首望着阮幼梨,眉眼弯弯地笑着,欣悦颔首。
阮幼梨见绮云这般开怀,笑得这般欢喜,她心底的那几分怅然,也散了几分,不再堵在她心头,让她闷得慌了。
有人……在和她一起等呢。
阮幼梨也轻轻笑开,眼眸弯成月牙,流转着盈盈光华。
果然如绮云所言,三月转瞬即至,很快就到了十五,她出嫁的那一日。
公主下嫁,自然不是什么场面。
而李成衍似乎也特别欢喜她这个名义上的姐姐,备下的嫁妆,婚宴的排场,都不是能以言语描述的壮阔。
红妆十里,宫婢们扬起篮中花瓣,逸动开沿途香风。阵势煊赫,前前后后的上百侍卫拥簇,将娇贵的一国公主,护于鸾车之中,不允闲杂人等,靠近半步。
阮幼梨以纨扇掩面,听着外边的喜乐喧天、呼声阵阵,渐渐地,就红了面颊。
她今天,就要嫁人了啊。
今天……就要和她的勋勋重逢了啊。
光是在心底想着,阮幼梨开心得不行。
鸾车缓缓驶过城中交错的广陌华街,终停在了武毅侯府的门前。
在颠簸停下的这一刹,阮幼梨不受控制地向前一倾。
发髻上的珠翠摇曳相击,泠泠作响,让她的心跳也骤然加快,心中的情绪紊乱成一片。
就要……见到傅行勋了。
阮幼梨滞了滞呼吸,一时间竟生了几分怯意。
但眼前的境况却不容她退缩。
绮云已撩起了车前红纱,而那人也徐徐摊出一手,作势扶她下来。
阮幼梨还记得他掌心的温度,缩了缩,到底将自己的一只手,放在了他手心。
肌肤相触的那一刻,傅行勋就顺势拢了五指,将她的手,密实握在手里。
她的手的、软软的,他一握住,就再不想松开了。
一辈子,都不想松开。
看着她翩然落于他身前,傅行勋眼角眉梢的笑意,更是掩不住了。
他弯眸笑着,其间似有点点星光流转。
阮幼梨再次被他的气息环绕,感慨中,更多的是欣悦。
进府的路,仍旧是以往的那条,她熟悉得连闭眼都能走进去。
可此时的场景,却与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她现在,即将以武毅侯夫人的身份,踏过这个门槛。
和傅行勋一道。
傅行勋牵着她的手,每一步,都行得异常稳健。
他就这么引着她,真正将她带进了他的余生。
傅行勋的阿耶因早年的旧伤病亡,而他的母亲,也因为难产去世。
所以傅家,并无长辈。
于是,他们二人就对着老侯爷和傅夫人的灵位一拜,又对见证的李成衍一跪,才完成了这一礼。
礼成之后,阮幼梨被送到了新房,而傅行勋则被拉到了酒席上灌酒。
看着手执纨扇的新娘被婢子搀扶着,缓缓离去,傅行勋禁不住轻叹一声,无奈地随那群人入席。
等险些被灌得不省人事,他军营里的那些兄弟才肯放过他,让他去进洞房。
军营里的汉子,嘴上没有一点遮掩,竟还有人对他这般道:“武毅侯,你可得像在战场上,征伐鞭挞,莫要及时……缴械投降了啊!”
完,那人的身后便有一众将士大笑开来。
有人拍拍那人的肩,调笑道:“我们侯爷,像是那样的人吗?”
不知道是否因为酒醉,傅行勋的面上,蒙了一层薄红。
他抿紧了唇,沉默地任府中仆人搀扶离开。
喧嚣渐远,可傅行勋的心却又躁动了起来。
好不容易停在了北苑,他却骤然停下,沉声道:“你们都先退下罢。”
连声色中,也染了几分令人迷醉的暗哑。
仆从应声离去。
夜风骤起,携带着些微凉意拂来,激起他身上的阵阵战栗。
傅行勋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抬脚,像是鼓起所有勇气般,推门而入。
阮幼梨早早就在等他,听到他一步一步,带起的渐近窸窣声,握住扇柄的手,也下意识地紧了又紧。
而傅行勋,又何尝不是如此。
等他停在她身前时,他已是心跳如擂鼓,剧烈得连旁人都能听到。
喜娘们察觉到新郎的局促,禁不住掩唇一笑,提醒道:“侯爷该让新娘却扇了。”
傅行勋听到她们的声音,骤然一惊,而后才无措地坐在榻的另一边,缓缓抬手,覆上了阮幼梨的手背。
他的手心滚烫,而她的手背微凉,两种温度交替的瞬间,令两人的心中皆是一紧。
傅行勋手上的动作下意识地僵了僵,顿了片刻,才就着相握的手,缓缓将那纨扇移开。
而阻拦二人的唯一屏障,也就此无踪。
许久未见的两人,终于在此刻,四目相对,无声诉相思。
却扇过后,是交杯合卺酒。
傅行勋拿起杯盏,险些为眼前人的娇媚失了神。
如红霞深绯的凤冠霞帔套在她身上,更将她的明丽娇艳衬得动人。
更何况,因为遵循着旧礼相避不见,他又是许久未曾见到她容颜,所以,难免有几分难以自控。
阮幼梨被他直勾勾的眼光看得有几分羞赧,她微垂了眼睫,含羞带怯瓮声瓮气地提醒:“该饮合卺酒了。”
傅行勋又是一顿,后知后觉地随她动作。
礼成,屋内的喜娘婢女也都退了下去。
一时间,偌大的洞房内,就只剩了他二人。
红烛点点摇曳跳动,穿透红纱,映出几分羞赧的暧昧来。
而他眼前的阮幼梨,肌肤白腻胜雪,也在灯光映照之下,透了娇媚红晕。
傅行勋就这般,直愣愣地看着她,搁置膝上的双手缓缓紧攥,却无半分动作。
到最后,阮幼梨是忍无可忍了,掀眸看他,没忍住的一个白眼。
她无可奈何地问:“你该不会,要这样和我坐一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