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23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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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去学校的路上吧?”

    心虚的人比较容易没话找话,晏羽看着手机上的时间,17:27,易乘风上晚自习好像也没这么积极。

    “刚从家里出来。”

    没质问他,也许真的没听见?

    “今晚天气挺好的。”

    完了自己都想咬舌自尽,还敢更没营养一点吗?

    “不好,阴天了。”易乘风声音里已经刮起了冷风,“你好好休息,挂了。”

    没等他回应,听筒里已经传来了电话挂断的嘟嘟声。

    晏羽向窗外看了一眼,晚霞满天,余晖尚暖,看来阴天的是某人的心情,这还是易乘风第一次连句再见都没等他就把电话挂断了,应该是真的生气了。

    托尔斯泰曾经过,随便什么,都比虚伪和欺骗好……列宁也过,欺骗的友谊是痛苦的创伤,虚伪的同情是锐利的毒箭……

    他开搜索App,随便输入‘朋友’和‘谎’两个关键词,搜出来一堆惨烈的控诉和泣血的悔恨……怎么办呢?应该道歉吧……等下周见了面再道歉是不是显得比较有诚意一点……下周会不会有点晚……

    病房门被推开,庄美婵提着一只包袋走进来,将买好的晚饭放在柜子上。

    那是三只摞在一起的透明塑料餐盒,看得出来里面装的分别是海鲜焗饭、金枪鱼蔬菜沙拉和意式红菜汤。

    这些都是他爸爸喜欢吃的,但他并不喜欢。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跟在庄美婵身后也进了病房,他穿着一套墨绿色的制服,身材不高但看起来挺强壮,左胸的衣兜上印了个手掌托心的标志,一看便知这人是个护工。

    “羽,这位是刘师傅,医院夜里不允许家属陪床,刘师傅只照顾你一个人,你有什么需要就跟他。”庄美婵像是在给他介绍一个什么重要人物,寥寥几句,她甚至都没有算坐下来的意思,连手包也一直提在手里。

    看来是算把自己丢给护工就了事了?

    “我不需要!我自己可以,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顾!”晏羽垂下眼眸,赌气地拒绝。

    庄美婵上前一步揉了揉儿子头顶的黑发,转身对刘师傅,“孩子生病了闹脾气,你别介意,麻烦你了。”

    “羽,好好听医生护士的话,妈妈明天再来看你。”

    庄美婵转身,晏羽伸手去拉她的手,指尖堪堪在柔软的衣料上擦过,抓了个空。

    就算把我丢给护工,现在也不是晚上啊,你留下来陪陪我都不行吗?他好想像一年前在病房里那样,再问庄美婵一句:妈你不要我了吗?

    “你出去!我不要护工,不需要!”

    房门关合,晏羽知道他妈一定听见他的这句“闹脾气”了,高跟鞋敲在走廊里渐行渐远,他没有任何委屈可以阻止她离开的脚步。

    一团郁结堵在胸口,晏羽拼命大口地喘气,我究竟哪里不好?是时候练琴不够刻苦,还是现在读书不够努力?为什么你不爱我,我怎么才能让你爱我!

    刘师傅尴尬地站在门口,刚那位太太给了他高价,他不可能丢下病人自己出去,可眼前这位少爷明显不欢迎他。他嘴笨,只会干活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劝解,只好立在那里假装自己是透明的。

    晏羽生了半天气,不得不第不知多少次接受没人搭理自己的这个事实,转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那位大叔。

    他肤色偏暗,脸上有明显的细纹,一双眼睛没什么神采,看着便像长期从事这种夜里睡不好工作的人。他们挺不容易的,晏羽知道,他受伤那段时间也是一位护工彻夜照顾他,擦洗、翻身、喂饭喂水……好多连自己亲人不愿做或做不来的事情他们都要做。

    “对不起。”

    刘师傅大概没想到这孩儿会跟自己这三个字,明显怔了一下。“没,没事。那个,现在吃饭吗?我先去水给你洗洗手……”

    “先别忙了,我不吃。你回去休息吧,我有需要会你电话。”晏羽知道他们这种护工虽然不算医院的员工,但医院会给他们一个休息区。“你去吧,我不习惯有人陪床,会睡不着。”

    “那……”刘师傅明显觉得自己可能对不起他妈给的高价,“那你电话多少,我给你拨一个,你有事千万电话,我就在这一层一分钟就过来。”

    终于又剩下他一个人了,晏羽盯着那个未接来电看了一会儿,点击选择,手指停在了删除键上,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了取消,乖乖地备注上护工两个字。

    他到底不是那么有底气敢不用任何人照顾的,万一夜里挂着水的时候想去厕所呢?总不能叫护士姐姐来帮忙吧。

    骨气有的时候就是那么廉价,一步距离便怎么都迈步过去。

    ***

    咚咚,有人敲响了病房门。

    晏羽从书上抬起视线,“请进。”

    门推开,易乘风挂着个“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的笑容从外面走进来,黑色的卫衣帽衫,黑色的运动长裤,黑色的运动鞋,像个夜行骑士。

    晏羽的胸口重新被某种情绪塞满,但这次并不是那种令人难受的郁结,而是好像很多很多个乱撞的气泡儿一样让人欣喜得有些忘记呼吸的感觉。

    “你怎么会来?”提问的尾音不自觉上扬。

    他翻腕去看手表,才想起急诊的时候手表被护士摘掉了,但这一动作却让易乘风清楚地看到了扎在他左手手背上的输液针。

    “六点了,你别乱动,会回血。”易乘风大大咧咧地溜达过来,直接坐在了他床边的轮椅上。

    这个对晏羽来好像身体一部分的伙伴,平时没有人会坐上去的,他以为如果有,他一定会很生气,但其实现在并没有。

    “你没去上自习?”

    “我又不是第一次逃课,只不过这学期没怎么逃而已。”

    易乘风的视线落在晏羽脸上,还是很好看,穿那么丑的病号服也很好看,但的确是带着病容的。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只凭一个27床吗,好玄幻!

    “学校附近三家医院,最好的就是人民。而且你长得那么英俊潇洒、见之难忘,我在楼下随便找个护士一听,人家恨不得立刻帮我带路呢!”

    晏羽靠在床上笑起来,这人可真会胡八道,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进的医院,哪有人能看清楚一个被推着急救的人长得是圆是扁。

    “你生病了还用功呢?”易乘风指了指他手里的书。

    “这个是闲书,看着发时间的。”他翻过书皮给易乘风看了一眼,安徒生童话(英文版)。

    易乘风挑眉点点头,算不再自取其辱地结束这一话题,干脆直接把他手里的书收走了放在柜子上。

    “你还没吃晚饭吗?”

    “我一直在输葡萄糖。”

    “那你长嘴做什么?光有条血管就够了。”易乘风站起身,“你想吃什么?我看外面有好多店,馄饨面行吗?那个清淡好消化。”

    “那你还回来吗?”

    “你是不是烧傻了?我不回来馄饨面给谁吃?等着哈,很快!”

    这个很快果然不慢,晏羽猜他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都是在店里等餐,路上时间应该可以忽略不计,因为拿到手里的面还是特别烫的。

    “慢点吃,好吃吗?”

    晏羽点点头,“就是这种塑料餐盒有股奇怪的味道。”

    好吧,为什么大家都是人类,他却只能闻到饭菜的香味,关注事物的主要矛盾不好吗?连政治老师都是这么讲的。

    “你还赶得及去上第二节。”这样缺席真的没关系吗?对晏羽来课表就像法律一样必须遵守,就算他不听讲也从来没无故缺课过。

    易乘风摇摇头,“不去了,在这陪你话。不然……就你自己?”他问出口,才觉出哪里不太对,覆水难收。

    晏羽手里的勺子果然顿了一下,“还有护工,我让他先休息去了,有事才电话。”

    “单间病房还是挺舒服的,我姨夫之前也在这里住过院,六人间,夜里进进出出的根本没法睡觉。”他假装四处参观,溜达到床尾瞄了一眼病历牌——急性肾盂肾炎?!

    易乘风胸口笃地被锤了一下,他姨夫这两年那种慢性肾炎有多磋磨人他是略知一二的,可晏羽这么怎么会得这个?八成是跟他在学校总不敢喝水有关系!

    这么一想,他赶紧转悠回来,指着面碗,“你先喝汤,这家的面汤特别好喝……诶对了,我刚还在楼下水吧看到了青柠汽水,你要不要喝……生病的时候还是喝清水比较好吧,那个等你好了再买给你,我先倒上给你晾着……”

    罢,易乘风泼掉了一整盒意式红菜汤,将餐盒刷干净晾了满满一大盒开水。

    “我现在不用喝水也行,一直在输液,再喝水我就得住在厕所里了。”

    “那也没关系,我晚上不走了,在这陪你,你想去厕所尽管叫我!”

    晏羽怔了一下,“可是这里不让家属陪床的……”

    “那你怎么一来就住进单间病房的?”易乘风先行体验了一把双人沙发的舒适度,感觉把长腿扔在外头还真勉强可以睡,“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我就我是你表哥,你晚上一个人睡觉会害怕,护士姐姐一定就不会赶走我了!”

    “有护工照顾我……你睡沙发也不舒服……”

    “挺舒服的,再明天是周末,我还可以补觉。”

    “那你不回家怎么跟你爸妈解释?”

    “住在刘开迪家了呀!诶你这还真提醒我了,我得赶紧跟凯蒂串个供,不然这家伙傻笨傻笨的很可能就穿帮了!”易乘风着就掏出手机发短信。

    “你是……真的?”晏羽仍然难以置信,这是他漫长的住院生涯里,唯一一个不领薪水陪护他的人。

    “嗯,陪个床而已,我还犯的着逗你玩么。来来来,水凉了,开喝!”

    “这个水也有塑料的味道。”

    “大哥这是PP05,聚丙烯,耐高温130摄氏度的,水的沸点才100度……那你喝水的时候先憋口气,别闻味!”

    “……”

    作者有话要:

    媳妇儿,我错了,我不知道许多年以后你是用一万的水壶烧水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