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24梦
窗外一缕浅淡的天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曲折地落在地面和床尾,像是窥进这空间的一道狎昵目光。
病床已经被易乘风放平了,床头只余夜灯的一团暖黄光晕,刚好能够看清输液架上液体的余量。
“你睡吧,再有一个时应该可以滴完,我帮你看着。”他坐到了晏羽的左手边,“你睡觉老实吗?别翻身压到针头。”
晏羽的脑袋陷在软枕里,微微转向左边,“嗯,很老实。”
“真不谦虚啊,”易乘风笑他,叠着胳膊趴在病床拉起的护栏上,“我那个上六年级的表弟,时候他爸妈一吵架就把他吓得躲到我们家跟我挤一张床睡,睡着之前乖得像只奶猫,睡着就不是他了,转得像个风车……”
“你这样的兄弟姐妹很多吗?”
“嗯,不少,表的、堂的、八竿子不着的……我家从我爷爷的爷爷开始就在梅川生活了。好像也就我们家这支人丁单薄些,当年我奶奶生了我爸之后就病了,没有其他孩子,我们这波又赶上了计划生育……我们家超级重男轻女,不是对女孩不好,就是觉得男孩才是顶门立户、传宗接代的……”易乘风无所谓地笑笑,“地方的人很多都这么想,莲城就好很多吧?”
“哪里都有这种想法的人,我祖父也差不多,女婿的能力再强,家产也想交到儿子手里。我有一个大伯和一个姑姑,大伯对做生意不感兴趣,带着我堂哥也跟着他整天做陶烧陶。祖父对这玩泥巴的父子俩很不满意,他最喜欢我爸……我爸走了他很难过,想逼着我将来可以顶起晏家,没想到我更让他失望……”
易乘风眼睛瞪得老大,“你这样的他都能失望?!那你祖父有点儿,活该……我看啊,你大伯才是最拎得清的人,人活着当然要做自己喜欢做也想做的事情,不然还不如当一只狗自由。”
“我奶奶也不喜欢我,她信佛,我出生那年她找人算过我的八字,我命硬克亲。我妈其实不是,她是不喜欢我妈妈才厌屋及乌。之前那几年来梅川,就是因为奶奶身体不好,想我们一家离她远点,后来她还真的渐渐好起来了。”
“我爸爸属虎,给我取名字的时候特意添了一双翅膀,大概是希望如虎添翼……我非但没有帮到他,还害死他了……他是陪我去比赛才会撞车的,可能奶奶信那些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她应该希望那天活下来的人是我爸……你还记得时候他们都我是——”
晏羽的唇忽然被一只手覆住了,将他没出口的话压了回去,“当然完全没有道理!你活下来没有占了任何人的命,你爸肯定也希望你好好活着!你时候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孩,不然我怎么会吃饱了撑的总去找你玩,连挨了揍都不长记性?!”
那只手很大也很暖,将他大半张脸都盖住了,只露出一双微微弯起的眼睛。
晏羽笑起来,黑亮的眸子里映出两点暖黄柔光,似有安抚一切的耐心和温润。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我很好?他们为什么都不喜欢我……如果世上注定只能有一个人觉得我好,那这个人是你,而我遇见了你,也就够了。
易乘风抽回手,又转身拿水给他喝。
晏羽抓住床栏慢慢转过上半身,再去扳自己的腿,这才翻成侧卧的姿势。
易乘风愣了一下,他现在才明白那句‘很老实’根本不是在吹牛,他这样翻身的动作在睡着的状态下根本不可能完成,非把自己弄醒不可。
生病的人很容易疲惫,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晏羽就撑不住睡着了,连易乘风叫护士进来给他拔针他都没醒。
易乘风替他压着针眼上的止血贴,输了几个时的液体,他的半条手臂都是凉的。一开始只是用一根手指按着,犹豫了一下,他用自己温热的手整个握住了晏羽的手,用被子盖住他的胳膊。
晏羽像个得了安慰玩具的孩子,也在睡梦中抓住了他的手,甚至将他的胳膊都拖到被子里抱着。
“……”
***
嘭当,重物掉落的声音将沉睡的易乘风笃然惊醒,他呼地从沙发上坐起来,头发被靠垫压得半边竖起,脸上还印着诡异的压纹。
他大脑尚未清醒,视线里却看到晏羽半边身子垂在床边好像正在费力去够什么东西,“诶?你干嘛,怎么不叫我?”
晏羽像是受了惊吓的蜗牛,倏地缩回被子里蜷成一团,只余软枕上一撮柔软的黑发。
真是太丢脸了,这一整晚他不想吵醒易乘风,都是自己去拿床边的夜壶解决嘘嘘问题,里面积攒了太多的液体,他不想让易乘风醒来看到,算往里面藏一下等护工来了再清理,结果,直接掉到了地上,幸好是有盖子的……
即便隔着一床被子,他依然能够清楚地听见易乘风捡起了那个东西,然后拿去卫生间倒掉又清洗,再走回来放回床下。
怎么可以让好朋友帮他做这个,以后都没脸见人了。
“里面不闷吗?你怎么这么害羞?”
易乘风好像在笑,虽然他没有发出笑声。
晏羽脑袋顶上的头发被轻轻拉了拉,接着,蒙在头上的被子让人掀开了,“快六点,还睡会儿吗?”
晏羽摇摇头,等下护士就会来巡房,量体温测血压,今天还有几项空腹的检查要做。易乘风帮他洗漱完毕,就去叫了护士抽取空腹血样。
“早上想吃什么?”
“你快回家吧,再不回家你妈肯定担心你。”
易乘风没所谓地擦着洗脸时顺便就洗了一把的头发,“她知道我一不会离家出走二不会遭人绑架,才不担心。”
“今天我妈会来。”这回能吓退你了吧?
“你妈都不拿正眼看人的,过了这么久她肯定认不出我是谁,要不要赌?”
你妈和我妈都不怕,晏羽想,那我只好上必杀道具了,“那好你把我书包里的英语练习册拿出来,我们背几道题。”
“呃,你先背,我走了——”易乘风只一个利利索索的人,来去都不带半点累赘,跨出房门又探回身子,“开始饭了,叫你护工过来……今天能出院吗?跟你电话联系。”
晏羽已经看到被晾了一晚上的护工积极地端着饭从易乘风身边挤进来,赶忙冲他摆了摆手。
“大叔,一定要盯着他多喝水!”
操心的易大伯终于晃荡出去了,晏羽看了眼稀汤寡水的病号饭,突然觉得塑料味的馄饨面真的好香啊——
***
晏羽一连在医院住了三个晚上,直到周一中午才被获准出院。
庄美婵亲自带着司机来接他了,他又不争气地高兴起来,狗一样蹭在他妈身边希望路程能够再长一点,又担心他妈不喜欢他都这么大了还表现出这种不立事的男孩模样。
车子驶过学校后街的那条路,晏羽透过车窗看到了庆功宴那晚他和同学一块儿去过的危楼馆,“妈妈,我请你吃午饭好不好?你选一家店。”
他的零用钱攒了很多,因为平时根本没有花钱的地方,这段时间买水买零食的一直都是易乘风。
庄美婵不置可否地笑笑,像是听见了孩子的什么傻话。
“中餐还是西餐,这条路上有好几家,或者我们去远一点也行。”
郑海从后视镜中瞥了母子俩一眼,解围似的,“羽,太太和董总等会儿要赶三点钟的飞机,可能送你回去我们就得出发去机场了。”
晏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妈,被第一千零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我才刚刚出院呢,早知道这样是不是病死了更好!
都伤透心了怎么还会生气呢,你的心不会死的吗?晏羽进门时果然看到了玄关放着的两只大号行李箱,度假吗,祝你们一路堵车,天天下雨!
他气呼呼地把自己关到房间里,戴上耳机,将音量扭到最大:I feel the he need for speed!
然后,英文原音切换成了来电提示音,屏幕上滚动出“易乘风”三个字。
“喂?晏!”
好震撼的环绕立体声招呼,晏羽赶忙将音量调,“我刚到家了,你快点准备上课吧,别再睡着了。”
对方呵呵地笑,“不会,你在家多休息两天吧,反正来了也不听课。”
练听力的耳机音效好逼真,仿佛易乘风就在他身边话一样,晏羽想想干脆闭上了眼睛,“我明天就去上学,我已经好了。”
“那明天还有明虾饭团吃吗?咳咳,老师来了——”
晏羽挂断电话,开门出来,果然该走的都走了,只有阿姨在厨房里准备他一个人的午饭。
“阿姨,明天我还想带明虾饭团,可以多做几个吗?”
“好呀好呀,不过……”阿姨想起他刚刚出院,“海腥类的都是发物呢,你身体刚刚好,还是等几天再吃吧。”
“我不是自己吃,是想分给同学。”
阿姨如释重负,“这样没问题!你们班多少个同学,一人两个够吗?”
“不不不,不用那么多……”
***
第二天一大早,郑海帮忙提了个比晏羽书包还大的塑料储物盒放进车里,里面装了整整齐齐五十份独立包装的明虾饭团!
晏羽坐进车里,拿出手机发了个没装箱时饭团们的合影给易乘风,毫不意外地收获了一枚震惊致死.jpg
像饭团子一样肥胖圆滚的仓鼠呲着兔牙瞪得一双眼睛脱眶而出,捧心的姿势撅倒过去,炒鸡可爱。
“晏我知道你很豪,但不用这样,真的不用……受宠若惊心动魄散魂飞上枝头!”
晏羽看着聊天框里一行不知所云的话,垂眸无声笑出来,“上枝头就不要再摔下去啦。”得好像我要用饭团子包养你一样。
“你到哪儿了?我等会儿去校门口帮你拿东西。”
“才刚出门。”晏羽回了短信,转头看向窗外,天气真好啊。
车流被红灯截断,路口正对着一条狭长的巷,这样随意一瞥,晏羽看到一个穿着实验中学校服的背影,有点眼熟。
棕红色的老式人造革书包,是余琦?
余琦正被另外几个一看就不是学生的社会青年半围住,距离太远听不见声音更看不清表情,但从他直垂到胸口的脑袋和那几个人跋扈的肢体语言便可推断这大概是一场单方的发泄。
正要变灯之际,晏羽盯着窗外对司机,“郑叔,麻烦靠边停一下,我遇到了一个同学,他好像有麻烦。”
这话刚完,其中一个头顶扎辫儿鬓角几乎剃秃的胖子劈手就给了余琦一巴掌,自上而下在头顶那种,比扇耳光还粗鲁暴虐,紧接着就是第二下,好像那种地鼠的游戏,让人担心他的脖子都会被拍到腔子里。
郑海掰了方向盘向辅路上靠过去,车还没停稳,晏羽便降下自己这边的车窗探出头去,“余琦!”
这一声喊出口,那些人的动作果然停住了,余琦有点儿难以置信地拧身看过来,似乎想走又不敢走。
“快迟到了,上车!”晏羽坚持地等在那里。
郑海大概也看出门道来,驻了车推开车门走下去。且不论动手的话他是不是顶事儿,单单一个一米八几体魄成熟的宝马男往那里一站,相较于混混来讲便是种邪不胜正的压倒性胜利,他们能有多大出息,也就熊一熊余琦这样报警都不敢的老实孩子。
也许是看见了大人出面,余琦终于鼓起勇气按着书包跑过来,钻进车里坐在晏羽旁边。晏羽升上车窗,不再理会那几道射过来的目光。
“谢谢。”他蚊呐似的嘟囔了一句,拘谨到后背都没敢贴在座椅上,却无比快速地掏出一部屏幕上带着裂痕的手机熟练地拨了一通电话。
“妈妈,我刚又遇到那些人了……你早点收摊回家吧……我没事,正好遇到了同学……”
余琦着,抬起头感激地看了晏羽一眼。
“我会心的,你也是……没,没有……他们不敢到学校找麻烦的……”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微微红肿的前额。
郑海从后视镜看过来,“同学,高中生了不能再像孩儿一样被人欺负,是个男子汉了呢!有事先去找家长和老师,再不行就找警察。”
余琦点点头,“谢谢。”
晏羽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完全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借鉴,如果上一次他的储物柜被当成垃圾桶是同学间不怀好意的恶作剧,那么刚才的一幕便是赤/裸/裸恃强凌弱的欺辱和暴力。
学霸谨慎地想了一会儿,问:“你家是欠高利贷了吗?”
作者有话要:
阿晏你是港片看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