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7魇
“谁?谭赫伦?是二班的那个吗?”
“没错,肯定是,他们班同学都他人现在都没来,那还有错吗!”
“到底谁干的啊,太狠了……”
“听浑身上下的衣服都给扒光了,连裤头都没剩下,就在学校旁边的树丛里,让人发现的时候满身缠的都是胶带……啧啧,一时半会儿都撕不下来,嘴也封上了,后来囫囵个拿刀从树上割下来弄走的。”
“他每天跑嘛,据就是那时候被堵的,看来是不的仇呢!”
“谭赫伦这人阴恻恻的,是挺让人不舒服的,不过被人这样搞还是有点惨……还好发现得早,真看到的人也不多,不然真的没脸了。”
……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一早的轶闻,早读的秩序颇为混乱,班长汤秀丽出面维持两次收效甚微,干脆自己戴上耳机默单词了。
晏羽盯着前面的空座位发呆,易乘风这周正好换到他前面,今天居然又犯了迟到的omao病,快八点了还没来。
聊天框里还躺着昨晚他发给自己的那条短信,只不过晏羽这一夜并没有做美梦,反而在天亮的时候做了个噩梦,之后再也没睡着。
“你就要迟到了。”晏羽发了条信息过去。
“马上到。”易乘风秒回。
晏羽一颗不知为何空悬着的心似乎稍稍落到了实处,的确是起晚了吧,应该不是别的事情。
他转头望向窗外,银皇后浓绿的叶片勾勒出一方视野,易乘风等会儿应该就会从这里跑过去,再转进西侧门,赶在老师进教室前蹿进椅子里。
也许就是下一秒。
“我艹nitama可算来了!”
刘开迪的抱怨先一步在身后响起,晏羽闻声转过头。
易乘风,他从哪儿进来的?
没穿校服,T恤的帽兜一直遮到前额,脸上还挂着明显刚刚用水洗过的湿痕,少见的苍白面色衬得一双瞳仁乌黑深沉……
哪里不对?哪儿哪儿都不对!
晏羽抬手去拉他,仰起的视线径直落在他的深眸中,掌心却触碰到一片微凉。
易乘风塞了一瓶青柠汽水在他手里,又用那只在指节上缠了一圈白布的手摸进衣兜,掏出一块牛奶巧克力。
他蹲下来,一只膝盖抵在地上,将晏羽的视线拉平,彼此的脸清晰倒映在对方的瞳孔里。
“晏,对不起——”
怯懦,颤抖,虚弱,濒临崩裂,每一种都不是属于他的风格。
这个角度和距离,晏羽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额角那道寸许长的伤痕,暗红的血痂新鲜未褪。
不,不是的……晏羽睁大眼睛惊慌地摇头。
“风哥,这,哎——”
易乘风呼地起身,扭头往后门走出去,肩膀撞开了话半截一脸懵逼的刘开迪,“拦着他,别让他看见——”
刘开迪被他一扯,挡在了两人中间,拦住了晏羽出去的路。
急促的警笛由远而近,刺破宁静。
一辆开着红蓝双闪警灯的警车在实验中学伸缩栅栏门前停下来,熄灯静笛等待门开。
抱着手机正在查看短信的王坤老师挂着一脸惊诧的表情恍过神来,匆匆起身奔出办公室,原本整理好放在桌边的教案被哗啦撞翻一地。
易乘风沿着走廊径直朝教学楼正门走过去,那里是朱主任最常出现的地方,他平日里唯恐避之不及的禁地。
“易乘风!回来!”
他脚步一滞,浓重的呼吸险些将红透的眼眶压出一个裂隙,又生生被紧锁的牙关拼命咬住。
对不起啊,晏,我让你失望了——
身穿制服的三名公安在朱主任和万副校长的引领下快步踏上教学楼门前的台阶,穿过正门转入走廊。
易乘风停住脚步,缓缓并拢双手举到身前。
王坤踩着方根皮鞋嘚嘚嘚奔下楼梯,抓住易乘风的双手将他护到身后,“等一下,等一下,我是他的班主任,我叫王坤,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弄清楚情况……”
一名年轻警察神色肃厉,“易乘风是吗?他已经是年满十八周岁的成年人,具备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和刑事责任能力,且已经通过110报警台向公安自首了自己的违法行为,我们会将他带走羁押调查,请校方积极配合。”
咔嚓,银色镣铐圈住双腕,像两只保险起见同时出现的句号,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易乘风知道他身后有许多双眼睛正拥挤在走廊里目睹这一切,没关系,没所谓,只要别让晏看见就好。
“易乘风!回来!”晏羽的那一声挽留依然无力回荡在耳畔,他从未听过他如此绝望的呼唤。
我可能回不来了晏,希望你不会恨我。
***
“……王老师,你相信我吗?他真的是因为我……我们那天没有报警也没有跟学校,是因为他不想别人知道了让我难堪……我愿意去跟警察解释,跟谁解释都行……”
晏羽的眼圈泛着湿红,双手按在办公桌的桌沿上,指尖因用力褪了血色,“事情是因我而起的,我愿意跟他一起负责任,一起受处罚……”
易乘风,不管你发现了什么,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替我扛着。
办公室里只剩下王坤老师和晏羽两个人,王老师一整个白天都在为易乘风的案子奔波,向各方了解情况、见他的家长沟通事件前后细节、安抚好奇心旺盛的学生……连她正常要上的课时都跟别的老师做了临时调整,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转了一天,却没想到晚上回来晏羽仍然在等她。
“晏你冷静点,我相信你是个诚实的孩子,你的这些或许可以帮到他……不过,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没那么简单,谭赫伦那边虽然没受什么硬伤,但这个行为本身带有侮辱性,警察怎么认定还很难……另外,他还不是最要紧的,另一个受害人叫钱罡,他的情况比较严重,据至今都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你听老师的话,先回家去,别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我爱人有个同学是做律师的,我已经联系了易乘风的父母帮他们介绍,在情理范围内老师都会积极帮他……但如果易乘风他真的做错了事,他也该依法承担责任对不对?”
他真的做错了事,可这些错都是为自己担的呀。
晏羽一双水洗过的眼眸黢黑黯淡,“他的父母……一定特别难过,特别担心……”
王老师抬手拢了下他前额的碎发,“所以你要按时回家,别让你的家人同样担心你。”
没有了呀,除了易乘风,没有人会担心他了——
彼时已经过了晚自习放学的时间,王老师简单收拾一下算亲自送晏羽回去,刚走出办公室,就遇到了等在走廊里的几个学生。
“王老师,我们送阿晏回去吧……风哥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这样肯定有什么原因,王老师您帮帮他……”刘开迪倏地转过身去,掌心按在鼻尖上用力揉着。
李敏旭抬手推了下眼镜,“王老师,早点休息,我们几个一起送他,保证安全送到家。”
除了他俩,还有赵柏生和二班的骆荀。
骆荀杵在一边,神情尴尬。毕竟二班和六班因为足球闹得各种摩擦,平时两边男生见了面也经常半真半假地互戗,没个好气儿。
这次受害人跟他一个班,但他又是易乘风的朋友,主动跑道六班的阵营来得顶着不的舆论压力。
“那个钱罡是在尹煦他们的棋牌社出事的,风哥昨晚没回家。”赵柏生依然比旁人消息灵通,“看来是风哥一早就想好过去找他了,还有,他和谭赫伦是姑舅亲的表兄弟,要不是出了这事别人还真不知道。”
“那死要面子的SB怎么可能自己承认有钱罡那样的亲戚,真他妈活该!风哥干这事儿真是欠考虑了,就应该叫上哥们儿一起!”
李敏旭磕了人来疯的刘开迪一脚,“得了吧你,还嫌麻烦不够大?”
一直默不作声的骆荀低头踢着石子,“这次好像真的麻烦了,风哥的国家二级刚批下来,要是背了处分要影响高考的……”
影响高考那是轻的,故意伤害,会坐牢吗?所有人心里都画着大大的问号。
“风哥不是这么没准谱儿的人!”刘开迪恨恨地薅了一把路边洋槐树的黄叶,“那帮畜生到底怎么惹他了?!”
晏羽突然伸手抓紧了转动的轮圈,“是因为我……”
四个人听晏羽讲了那天的事情,脸上一水儿的震惊加愤怒。
“我——艹!”刘开迪也想原地爆炸,“我他妈还以为是过年那阵子和以前那些乱事的历史遗留问题,一开始还看着他怕他搂不住火儿。后来看风哥挺有正事儿了,一门心思准备考试,见着屎也懂得绕道走,我特么还挺放心……这帮牲口还他妈是不是人!”
李敏旭:“这么,他俩肯定跟这事儿有关!要是他们同样有错是不是风哥这边就能轻一点?”
骆荀:“我爸在交警大队,他在公安那边应该有老战友什么的,我让他帮忙听一下。”
赵柏生:“嗯,各种消息我也会留意收集,阿晏你别太担心,我们都是风哥的朋友,不会看着他有事不管的!还有今天这事儿,谁都先别往外,必要的时候再,毕竟对阿晏不太好。”
刘开迪:“就你嘴最大,你不谁还能!”
“没关系,只要能帮到他我不介意别人知道。”
晏羽在外人面前向来温润,表情也总是疏离寡淡的,情绪极少外露,是以他抬起一张挂满泪痕的脸尤其令人动容。白皙的脸颊上满是破碎的泪痕,仿佛深藏在暗夜里不为人知的痛。
“阿晏你身体不好,别太难过,事情还不一定怎么样呢对不对?”
“我们去他家里看看吧,他父母一定接受不了。”晏羽抬手用手背抹去颊边的眼泪,指节的淤痕和手腕的红肿尚未消退殆尽。
“交给我们吧,你先回家,等会儿我们去看看,有情况短信联络。”
***
“羽今天还没走?不上课吗?”
董宏杰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开了电视看财经新闻,在桌边坐下等着阿姨端早点给他。
“董叔叔,我想求您帮忙——”
易乘风已经被带走一个多星期了,钱罡那边这两天刚刚宣布脱离生命危险,但人还在昏迷中没有苏醒,家属拖着尹家一并给警方施压,要求严惩凶手。
骆荀和赵柏生他们听到人就羁押在梅川看守所,但在此期间亲朋都不能探望,只有家属委托的律师可以见到易乘风。
易家已经同王老师介绍的那位陈律师签署了委托合同,陈律师见过易乘风,也跟他沟通过案情,但易乘风仅是承认了自己伤钱罡并扒光谭赫伦用胶带缠在树上的行为是出于跟二人的私怨,关于晏羽被他们设计侮辱的那件事只字未提。
事情进展至此似乎足够简单明了,易乘风在自首后的讯问中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整个案情基本没有疑点,以至于陈律师觉得自己可以起到的作用不大,关键在于钱罡的伤情恢复状况。
刘开迪他们几个臭皮匠有空便凑在一起憋主意、查法规,看得越多心里也越没底。故意伤害致人重伤基本就得三到十年,万一钱罡废了,很可能就得十年再往上数。
大家还都是半大孩子,各自都没什么人脉和资源可以利用,除了一捧焦心挤不出更多的情份来。
出事的时候易乘风刚好已满十八周岁,唯一可以从轻的情节便是他自首了,而且绝对配合侦查。
易家那边的状况肯定不会好,只是他们都拐着弯不跟晏羽细。
首先就是积极赔偿受害人,争取法律上的宽大处理,易家夫妇要了一辈子的脸,不得不为了儿子捧着自己攒了大半辈子的血汗钱送到人家嘴皮子底下挨骂受训。
钱罡那边如果一直不醒,估计他们卖房子都不够赔人家的。因此两夫妻也都不敢轻易断掉工作,还得拖着疲惫的身心继续赚钱给家里那个孽障还债。
他们不,晏羽并非想不到,关于牵涉自己的事情他在律师取证的时候都一五一十地跟陈律师讲了,想必陈律师也会跟易乘风父母沟通,他们一定恨死自己了吧?
不过陈律师对这个情况的预估并不算太乐观,毕竟两件事情发生时间不同,案情也相对独立,就算是易乘风为了朋友出头,伤人一样也要承担法律责任。
即便能够证明两件事的关联性,对他故意伤人一案的定罪量刑也不会起到太大作用,更何况前一件事情他们当时没有报警也没有保留证据,如今再证明关联性不是那么容易。
晏羽这些日子时断时续地去上课,状态差到肉眼可见,原本被易乘风精心养胖了一点儿的脸蛋迅速瘦削回去,露出尖尖的下颌。
他太没用了,一点忙也帮不上,只会在梦里抱着易乘风对不起。
自从搬到董家,他从来没因为任何事求助过董宏杰,但这次为了易乘风他心甘情愿,毕竟他爸不在了,他妈懒得理会他的事情,他又不认识什么实力强大的其他人。
“真是胡闹!无法无天!”
董宏杰听完晏羽讲的这些事,面上浮出一层恼色,刚这句评语也不知是给钱罡那些混混的,还是给易乘风的,还是二者兼而有之。
大概在他眼里,易乘风这种不计后果报私仇的行为跟那群混混也没太大区别,都是出娘胎的时候把脑子盛在胎盘里一起丢掉的二百五。
“事情我会跟你妈妈好好商量一下,这段时间让郑海每天接送你上学放学,务必注意安全。”
董宏杰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神色,开始慢条斯理地吃一只素菜包,视线也缓缓落回财经新闻上。
晏羽觉得自己鼓起跳楼的勇气也砸不出一碗粥那么大的水花来,心绪登时跌落回去。
董总怎么会关心便宜儿子的同学的死活,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加强防范不让晏羽本人出事,给庄美婵一个交代就足够了。
求他妈妈去磨董宏杰帮忙吗?那更可笑,他太了解他妈了!
“姐——”
越洋电话里,董茜听到这样一声称呼,满身汗毛和着鸡皮疙瘩掉了个干净。
幻听吧,那个屁孩儿什么时候对她用过这样的尊称?!